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世界的旅行》谌徵予

3、山行（上）

　　“青山笑我来何晚，白发催人老不知。”

　　易宛成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二楼的卧室门。易疏弘和左辋川已经回到了三楼，电话也已经放回了原处。
　　他拿起电话，拨通的正是攸晏的号码。
　　“你好，请问苏溪亭在吗？我是易宛成。欢迎加入虞城公会。”

　　十二点五十五分，易疏弘和左辋川各自背着一个书包出现在书院街上。从他们所在的虞城公会出发，沿着书院街走几百米就能到虞山脚下。
　　艳阳高照，街上车来车往。易疏弘身着白色圆领长袖衫和灰色长裤，左辋川则穿着黑色Ｔ恤，外面罩着一件长袖衫。人间的夏天似乎比妖界更为炎热，左辋川走在易疏弘身后，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脱口而出：“易兰田，我说你不热嘛？”
　　易疏弘三缄其口，只是大步流星向前走，头也不回。
　　“别光顾着走啊喂，你倒是过马路啊，”左辋川抓着易疏弘的书包，将他往人行道上推。
　　两人穿过马路，在树荫下稍作歇息。易疏弘从包里翻出一瓶水递给左辋川，自己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轻轻吹了吹。
　　“好热，”左辋川环顾四周，“人倒是不多。不过……攸晏只说在山脚下见面，没告诉我们具体方位啊？”
　　易疏弘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左辋川接着道：“而且，我们好像都没见过他哦？即使他与我们擦肩而过……”
　　两人面面相觑。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让二位久等了。”听闻有人念诗，两人同时反应过来，目光看向半米开外。来者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此人衣着简朴，灰白格子短袖衬衫配墨灰色长裤，左手握着一柄白色纸伞，右手托着一只乌云盖雪的小猫。斑驳的光影自上方投下，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
　　易疏弘会意道：“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在下易疏弘，我身边这位是无怀……左辋川。”
　　“下午好，”攸晏微笑道，“这是我家猫猫，荼蘼。二位请随我来，有任何疑问但说无妨。”
　　易疏弘和左辋川对视一眼，跟随着攸晏信步往虞山深处走去。
　　“关于你的信……”易疏弘迟疑道，“我确实有所不解，还请解惑。首先，你为何不惜瞒天过海离开素和家？再者，为何选择羁旅人间？最后，令弟素和攸宁与我的故友晴笙究竟有何关系？以上三点，你在信中只提及结果，却未曾告知原因。”
　　攸晏沉吟片刻，道：“问得好。说来话长，听我细细道来吧。”
　　风过林梢，蝉鸣声声。三人沿着上山的公路缓步而行。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留在妖界素和家。我的生活压抑且无趣。况且我资质有限，不适合研习妖术。加之最近家中发生的变故，令我心寒。父亲支持我的想法，他助我瞒过家主，暗度陈仓。于是妖界流传着素和攸晏死于意外的说法。他在妖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左辋川小声道：“……何等的决心啊。”
　　攸晏将手一抬，荼蘼趴到他的肩头，紧张而不失好奇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人。
　　易疏弘静静听着。察觉到自己被小猫盯着看，他望向荼蘼，对它眨了眨眼。
　　“第二个问题，既然我在妖界已无容身之地，我便打算游历人间，也算是见见世面。顺带，我加入了你们虞城公会，我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管当前的我孑然一身，势单力薄，但终归比生活在妖界好上太多。”
　　“且慢，”易疏弘质疑道，“我更想知道，你的选择为什么会牵涉到我……”
　　“这和你的第三个问题有关。我的堂弟攸宁……他，被你的故友晴笙……夺舍了……这是个极其意外的事情……”攸晏稍作停顿，似乎在调整情绪，“我不知道攸宁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他死于非命。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攸宁他……他是自愿的……自那天起，我熟悉的攸宁就不复存在了。”
　　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攸晏及时打住。“抱歉，我不应该过多描述事情本身……这会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静一下。”
　　左辋川不无同情地道：“难怪你不想在素和家待下去了。换作我也不想。至于换作晴笙……额，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不予置评。”
　　易疏弘喃喃道，“真是阴魂不散。”
　　“停停停，易兰田请注意你的言论，”左辋川试图缓和气氛，“你这样形容朋友是不是过于偏激了……”
　　易疏弘道：“实话实说而已。”
　　行至半山，途经一片竹林，三人稍作停留。攸晏坐在路边背阴处的石凳上，抱起肩头的猫放在地上。“好了，荼蘼，自己玩一会吧。别走太远。”
　　清风徐来，万籁有声。攸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继续吧。我是唯一一个目睹了现场的人。那个名叫晴笙的家伙当着我的面把现场收拾得一干二净，我却愣在原地，浪费大把的时间去理解一件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事情。”
　　“他说，他是素和家主的爱徒和眼中钉，他死于家主的刀下。他指控说那是谋杀。他告诉我，攸宁的心愿是离开妖界，这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没有勇气向素和家任何一位长辈披露这件事情。抱歉，我并不了解晴笙的为人，但我认为他……不靠谱，也不值得我信任。”
　　易疏弘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珍爱生命，远离晴笙。”
　　攸晏叹息道：“还有一件事。易兰田，你离开妖界多久了？”
　　“嗯……六个月？”
　　“换算成妖界的时间呢？”
　　“……三年。怎么了？”
　　攸晏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只是晴笙和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或许某一天他就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嗯，如果你们见到长得像攸宁的陌生人，最好小心。他的面容和我有几分相像，比我稍微矮一点。对了，他的手背上有很多伤，都是他以前不小心弄出来的。”
　　沉默了半晌，攸晏略显疲惫地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你——以后如何联系你呢？万一你又换了个身份，要想找到你岂不是大海捞针……”
　　攸晏笑道：“无妨。我不会再麻烦二位了，下次我自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再者，我不会离开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