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双溪,双栖? ...

  •   师父待她的好,清音自己又怎会不知?可是,当年他待她有多好,眼下婉拒她的心就有多烈。不明所以,清音曾多次明里暗里地打听询问,但师父知她甚深,每次都不动声色地糊弄了过去,于是她至今得不到任何可以令她信服的答案。
      因而如今这一番交谈,只不过徒增更多喟叹。
      清音自觉没了多的话,便请祈夏将自己送回客栈。
      此际天色正蒙淡,与祈夏道别时,天边已隐隐有了一丝艳丽的橙红。她望着祈夏转瞬即逝的身影,合上窗,无心睡眠,便又往四角的暖炉里各加了一把炭。蹲在暖炉前查看,不一会儿便一身细汗。这温度对清远合适,对她来说还是热了些,虽这样想着,她却毫不介意地耸肩笑笑,然后慢慢支起身子,行至榻前,低眉细细查看了清远一番。
      在她的认知里,清远是罪不可赦的一个人,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女子,毁尽前程。虽以爱为名,但其行事毒辣满手血腥,却是不争的事实。是以,无论他日后遭遇何事,皆是罪有应得。但,几日相处下来,她渐渐地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至少,若说他到底有多歹毒或者又有多作恶多端,她倒看不大出来。
      这边,她胡乱地想着,那头,清远一夜翻动不止。怕他弄坏了刚刚愈合的伤口,清音只好坐在榻前守着他,不教他乱动。如此,竟很快捱到了天亮。以往因为师父病情迁延不愈时常反复,发作起来清音便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照顾不止,如今早已习惯连夜未眠,虽甚疲累,白日里倒也勉强可以支撑,于是起身洗漱。
      日出东方时,窗外鸟鸣啾啾。
      清远便是在这阵阵流莺声中醒来。睁开眼,窗棂已大开,清晨的风带着水汽在屋里打着旋儿,调皮地停在清音淡青色的衣摆上。
      “早。”清音立于窗前,一身素衣。此时正向他点头微笑,接着伸手第一件事便是替他把脉,其后第二句话就问他:“你饿不饿?”
      阳光自窗外投下,晒着他一身和暖,客栈里晨起的喧闹隐隐入耳,令人觉得身在尘世,虽难免凡俗,却自有一种妙趣。
      清远此时心境已稍放宽,更为留意身侧的人与事,此际便将清音眼下那一片淡青色的晕纳入眼里,料想她又是不眠不休地照料了一夜,心头微动,嘴上却仍是淡淡地答了她的话,“不饿。”
      清音起得比他早,梳洗后,已用过早膳,见了清远刻意平淡的反应,便多了一句,“我已吃过了,你不必顾着我。据说这镇上鱼米豆粥不错,我叫了一份,待会你尝尝?”
      清远眼底波光淡淡起伏,却又低眉垂目道:“姑娘如此劳心劳力,在下恐无以为报。”
      不理会他话里的紧涩,清音笑了,“并不需要你回报啊。倘若清远你一定要回报的话,便快些好起来吧。我也盼着能睡上几个安生觉。瞧我这熊猫样儿的眼,本来就没甚神采,如今愈发昏聩了。”说完,自己又给恶寒一下。
      清远睁大了一双眼正在看她,神情几度变化。他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移开目光,没甚情绪地说道:“也罢。我饿了。有劳姑娘。”
      于是,清音起身去唤小二。
      在粥米送来之前,她又将清远好好梳洗了一番。这一回,清远竟然十分温顺地未做任何抵触,只仍是有些脸薄。对此,清音相当满意。
      待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送来,她吹了又吹,格外好脾气地对着清远道:“小心别呛着。”
      清远不能起身,只微微颔首。
      “慢点咽,千万别呛着。”清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才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喂了他这碗极富营养的鱼米豆粥。喂完后再去看他,又是一头的汗,清音知他伤势过重,哪怕吞咽也会牵动伤处一阵剧痛,是以待他自己缓了缓,才替他擦了汗,收了碗和勺子,整装道:“你先歇一下。我去看看左家宅子。”
      清远有些诧异,缓过气来,便问:“左家宅子?”
