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约是

4、第4章

　　冬天的孤儿院沉淀着一种荒凉的缄默。灰色的天幕压下来，像是要坍塌一般，毁天灭地。可是也只是像而已，那片天，永远也触摸不到。

　　年幼的July坐在高高的围栏上，她的身体因为单薄看起来很像缩成的小小一团。她的右手搭在左手手臂上，指尖的脉动的血液特有的温热感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传递到手臂。

　　一点的热量，却仿佛融入骨血般，让寒冷的人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对面那长长的，狭窄的走廊，红色的，鲜艳的眼睛透出幽幽的光亮。

　　大量的阳光被遮挡了，使那条走廊看起来格外的阴郁，狭长，仿佛延伸到无尽的地方。那暗淡的地方渐渐走出一个白色着装的男人，只是走着，就仿佛落了一身的光亮。

　　他的个子很高，身材颀长清瘦。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很温和，湛蓝的眼睛里透出睿智和仁慈的光。似乎完全不受环境的影响，他的步伐没有一丝的紊乱，稳定而坚定。

　　似是察觉到被注视，他微微扬起头顺着July的视线看来，眼波平静。他看到July的眼睛，红色的在并不明亮的地方格外夺目。他看到她也在看着他，表情淡漠，却有带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采。

　　他微微扬眉，空气静默，悄无声息。

　　Dumbledore到来时July九岁。她在那条长廊尽头的楼上俯视着他走近，他们的目光瞬间相触，无声无息。这只是一瞬，因为很快的，像所有拜访者一样，他被Cole夫人引领着走进了屋内。可是仿佛时间的拉锯，彼此讳莫如深。

　　走廊再度晦暗起来。那里鲜少的光线，破旧的墙壁，狭窄的距离，一切一切，都让它看起来有些冰冷，缺乏人气。

　　July收回视线，脸埋进膝盖间，一瞬间隐没了所有的情绪。长长的微卷红发因为这个动作而倾泻下来，那样鲜艳浓重的颜色，像是要铺展成浓墨重彩的画卷。

　　Dumbledore和Cole夫人交谈的时间有些长。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可是July知道，这是一个发生的过程。发生太多原本就该发生的事情，尊重历史的轨迹。她的表情始终淡漠，静静看着这一切。

　　Tom十一岁了。而Dumbledore来接他去Hogwarts，开启了他命运的起点。

　　而此刻，屋子里的Cole夫人正用神经质的表情厌恶地讲述着Tom的一切。她像一个喋喋不休的村妇般向Dumbledore倾诉她有多么厌恶Tom，她告诉Dumbledore，Tom有多么的喜欢欺凌那些可怜的孩子，那些孩子有多么畏惧他。

　　这个过程会不会也有她的名字出现。那两个海边山洞的受害者，凶手就是被她包庇的。她也是背叛了神的孩子，所以理应被送到孤儿院，理应被抛弃。

　　风有些冷，那些带着凉意的风吹起她的发，丝丝缕缕地飘散，她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脚冻得有些红，过于短小的裤子不足够遮掩住它们。可是July没有动一下，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围栏上，一整个下午。

　　五年。她在这个世界已经足足五年，时间久到她已经淡忘了过去。她一直是适应力良好的人，没有意义的东西不会做多余的留恋。尽管，她一直有些寂寞。

　　或者说，一直没有东西能深刻到让她牢记。在她灰色的世界里，一切都像老旧的照片般，苍白发黄，或者随着更久的时间，会灰飞烟灭。

　　她一直一直坐在那个围栏上，没有理由。其实July做事情很少给自己找理由，她貌似冷静理智，可是她不自制。她的任性被冷漠的外表掩盖，所以总是给人以错觉。

　　错觉她是那样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很任性，她的鲜少情绪只是她本身的性格。

　　那个高大的男人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听到那稳定轻缓的脚步声，July微微动了动，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和Dumbledore对视着。

