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晤》粉红色的猪尾巴

40、钦清初晤

　　“祈夏，你觉不觉得无聊？”待到将他伤处细细处理妥当，清音一面收拾物品，一面冲祈夏谄媚一笑。
　　祈夏知她又在盘算小九九，仍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听墙角好不好？”清音那妮子明显来了劲。
　　闻言，祈夏毫不吝啬地再度赏她一记白眼，“谷主和清远的谈话，你不是全都能猜到，为何还多此一举去听什么墙角？”
　　清音立即答道：“你难道不好奇我猜的对不对吗？”
　　祈夏一手按着额角，管不住眉梢直抽，“小姐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你想去，属下陪你便是。”
　　清音立马就乐开了花。两人起身准备出门，祈夏忍不住又问了句，“小姐，老实说，除了听墙角，你去，到底想做什么？”
　　清音正在踢门，接了这个问题后，动作未做丝毫滞顿，仍是一脚利索地甩了出去，哐当一声响，她爽快地答道：“因为我突然反悔了。”
　　“反悔？”祈夏也不顾惜那门，跟上她道，“反悔何事？”
　　“祈夏，”清音来了点气，音量不由拔高了些，“我突然想起来，若是那两人都一力谦让来着，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就此注定孤老一生？我可不想到头来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没人要嫁不出手的老女人。所以，我得去听墙角，万一那两人真敢那样推脱我，大不了，我借你剑一用，横剑自刎在他们面前罢了。”
　　祈夏哼了声，“原来如此。”
　　清音庄严道：“你莫要不屑。事关我一生幸福，自是要多花些心血。”
　　祈夏于是再哼哼了两声，跟着清音的脚步由此变得有些磨磨唧唧。
　　幽幽深谷，静得几乎体味不到时光流逝。
　　抬头看时，苍穹是一如既往的蓝，变的，只是属于流云的那些细节。其实，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不同。
　　对于此时此刻，白石小屋里的那二人之间的谈话，清音早已猜到几分。正因为可以预料，便觉十分无趣，她其实迫切希望那二人能够谈论些她意料之外的事。
　　一扇厚重的乌木门隔去些许日光，使整个房间显得不如先前明亮。
　　清远坐于轮椅之中，略微抬眉，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苏陌钦见他一味抬头，便于书台前坐下，与他平视，然，也是默了默。
　　无言相对。
　　苏陌钦历来就不是会热络的主，而另一头的清远，也自觉无话可讲。
　　“清音……”
　　“清音……”
　　一阵沉默后，两人十分默契地选了同个话题异口同声，视线相交之后，顿了顿，又齐齐打住。最终还是苏陌钦先开了口，对着清远微微躬身，道：“多谢。”
　　清远怔了下，不由温和一笑，“不知苏谷主所谢为何？说来惭愧，这一路上，倒是在下处处受宋姑娘劳神照料，是否有拖累于她之处尚不可知，此时此事又何来道谢一说？”
　　苏陌钦虽一贯冷淡，然对着清远却不知为何留了些余地，语气尚和缓地答道：“清远公子？在下可否如此称呼于你？”
　　清远点头，微微一笑，“不敢当。要如何称呼我，苏谷主请自便。”
　　苏陌钦双眼泛灰，看得出整个人并不十分有精神，却仍是坚持着待他把话讲完，才不疾不徐地道：“这一路，此间种种风波，若不是清音一意孤行，也不会为她为阁下招来如此麻烦，而公子不计前嫌，相助于她，保她不因此事丢了性命，更以七宝珠相赠。这个情面，除了清音本人需还，整个翠寒谷亦是记取于心。只是苏某久居深谷，加之一身旧疾，几乎废人一个，然，只要阁下有所求，苏某定当携翠寒谷竭尽全力为你促成。”
　　话落地。
　　对于眼前这个人，对于此人对清音的深厚心意，聪明如清远虽早已可以料想，但如今亲眼见到，亦不免微震。
