《高四生》约素挽袖

1、高四生

　　陈昌伸手拦住了王瑞，说，我喜欢你。

　　海边城市的冬季总是那么漫长，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季节，傍晚时分，海风从海面上掠过，凛冽刺骨。
　　陈昌只传一件藏青色外套，领口大大开着，露出纤秀的锁骨，剪得细碎的发被风带起，左耳上两枚水钻耳钉熠熠闪光。

　　王瑞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抿得紧紧的，摘掉眼镜后的双眼习惯性眯着，看起来有点迷惘。他看着陈昌一动不动地抬着手臂，脸上除了冷漠外还多了一点倔强。他忽然领悟到，愚人节的玩笑原来也是可以在不是四月一号那天来开的。被冻的两腿发麻的王瑞不愿与他废话，推开陈昌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继续赶路。
　　一下午的脑力劳动让他又冷又饿，被陈昌这样一搅和，连去食堂吃一顿暖暖活活的晚餐的念头也泡了汤。王瑞把发僵的手伸出口袋，看了看表又连忙塞回去，大约还有二十几分钟晚自习就要开始，这样的赶去食堂排队吃完再回来时间绝对来不及。认命了的王瑞叹口气，系上大衣最上端的口子，立起领子，转了方向往教学楼后面的小超市去，准备买个面包对付一顿。

　　高四生活就是像这样平淡无味到枯燥，对于王瑞这个人来说，更是如同死水一般。即使出现了刚才那样的突发性告白事件，也不过是一粒从水面上缓缓沉下的沙粒，一丝波澜还没泛起就回复死寂。假如他王瑞是个女生，被陈昌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告白，肯定极其有面子，也极其激动，可惜，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爷们，遭遇这种事，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王瑞把椰果面包塞进背包，背包是瘪的，只装着个水杯，课本之类的全部堆在课桌上摇摇晃晃，然后去水房打了一杯开水，抱在两手间取暖。
　　从水房到教室中间有一条很长的走廊，天花板上吊着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来人必须使劲跺几下地或者狂吼几声才得到幽暗昏黄的光线。王瑞饿得都要走不动了，不愿浪费力气。反正这条路每天都走都走熟了，闭着眼睛也能到前面空旷的教学楼大厅。王瑞拉了拉滑落到肩膀上的书包背带，冰凉的手指握紧了水杯，手心被开水烫得痛，手背上仍是刺骨的凉。

　　这个时刻，同学们大概都在食堂或者宿舍，抱怨课业沉重。曾经，他也跟几个哥们大声嚷嚷以后若当了教育部部长首先废了祸国殃民的高考。现在想起来，也只能是瞎嚷嚷而已。高考于他是个噩梦，午夜在窄小的铁架床上惊醒，听着舍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冷汗从后背渗出来。
　　黑色的六月过去后，还有更加黑暗的七月昭示末日的到来。王瑞从不可以回想知道成绩后的半个月是如何度过的。这样刻意的遗忘，让这段记忆随之模糊起来，好像真的只是一场妄想，不曾真正存在。如果没有中指上厚厚的老茧，和不断加深的眼镜度数，王瑞真是要忘记了。

　　没有人不会在那个时刻颤抖。王瑞拿起话筒，输入查成绩的号码，虽然克制着，可还是输错了好几次。听到话筒那端没有感情的声音缓缓报出一个不堪入耳的数字时，王瑞明白，一切都完了。
　　虽然爸妈没有在口头上说他些什么，可冷冷的面容无疑更能说明问题。王瑞把自己所在房间里楞了一下午，终于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个奇怪的名字，叫，高四生。

　　高四生，又名复读生，一个奇怪的存在。
　　虽然相关部门早就命令禁止公立学校开办复读班，可复读生较高的升学率使这种情况屡禁不止，愈演愈烈。高中要上四年，于是被安上高四的名号。
　　每次有人问起王瑞现在是大学生吗，王瑞的爸妈都会一脸尴尬地支吾过去。
　　怎么开口也是丢人吧，王瑞冷冷地自嘲一下。
　　现在学习的Y中是王瑞的母校，对本校的复读生免收复读费。当班主任拿着学校的升学率和师资力量在讲台上宣读时，王瑞听到旁边一名来自F中的同学的嘟囔。
　　早知道就回F中好了，还要白白交上八千。
　　八千块钱，把自己卖了都不值哦。
　　原来自己是就这个价钱。