　　她小小的脸有些苍白，长长的刘海被风带起，露出她红色的眼睛。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一刹那被光线刺的有些疼，短暂的失焦，她就看清了面前的人。然后她的唇微微勾起，淡极的笑容并没有至眼底。

　　Dumbledore也微笑起来，像是一个宽厚的长者。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着难解的光。然后他看到女孩站起，她的脚似乎已经麻痹了，过程缓慢而辛苦。可是她的表情只是淡淡，她的动作没有急促或者慌乱，让她丝毫不显笨拙。

　　她从围栏上跃下，赤着脚踏着冰冷的地面，站在他的面前。他们站在一起，将她衬托得极其矮小，她甚至只到他的大腿。巨大的落差让July的眉微蹙了蹙，她仰起了脸看着他。从她的角度，就如同看一尊伟岸的雕塑。

　　这个人，仿佛天生就需要让别人仰视一般。即使微笑如斯，还是有种让人仰视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间想要对他产生好感。他湛蓝的眼睛纯澈无比，让他整个人显得易于亲近。

　　July动作自然地后退一步，眼神漠然地看着他，不曾稍离。因为拉开的距离，她不再需要保持着扬起头的艰难姿势，她对着Dumbledore露出有些愉悦的笑容。

　　这样突兀的出现和奇怪的相处方式没有让Dumbledore产生任何不适。他始终如一个长辈般，仿佛从内里就流露出脉脉温情。

　　就在刚才，Dumbledore用自己精湛的魔法威慑了Tom，让Tom把私自占有的东西全部还回去。他其实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想要别人遵照他的理念守则做事。

　　他的行为对于一个教育者来说没有丝毫错误。只是这样的守则，不属于这里，起码不属于这个孤儿院。他就像一个有教育强迫症的人，强硬地想要别人遵从他的意愿。

　　这或许是教育者的通病。

　　“想要品尝一下可爱的零食么？滋滋蜂蜜糖，我推荐。”邓布利多眨眨眼说。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他喜欢掌握了主动权，July不知道他怎么样看待她，可是他争夺了主动权。

　　“呐。”似是不经意地带离话题，July转头看向那条幽暗的长廊，她的笑已经敛起，眼眸深邃，“你知道这里的生存守则么？”

　　“哦？”Dumbledore轻问出声，他看着面前这个透出不符合年龄成熟和透彻的女孩，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仿佛完全不在意她对他问题的无视。

　　“是夺取。”July放低了声音，“我们都是被抛弃的，所以，想要的就要自己去夺取。这里的食物永远不够，这里不会有多余的玩具，这里不会有谁真正学会爱。所以，只有想要，这是本能。”

　　二战很快就要爆发，金融危机侵袭着这个世界。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抛弃，捐款也越来越少。想要生存下去，孤儿院早已被消磨的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们的食物只能维持着不被饿死，他们的生活不会有多余的节目。

　　而这些，都是魔法世界的人无法体会，无法明白的。就像Dumbledore也永远无法理解她告诉他的。他只会认为她同Tom一样，无可救药。她这样做，毫无疑意义。

　　July想自己真的是任性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决定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可以更决绝。可是她同样庆幸，原来，她还能任性。如果哪天，连这样的本能都失去了，她就真如一个人偶般，毫无生气了。

　　她也许曾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吧。所以自私，冷漠，甚至任性。可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谁记得呢。前世的记忆早已被时间碾碎，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总是格外成功的，抹去不需要的记忆。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Dumbledore脸上那不赞同的神色，他的情绪还不如她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平和，他尝试让她明白世界上更普遍的准则。

　　Dumbledore离开后，July再次爬上那个围栏。天色暗下来，空气中寒冷的因子更加充沛起来。可是她喜欢这里，似乎注目着历史的感觉。

　　她想Dumbledore和Voldemort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同，可是他们同样优秀。他们的准则无法融合，所以他们注定是敌人。