　　好歹悠悠众口之中，他腾月剑仍是一介恶名昭著的武林败类，几乎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清音能不计较而善待他，尚属不易，而且毕竟清音和他曾朝夕相处是以彼此了解。然而，苏陌钦，这样一个肩负翠寒谷三百年基业，又是自幼由“从容起”严苛教导的一谷之主，竟然在毫不了解他为人之际，便也会对这样的自己许下如此慎重的承诺？甚至不惜拿了整个翠寒谷来还报？
　　如此心思缜密淡定自持的人，如此荒唐任性的举措，是为了谁？
　　这答案很清楚。再清楚不过。
　　“苏谷主何出此言？清远实在愧不敢当。”顿了顿，他十分平静地回答，“殷若修当年作恶多端，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虽应了清音之意，将那些过往悉数葬于浪苍山下，然，并不等同于这一切从未发生。在下此身仍是负债累累，这一条性命，谁人，随时，要取走，在下都不会犹豫。而清音是好姑娘，值得有个好归宿，在下并非她的良人。苏谷主，难道不明白么？那丫头心底唯一期待的，是谁？”
　　苏陌钦闻言，也无多的震惊，似是早已料到清远为人，神情稳定无波无澜，“阁下何需妄自菲薄？抛开公子那些过往，但凭清音挑人的眼光，身为师父的，亦从未担心过。”
　　这话虽是将清音一味推向了他，然而，字里行间那种毫不迟疑的、只得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相知相守不离不弃之后、才能得来的深厚东西，却无一不在提醒自己，他清远永不会也不能到达苏陌钦当年和清音相处的地步。
　　思忖至此，清远不由摇头，无奈一笑，答道：“苏谷主不信么？在下从未有过将清音据为己有之意。清远本是一身罪孽，当初在浪苍山下得清音相救，莫说武林中人不齿，连在下自己也是不齿至极。而如今，因了她，殷若修死了，活下来的，只得清远，只得清远而已。清远所求不多，若此余生能够为她达成所愿，便足矣，在下深知清音她对谷主的心意，举世无人能及……”
　　“我与她，此生绝无可能。”不由分说地，苏陌钦冷冷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气息甫定后，又道，“那么，任由她孤苦一生无人为伴，阁下也觉得无所谓么？”
　　清远苦笑，“苏谷主，你这又是何苦？明眼人自是看得出你对那丫头如何看重，清音自己亦是知晓。就算你不要她做伴，也不必如此推脱如此伤她罢？”顿了顿，清远风清云淡地一笑，“苏谷主，清远不知既往有何种纠葛能使得你和清音疏离至此。然，若是我……若换做是我……无论怎样，定不会教她失望，更勿论让她伤心难过。生如蜉蝣，生生死死多在瞬息之间，这一世短暂，能遇见挚爱，对方又能以爱全然回应，谈何容易？既遇见此人，换做是如今的清远，即使舍弃一切，亦决不会负了天意，负了她。红尘世事，虚无飘渺，皆是身外物，唯独那一人，可以执手相对走进心底的那一人，值得珍惜，莫要辜负啊。”
　　苏陌钦瞳色转为更为浓烈的深灰，神情却稳定如初，几番吐纳呼吸，并不急于答话。
　　清远也是呵出口气，慢慢道：“此事实非在下可以妄加评论，方才言辞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苏谷主见谅。”
　　“你为何不提自己？”苏陌钦缓缓问了句。
　　清远闻言一默。
　　苏陌钦一手按住书台，支撑着微晃的身子，挺直背脊，语气平稳地道：“清远，这世间并无永远。”
　　“谷主何出此言？”
　　苏陌钦将视线移向窗台。
　　乌木窗台上洒落着一小片日光，金色的光华笼罩着一只白色的瓷盆，褐色的泥面上一枝浅碧色的小花带着几枚羽叶正自摇曳。
　　“好似清音一直不曾预想会遇见你，她一直相信自己会永远守着翠寒谷，守着……”顿了顿，他并未接下去讲完后面的那个字，转而道，“然，一切终还是发生，终还是遇见。是以，她的世界里亦绝不会永远只得一个苏陌钦。放下了，对她，对所有人，都好。她所追寻的……所珍视的那些……也终将成为虚幻不实的过眼烟云。未来的路，有你能与她同行，甚好，而我……也可放心。”
　　这一席话教清远隐隐觉得不妥，稍一思量，脱口问道：“清音一心夺取七宝珠，不是为彻底去除谷主之疾？”
　　苏陌钦淡淡道：“医术再高绝神奇又如何？该走的，何人强留得住？”