　　王瑞走在黑暗的走廊里，前方可以听到有学生在大声谈笑。
　　这座教学楼只有高三生使用，他高三那一年，也曾经这样，下课时与同学挤在走廊里，装作不经意地大声说话，吸引过往的女生。
　　都说高中时的女生，尤其是高三的女生不会打扮，整天埋头学习灰头土脸，一点儿也不好看。高三开学那一年，级部主任在开动员大会的时候，就命令强调女生不许留长发，不许戴耳环项链，不许化妆，不许穿高跟鞋，夏天不许穿裙子，引得下面怨声载道。可爱美的天性是不能改变的，女生们还是会偷偷钻空子，周六周日老师不在的时候穿上短裙涂上指甲油，修长的脖颈戴上链子，手上也戴着手链戒指，胆子大一些的还会把头发剪成波波头，平时是短发，一旦有机会就恢复成长发。
　　所以，王瑞和他的兄弟们，经常能欣赏到不一样的风景。

　　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月，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穿着网球裙球鞋，与他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约会。王瑞记得拉她的手时，她紧张地蜷起手指，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谁的汗水。不敢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大道上走，两个人就去了操场。下午吃饭的时间，有许多对苦命鸳鸯在操场上拖着手转了一圈又一圈，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甜蜜。
　　女生的泡泡衬衣衣角在徐徐微风中飘扬，小臂白皙的肌肤与王瑞相碰，王瑞不禁有些火热，加重了手指的力度。女孩子的手都是软绵细嫩的，十指相扣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有多大号。两个人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恋恋不舍地走往教室。当走到那条走廊时，女生突然踮起脚，在王瑞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一霎那，王瑞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了，脸也烧得开了锅，他握紧女生的手臂，然后扶上她的肩膀。黑暗中，看不清女生的面容，可是还是能看到她光洁的皮肤和五官。
　　接吻是人类的天性。即便没有人教，也可以做出来。
　　王瑞凭着本能，触碰到了那张嘴唇。
　　细腻柔软，就像吃奶油时的甜蜜芬芳的感觉，让他一下子陷了进去。
　　在一片黑暗中，初吻的滋味永远留下了。就像在云端漫步的不可思议，王瑞在飘然中却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到底喜欢上的是这种感觉还是这个人。
　　当高考结束时，他与女生的联系渐渐断掉，一段感情就像从没开始过那样结束。只有后来听别人说起她，知道她在大学有了新的男友，王瑞才如释重负下来。心里一直压着的东西也没了。

　　每天走这段走廊，王瑞总会想起黑暗中女生微微急促的呼吸，和她的嘴唇。
　　今天，他习惯性地又想到了她，可一个人影却从走廊的另一端急步走过开。王瑞往边上闪了闪，让开路，可那个人却像没看到一样照着他就冲了过来，直到王瑞跟前才停下步伐。
　　那个人的个字比王瑞高一头，宽松的外套，最显眼的还是耳朵上一闪一闪的耳钉。
　　王瑞不等他开口，便说话了。
　　我不是同性恋，请你去找别人。
　　陈昌明显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开口，楞了一下。
　　王瑞见他没反应，也不再与他对峙，别开他就走，却被陈昌一下子拉了过去。
　　不等王瑞反应过来，一张温热的带点生涩的嘴唇就压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贴上王瑞的嘴唇。
　　同样的细腻柔软，却是带着薄荷味道的吻，蜻蜓点水，同女孩子的不一样。
　　王瑞使劲从他怀中挣扎出来，陈昌却不餍足地使劲拽着他，细长的手臂蕴含了不成比例的力量，让饿得要虚脱的王瑞无能为力，王瑞怒从心起，变得口不择言起来。
　　你这个变态！
　　陈昌听了这句话，双臂却渐渐松弛下来，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他了，王瑞有点心虚，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往教室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