　　Tom离开那天下着雪。那样纯白洁净的东西不该掉落下来的，可是它们很缓慢地飘荡着，坠落铺展。孤儿院破败的楼房一下子被装点出一种，延续着一种虚伪的美丽。

　　Tom一直显得有些兴奋，一向内敛的情绪少有的鲜明地表达出来。他平时含着冷漠骄傲的瞳孔里透出的期待，怎么也掩不住。他终究是个孩子，因为踏出了离开孤儿院的第一步，所以开心着。

　　相对于这些，Dumbledore逼迫他将占有的孩子们的东西还回去简直微不足道。他一向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尽管他的自尊也比谁都强。

　　或许Tom还有些自卑。因为他奇异的能力，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恶魔。他不像July很好地掩盖了自己会魔法的事实，他因为别人的厌恶就更加变本加厉地使用。

　　因为自卑，也就格外需要骄傲来维持他敏感的自尊。因为别人的害怕就让他们更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害怕。他就是那样极端的一个人，肆无忌惮的一个人。

　　可是他的潜意识里，恐怕真的认为自己是奇怪的。所以在得到Dumbledore他是特殊的，他是属于魔法世界的理论后，他就像找到了出口的困兽，他的兴奋止不住从身体一直逸散出来。

　　这恐怕也是他热爱Hogwarts的原因。那是第一个，让他得到自由的地方。

　　July在这几年里，似乎已经足够了解Tom了，甚至有时候会因此忽略了他未来成为Voldemort的事实。可是显然不是这样的，命运的轮盘才刚刚转动。

　　他们隔着一条走道视线碰撞。无数的雪飘洒着，纷纷扬扬。July伸出手，摊开。那些洁白冰冷的东西不符逻辑地从走廊外面飘进来，缓慢地落在了她的掌心，她对着Tom无声地微笑起来。

　　她的笑容一直很苍白。那些冰冷的雪落在她手心的刹那，战栗仿佛也从手蔓延开一样，迅速扩散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上因为突然的寒冷隆起了一些小颗粒，更添了几分冷意。

　　可是July在微笑。只是唇角勾起的模样，她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清明的，只是维持着唇线的弧度。这是几年来他们彼此熟悉的，微笑的方式。

　　Tom也伸出手，摊开。他的魔法显然相对于July好的多，也娴熟自然很多，所以类似于隔空取物的能力他应用的比July纯熟。更多更多的雪飘落在他的掌心，堆砌起来。

　　很快，Tom手里堆积的雪就比July的高出许多。Tom对着她扬了扬眉，露出一个稍微得意的表情，仿佛验证着，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最优秀的。

　　那些雪就像一种华丽的牢笼般，聚在他们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圈。

　　只是即使同样包围在这样的圈中，他离开孤儿院的刹那，他们就也隔了永恒。

　　并没有作过多的停留，Tom慢慢地沿着那条走廊离开。那里太多空洞深邃，无论如何也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尽管July的视力一直足够的好。那样浓重的黑暗吞噬了他小小的身体，风偶尔在走廊里打个卷，悄无声息。

　　July手里的雪渐渐纷纷扬扬地飘起，像一个帷幕般，同样遮掩了那个如同洞口一般的走廊。她的眼前，只剩下白雪，像席卷了整个世界。

　　然后那个十一岁的男孩，也淡出了她的世界。July有时候太过敏锐，她明白，这条走廊，已经隔绝了一切。他再回来时，他们早已换了模样。

　　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原地，而孤儿院限定了他们的步伐。现在他获得自由，他开始了命运的路线。而她永远只愿旁观，他们其实一开始就格格不入。

　　她转身的刹那，看到了孩子们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她刚才使用的魔法他们都看到了，她从此将继承Tom恶魔的名称，成为孩子们另一个恐惧的寄托。

　　这样的生活直到两年后，她再次见到Dumbledore，然后沿着Tom的轨迹，踏上Hogwa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