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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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于来了，夜城却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回望过去，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团深蓝色的摇篮里，没有灯火，宁静而安详，宛若一片沉默的海洋。离别的悲伤和不舍充斥着秦子衿的心，满满的，随着路途的颠簸，仿佛随时都要溢出来。她从来都是个多情的人：人生旅途上所遇到的一切，无论是生命中的那些过客还是那些无法驻留的美景，她都容易产生眷恋，容易流露真情；她不愿说再见，也不愿相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又是个无情的人，最后的最后，她总能果断地大步离开，即使是生命中那些无法割舍的记忆，无法放下的人，她总是能潇潇洒洒地告别。
她是热血的冷血的秦天的多情的无情的女儿。
同时她还是个大夫，是闻名天下，有“妙手仁心”之称的杏坛国手龙五先生的关门弟子。五岁开始学医，九岁就颇有小成。万事以病人为先，这是龙五教她的第一课。爱恨恩怨，虚妄短暂，人生如寄，万事皆空，在真实的生命面前，一个好大夫能做的就是抛弃杂念，满怀尊重。所以现在，纵使和他有着情感的纠葛，她却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三个月前，瘟疫席卷越城，屋陋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对于原本就处于动荡之中的城市更是雪上加霜。他需要一个大夫，一个有经验的他信得过的大夫。出于大夫的道德操守，她本来就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现在他需要她的帮助。一时间，她竟有点分不清再见他的期待和她一项秉承的道德操守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回去的原因。想到他对她的需要，心里暗暗有几分欣喜。曾几何时，她也幻想他们重逢的种种，她为重逢设定了无数的理由，却不曾猜到重逢的理由和基调竟与他和她毫不相关。一个是责任，另一个则是良心。想到这里，心凉了。
车轮吱吱地摇摆着，像一曲苍凉的舞曲。睡意袭来，意识有些单薄了，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新年，她也像今夜这样地被疲惫侵扰，毫无防备。
在西域与中原交界的西江城，十六岁的她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一个人的新年夜。那天下午她在路上碰到一个被马车压断腿的小姑娘阿古丽。她帮她接好了断腿又送她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小村庄里尽是一派袅袅炊烟。家家户户生火的木头的浓重熏味和着米饭的香甜味道让她想要大快朵颐。可是夕阳的柔和光芒让她有些困意，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婴儿回到了童年的摇篮里。她曾经帮助一个柔弱的小妇人接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整日沉溺在一种绵密的胶着状态中，战栗与兴奋把疲惫逼到不见光的角落。但是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她却觉得饥饿与疲惫。一时她有些错愕。阿古丽的父母是一对中年的老实的夫妇，疲于奔命却并不埋怨生活。憨厚的父亲喋喋不休地请求恩人留下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冷漠的母亲却沉默地拒人千里之外。秦子衿不明所以，但当看到蒸笼里的三个馒头时，她终于明白母亲眼里的窘迫。子衿识趣地告辞时，母亲偷偷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对阿古嘘寒问暖，责备的口气中暗含的是关心。那一刻，秦子衿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带给他的就是家的感觉。家就是那个让你卸下防备，可以安然睡去的地方。生活就像是洋葱，拨开贫穷，窘迫，责备，关心的层层表皮后，你只看到它们包裹的是个爱的中心，你会流泪。
再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戌时，疲惫和饥饿冲击着她单薄的身体。街道上有些空旷，多数商铺和饭馆都关门过起了新年，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沉浸在年夜的喜悦中忘乎所以。青石铺成的小路寂静的仿佛只有她疲惫的脚步声，被街灯拉长的身影在暗夜里有些模糊与寂寥。木板门缝中偶尔流出的隐隐的笑声，大概是只有在欢聚的时刻才会发出的舒心的笑声吧。那笑声竟如此放肆，毫无停止的征兆，无情地嘲笑着这个在新年的夜晚无家可归的异乡人。她恶狠狠地寻回那家的木门，撒野似的踹了数脚，然后飞快的逃离躲在了街角。她听到笑声戛然而止，有人打开门，看到没人就咒骂着“哪来的野猫野狗”。她仿佛可以看到那人脸上的不快，竟有些得意。那人关上门的霎那，她明白她不过是暂时中断了笑声，却并没有阻止屋子里众人围着火炉取暖夜话家常的欢乐。一滴水滴在了她的脸上，她的手上，她的头发上，下雪了。
她跌坐在街角的暗影里，在纷飞的大雪中，她开始想念自己的父亲，她终于明白了孤独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