      清音点头微笑,“我看这小镇民风淳朴,咱们又不急着北上,在这里暂住一阵也是不错。于是托人找了家不算大的宅子打算买下。”
      清远听了,虽未见她讲明,却也猜到,她根本就是为了停下来给他养伤、才做了如此打算。没料到清音竟会为了他筹谋至此,清远不免犹豫了片刻,才又道:“住客栈即可,又何必买下一所宅子?”
      清音道:“客栈人来人往,不甚清净,哪比得过自家宅子逍遥自在。况且,我还打算辟出间屋子开业行医。如此一来,客栈怎会合适?”
      清远见她已这样说了,默了默,觉得自己毫无选择或决定的资格,便未再多言。
      清音见了他略微黯然的表情,解释道:“说实话,原是想买所宅子给清远你养伤来着,又怕直说了,会令你觉得折了颜面。如今看来,我这一番避讳,倒是适得其反了。不过,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吧。正好眼下行事我比你方便,是以多做些也无妨。你若觉得不妥,待你日后好转,再还了我便是。再说了,我拿你的病实验来着,按理还该付你酬劳呢。”说罢,清音笑笑。
      清远便不再多话。这妮子将他的话全堵了回去,由不得他说不,不是吗?况且,这话说的,明明占了便宜的人是他,却弄得好似清音欠了他许多。清远不忍拂其好意,便只得受了。
      忙完了晨间这一阵,清音临行前特意塞了几只碧落针于他手中,嘱咐道:“若有人来犯,只管扔出去便是,根本无需为我节省。”
      清远默默接过,握在掌心,也不多话。
      见清远依言收下,又默然不语,清音知他心结甚重,一时也急不得,笑了笑,安心带上银票出了客栈。
      左家宅子建于城东。
      穿过了坊间,终于在一处稍显热闹的街道上寻到了祈夏所说的左园。清音于门前细细看了看,只见白石高墙围着一所不大的院落,玄色大门,门楣上“左园”两个描金大字端正厚重。
      叩开门,向着一个玲珑的小丫头简要地说明了来意,清音便被引去见了左家公子,左仁修。
      一路上的景致不算复杂,园内处处透着简洁沉稳之风,偏又有寥寥几处小景颇有些小趣味,真真显示出书香门第的朴实清雅之度,又不失活泼轻灵之气。清音甚为满意。
      待见得左仁修,只略微交谈,便觉得此人真如祈夏所言,极其端厚。只不过,这左仁修其人,在某些方面也如那些大殷读书郎一般,一心功名,成就德业。因不甘家道中落,立志上京博出一番天地,这才动了变卖家中祖宅的念头。
      这笔买卖谈得甚爽快,两人交谈不多时,清音便被小丫头领了去宅子四处查收。
      细细走了一遭,发现宅院并不大,坐南朝北地建了两排厢房,总共不过八间。两排厢房之间由简朴的回廊相接,回廊下一片绿草繁花,看来已是长久无人打理,是以绿草生得十分恣意不说,繁花也开得甚为自在欢嚣,而回廊折转处还颇具匠心地辟出了几扇小窗,窗外碧草为被繁花似锦,十分惬意。清音尤为欢喜这条回廊。
      相较回廊下,前后两院便显得略微冷清。前院皆是一丛一丛的竹影,或挺拔,或摇曳,树树风姿皆不同。后院则一反前院的清嘉,种得一株桃花,烁烁开得极其绚烂,就着一道清浅的溪水摇曳生姿。
      看着那桃花,清音笑了笑,心里再无任何挑剔。转头便对小丫头道:“不必再瞧了,我觉着挺好。快请你家公子吧。”
      一拍即合,钱货两清。
      房屋的交接完成得十分爽快。横竖左仁修只得一人,不过再带了个丫头,定好两人今日便收拾好随身细软上京。
      清音一时心软,只道:“不急。不急。”
      那左仁修则更是决绝地答道:“姑娘既是爽快人,在下也绝不拖泥带水。昨日便听那位公子提起,说姑娘要这宅子要得急。在下起了私心,将这要价抬得高了些,姑娘明明知晓,仍十分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其实,若非眼下时势所逼,在下也不至于如此行事。还望姑娘莫要与在下再多推辞。在下今日便动身上京,他日若再相见,必将重谢姑娘。”
      清音听了,只好作罢。
      送走左仁修后,清音拿着钥匙,负手回望。
      明媚日光下,这座易了主的宅院显得有些萧索。左仁修说得对,若不是时势所逼,谁愿意倾其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清音叹了口气,折身返回客栈。
      入春后的日光变得十分温暖。
      推门而入时,正对上清远幽深的眸子。清音笑了一下,道:“你无碍吧?宅子已经买下了。今日请了人去打扫,大约明日便可以搬过去。”
      清远并不答话,只点了点头。
      数日来难得如此闲暇。清音便拉了椅子置于床头,并肩坐在他身前,一同晒着太阳,缓缓道:“清远,日光很好吧?”
