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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景琼篇(一) ...

  •   层层纱帐,将里面的人围了个严实,不走近便无法看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此亭立于江渚中心,岸上有一曲折石桥可达亭上。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地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难得的清净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那脚步声跑过石桥,径直到了亭前,毫不犹豫地走进亭中,却是这么一番景象。
      亭中置了张软塌,塌中央躺着个男子,神情慵懒,漫不经心。而男子的身边环绕着各色美人,恰应了这大好春景。
      脚步声停住,是个蓝衣女子。塌上男子见她进来并无多少吃惊之色,仍是与美人相调笑,旁若无人。女子微蹙了眉,问道:“你可知今日我要来?”
      男子并不作答,仿佛未瞧见她一般。女子似是恼羞成怒,上前一步,质问道:“为何拒绝我父亲的提议?”
      那男子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对女子的质问置若罔闻似的,只是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收起些许。凑近了看,这人生的唇红齿白,极是俊朗,偏眉宇间又带了几分懒散,便生了些不羁之意。
      天纵之资,九岁一篇吟兰章名扬东芜,然年岁渐长行事却也荒唐起来,弱冠之年便舍了笔墨,而今风流无数,此人便是景氏的二公子——景琼。
      “不想答应,就拒绝了。”景琼略看了她一眼,复低头,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我以为,你我青梅竹马,我在你眼中总归会有些许不同。”似是察觉到塌上之人的漠然与疏远,女子也收敛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声音软了下来。
      “不过只是你以为。”说话的时候,景琼并未看她一眼,身边一美人伸手抚上他的肩,他便轻笑一声将那美人往自己怀中一揽,再开口仍是未看她,面上似乎十分愉悦,声音却是说不出的阴冷,道:“也不知何时慕氏竟可以随意出入我景家的门,慕挽月,你未免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还是说,你觉得我就非得娶你不可?”他勾了下唇角,忽地笑开,淡道:“说是有所不同,可你在我这里与这些歌妓并无一二。我不过一个风流公子,哪能担得上您慕大小姐的喜欢呢,另寻别处吧。”
      话已至此,其中意味再清楚不过,那女子却仍站在原地,摇了摇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既是从前,与如今自是不同。”景琼眼中未起半分波澜,似是早已习惯,脸上还是一贯的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只是声音里却无半分暖意,扬声道:“潮广,送客。”
      女子站了一会儿,面色十分难看,见他视自己如无物,不免有些气愤,却又不能拿他如何,拧紧了眉,只得拂袖离开。
      这人匆匆地来,如今又被景琼三言两语打发了走,着实像个笑话,便引得众美人低声笑了起来。
      景琼听了这笑声也似愉悦,弯了唇角,却又闭上双眼,道:“行了,你们也都走吧。”
      美人们都是久经风月的舞妓,自然晓得规矩,听了这话便都纷纷退下。唯那依在他怀中的美人大着胆子没有动作,细声细气道:“公子,让奴家留下作陪吧。”
      景琼睁眼,见怀中之人笑的妩媚,心下陡生几分厌恶,脸上却也笑的邪魅,伸手挑起了那美人的下巴,问她:“你可曾听说过,我这个风流公子,只贪一夜风流?”
      未及美人作答,景琼又慢悠悠道:“我是个俗人,偏喜欢欲擒故纵此一类,投怀送抱的,若惊为天人,那也便受了。可尔等姿色——”
      他微眯了眯眼,捏着美人下巴的手忽地收紧,语调也变的阴冷至极,低喝一声:“滚!”