　　清远微微一怔，“苏谷主……尽管如此，这也并非你推拒清音的缘由罢？”直觉地，就问出这样的话。在他看来，虽与苏陌钦相交未深，然而，却无端笃定他不是计较生死之人。
　　苏陌钦并不做答。
　　其实，并非他不愿做答。而是，前些日子，着实为那些持有清霜令碎片连绵不断求医之人耗费了太多精力和心血，加之先前旧伤频繁发作，如今的身子愈发亏虚。此番谈话已耗尽他眼下所有，连想要端正坐着都变得极其困难，更遑论有多的心思去回答清远的疑问。
　　而清远在他对面，见他不语，稍一细看，便觉他脸色死灰，极为不妥，便问了句：“苏谷主，你可是觉得不适？”
　　此话方落，便听见哐啷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一道白影闪过。
　　日光顺势占满了整个屋子，带来一些暖意的同时，突如其来的光线也有些迷眼。
　　清远眨了眨眼睛，看清清音那妮子已经一把将苏陌钦搂在怀中，轻声道：“师父。”
　　门前祈夏这才大步走近，绕至苏陌钦背后，一言不发便将手掌按上他背心。
　　清音自书台下一捞，取出一只白瓷小瓶，拨开瓶塞，倒了一把药丸，尽数往苏陌钦嘴里喂。
　　隔着短短的距离望过去，十分清晰地看见苏陌钦此际的脸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彻底转为了蒙淡的灰，并且不止脸色，他的整个人亦是迅速变成了惨淡衰败的死灰色。尽管此时满屋明妍日光，而人却冷冰冰地没有一丝生气。清远见状，亦不免有些惊讶。
　　“师父，吞下去。”清音柔声规劝。
　　祈夏低眉渡气，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
　　那单薄的青衫重重抽搐几下，双睫紧闭，神情极为隐忍，然而，削瘦的十指紧扣，掌中已然血迹斑斑。虽然清音为了防止他无意识中自伤，一早将他手掌握住，他却仍是小心地避开了伤及她手掌的任何可能，只将自己的指甲嵌进自己的皮肉。
　　清远叹了口气。如果说，就连此番神志不甚清醒之际，他都能尽量避免所有伤害她的可能，那么这样的举动，又是平素多少次自我暗示不断积累的结果？如果说，他这样心心念念地顾惜于她，又怎会忍心至此，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祈夏帮忙把师父抱上软榻。”清音忽然做声，打断了清远那些纷扰的思绪。
　　抬眼时，祈夏已十分熟练地将苏陌钦移至软榻之上，又以层层雪貂轻裘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而清音则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左手一直搭在他寸关取脉，不敢松开，另一只手，则在他胸前一处穴位上不断推拿。
　　“翠翠！”片刻后，清音的声线开始紧绷。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小姐。啊！”
　　小姑娘见了这场景如临大敌，清音却由先前的不稳定静了些下来，尚算沉着地吩咐道：“我的医匣在屋子里，你能帮我取来吗？”
　　翠翠的回答里带了明显的哭腔，急忙道：“好……好……奴婢这就去取！”
　　“不要慌，翠翠。来得及。”清音竟然还腾出时间来宽慰了小丫头一句。
　　“嗯。”翠翠死命点头，折出去的虚浮脚步总算有些踏实，小小的身影很快不见。
　　“清远，”清音这妖孽在这要命的关头竟然忽然问了句，“这屋子很冷，你要不要紧？”
　　虽她头未抬，视线亦未曾有丝毫挪移的迹象，清远却仍觉得满足，旋即跟了句，“我无碍。你不必分心于我。”
　　“好。”清音仍是拿背影对着他，祈夏更是无法分心，已然一头细汗。

作者有话说

　　最近写得有点失了感觉，总之，尾巴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亲先将就着看吧，有需要，我日后再一一完善。还有，谢谢亲的留言啊^_^感觉重新更文，挺愉快的。最后，心愿是，多给我些动力吧！动力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