      清远不知她何出此问,调整了呼吸答道:“不冷。”
      清音笑了一记,低头望向他尚且惨白的脸,“咱们聊聊,可好?”
      “你想聊什么?”清远随口答了一句,听了这话头,无端就有些淡淡的戒备,但又未表露于色。
      清音坐着,一手按着他床沿,一手挽了鬓发,双眼望向窗外粲然日光,轻声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清远不动声色地答道:“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我吗?”清音了然一笑,手指玩着日光,毫不迟疑地答道,“自然是有的。早些年尚未修得心若磐石,亦不懂只有自己心境强大了,才会不论外境如何流转、而自浑然不惧。因而总希望寻着所爱之人,免我苦,免我累,免我离忧,免我颠沛,总之,免我一生苦难,给我一世安定平和。”说着,清音勾了头,玩着自己白皙的十指,轻声一笑,接着道,“如今我已不需要旁人给我什么。我已得到的,已使我足够快活。所以,我只愿能寻着一人,尽我所能,免他苦,免他累,免他离忧,免他颠沛,总之,免他一生苦难,给他一世安定平和。”清音低眉望着他,明媚的日光在她指间不断翩跹。此际清音那其实有些普通的脸,在倾城日光下竟也会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清远的眼神有些飘忽起来,怔怔望着她,终于移开视线答道:“那……你可有找到这个‘他’?”
      清音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分外昭显,而嘴里答道:“不知道。”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不明的话时,她言辞之间的神情不仅毫无小儿女的娇羞之态,还甚为坦然。
      清远给她一惊,倒是默了默。
      清音见了他的神情,自觉刻意与清远暧昧不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又嫣然一笑,点到即止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转而问道:“你呢?你可有什么心愿?”
      清远似是沉浸于往日回忆之中,面上神情虽平静无波,眼底却几番波涛汹涌。清音亦不多话,只十分好耐性地侯着。半晌后,才见清远仍低着眉,垂着目,幽幽答道:“我……也曾……得到许多,那时……亦是希望……能寻着那人,尽我所能,免她苦累,免她离忧,免她颠沛……总之,免她一生苦难,许她一世安定平和……”
      清音笑答:“那么你做到了吗?”
      清远淡淡蹙眉,眼底终于涌出一股沉黯的悲伤,虽不甚浓重,却长久缭绕不去,他嗓音静寂地道:“她要的……我给不了……”
      “她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清音见他神情凄凉,便调侃了一句。
      清远静静摇头。
      清音于是莞尔又道:“怎么?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
      清远叹了口气,顿了顿,像是慢慢理清了心底纷乱的思绪,终于抬眉与清音对视,十分平静地答道:“其实不难。只是,我做不了。”
      “那你放手了吗?”见清远已然镇定,知那些往事在他心中定会渐渐远去,清音笑得更加柔美。
      清远望着她,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我看清自己的心,便觉得,她要的那些,无论我做得到,抑或做不到,都不会再去尝试。而她所想的,亦不会是真正的我所念。”
      清音猜到几分,彼时却不会真正明白清远言下之意。于是问道:“你眼下所念?那又是什么?”