      那美人惧极,得此言便立刻离了榻,连滚带爬地跑了。
      景琼重闭上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着,像是在沉思,又像仅作消遣。只在这时,他才与那九岁作吟兰章名扬东芜的人有了些许像。
      景氏是东芜第一名门望族,皇室那一派柳氏也不及景氏悠久,景氏向来人才辈出,而这一代更是天资聪颖。景琼的兄长景溪十六岁参加科举便高中状元,而今任吏部尚书,主管全国官吏,少不了人巴结。因此虽在官场,生活的倒也还算安逸。但令无数文人扼腕叹息的,却是早已舍了笔墨的景琼。
      他十五岁那年,本是要参加科举的,后因某些内情弃了科举,自此荒唐起来。有传言他是要规避兄长的锋芒,也有人猜测他是为了避免景氏风头过盛而招人嫉恨,然而不论流言将他塑造的如何高尚,景琼的风流之名也逐渐传遍东芜。
      景琼原以为他扣上了这风流之名便不会再有世家大族的女子想要联姻,怎料今日清晨便被他父亲叫到正厅,说是要商讨他与那慕家长女的婚事。慕挽月同他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的心意他略能感知一二,但她的父亲却是虎狼之心,只怕这慕挽月终会沦为一枚棋子。他便坦然拒绝了联姻的提议,若没有这一层关系在,景琼也是要拒绝的。
      情之一字,不可沾。
      这是他父亲给他的忠告,景琼记了许多年,时至今日他也不曾忘怀。他见过许多人,未能有一个可令他动心的。八岁时匆匆一瞥而过的容颜,终藏进他心上未偏一厘,恰是最深之处。只是往后再没见过,寻了很久仍是未果。想来,情这一字他大约是沾不得了吧。
      景琼没觉得可惜,如今这世道,利字当先,感情又算得了什么。他孤身一人,不必计较太多,待日后景家不再需要他,就找个山林隐居,他觉得这样甚好。

      景琼照往日风流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算起来离最后一次见慕挽月大约有五六日了,期间他也听说慕家长女将自己锁在房内不吃不喝,那时他只当是幼稚行径,未放在心上。却不承想,慕挽月竟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
      乍闻此消息,景琼不可谓不惊,散尽众人后,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带来此消息的人正是景琼的兄长——景溪,眉清目秀,未褪官服,立于景琼身侧,两张脸有六七分像。景溪微蹙着眉,道:“恐怕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纵你无过,慕家也会把罪名安在你头上。这些年我们景氏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皇室必然会采取某些手段。牵一发而动全部,阿琼,避一避吧。”
      景琼听到最后,先前的震惊全无,扯着嘴角笑了笑,问:“想要我去哪儿?”
      景溪顿了顿,略作些许思量,方道:“蒙州。”
      景琼听后点点头,无半分惊讶之色。蒙州处偏远之地,距北川不过五座城池,每有天灾人祸,外来流民内无援资,蒙州基本上就成了一座死城。这样一个地方,慕家倒是无处可寻。
      “蒙州有座章陵山,山上仙居亭景色极佳,想你大约会喜欢,我便安排了那儿做你的住处。”说到此处景溪略停,瞧见景琼脸上仍是无波无澜,没觉得安心,反是眉尖紧蹙,叹了口气,道:“阿琼,今夜便启程吧。”
      景琼点头,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明白了。”转身离去。
      当夜景府后门前站了数十人,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景溪就站在马车前等他。见此情景,景琼自嘲地笑了笑,身后跟着一身玄衣的潮广。除潮广腰间佩了一剑外,二人皆未携任何衣物。似是察觉到了景溪的目光,景琼走至他面前时便坦然道:“既是要走,那就干干净净地走。”
      景溪微愣,而眨眼间景琼便已踏上了马车。身姿绰约,正是肆意潇洒的少年人模样。景溪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生出几分难过,动了动唇,没说出半个字。
      景琼踏上马车后,没急着进去,手扶门栏,一动不动。许久,景溪听见他平静地问:“兄长,是不是家族利益可胜过一切?”
      景溪怔在了原地。
      兄长……他倒是很多年没再这么叫过他,那件事后,大约有七年了。他就看着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满面笑容却无半分真心,景溪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七年,从来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景溪忘不了当日的指责,那日的一切,他都记着。他知道,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如今景琼又唤了他一声兄长,他惊喜之外更多的是忧心。心中有千万句话要说,再三斟酌,到了嘴边却也只有沙哑的一句“好生保重”。
      他隐约听见景琼轻笑了一声,随后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景溪,你要好生记着我母亲”便进了车内,不知是事实还是思绪过于混乱,景溪觉得那最后两字咬的极重,压抑得不能自已。
      然而马车已渐行渐远,景溪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景琼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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