      清远拉下眼帘,淡淡道:“还债。生死由命。”
      清音立即板了脸,“我说过多少次,殷若修早已死了!现在的你,是清远!”
      清远了她恶狠狠的样子,呵出口气,原先淡然不惊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力无奈,顺着清音的话答道:“我明白。”
      清音哼哼两声,语气里满是威胁,“眼下,你是我的!你记得就好!”
      清远注视着她,眼神莫名地变幻不定。一番犹豫,终是忍住了那些话原本想要讲给她听的话。日后回想此际时,也不免遗憾过。是否此时将这些话和那些过往之事,都与清音一一讲个清楚明白,便能免去了将来那些数不尽的凄苦?但彼时,他却只是沉默了。
      而清音,因为顾忌着他的想法,唯恐多问会令他生疑,便也不再多话。
      日上中天时,两人一道用了午膳。仍是清音拿了勺子,一点一点给他喂食。
      慢腾腾地吃过午饭后,午时已过,清音这才又出去忙活左园之事。将院子和厢房统统查看了一遍,细细算了算该添置的物件,又挪到大街上一一搜寻,待到那些中意的东西一件一件送至左园,清音将之收拾得妥妥帖贴,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迈着完全瘫软的步子,回到客栈时,天际已近墨紫色。
      远远望去,房间内透出的烛火,在幽凉的夜色里呈现出一种十分温暖的令人无比眷恋的颜色。
      清音推门而入时,便再次见了清远幽黑的眼。同第一次一样,那双眼仿佛一直未动,就这样紧紧盯着门扉等她归来。这一刻,疲累了一日的清音忽然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淡薄暖意,从心口淡淡地溢出,然后缓缓地,如水般在胸膛里浸渍开来。
      其实,清音并非全然冷情之人,数日来的相处里,也渐渐觉着清远并不见得就如传言那样、是个轻易可下定论之人。但每每念及自己的初衷,便不由冷淡了所有心绪。于是,她仍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桌前,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股脑儿喝下,解了渴,又歇了会儿,才起身走近清远道:“你饿不饿?吃过晚饭,我给你洗洗吧。”说话时,故意不掩疲态。
      清远仍有些脸薄,窒了窒,微垂了目道:“有劳……你……可是忙完宅子之事了?”
      清音见了他微赧的模样,笑着点点头,答道:“累了一日,总算安排妥当,明早便可搬过去。只是,那左园的匾额未换。”
      “为何不换?”清远抬了一点视线,静静听了她把话说完。反复瞧了清音好几遍,看出她的脸色竟有几分不能掩饰的倦意,清远不由蹙了眉头。
      清音捶了几下肩,又抡了一下胳膊,大咧咧地道:“反正也不会久住。那左家公子倒是个有骨气的人。留着他家园子,或许他以后能再买回去也不一定。我又何苦多事去换什么匾额?不过,倒是新做了一块医馆的,打算放于路边。”
      “你当真要开医馆?”清远有些讶异。他知清音出身不凡,像她这样的翠寒谷弟子,不出谷则已,若出谷行医,自是择京畿要处而一展才华,怎会在这样的小镇屈就行医?
      清音呵呵笑出了声,坦然道:“不行医,哪来银子养活自己?”
      “你……行医只为养活自己?”清远仍有些不解。医者,尤其大医,不应是悬壶只为济世?虽也需银两,但断无如此直接坦言索钱之说。
      清音更加理直气壮地讲道:“我从医不为济世,在我眼里从来没有济世一说。”
      清远怔了一记。
      清音笑了笑,“清音从未立志扫净天下,对我而言,清理门前雪便已足够。当年师祖也曾批我襟怀有限且对医者的认知流于狭隘流于浅薄。也幸好如此,我才入了师父门下。”
      当年。师祖的那些话让她颇不服气。如今。她却倍加感谢师祖将她交给了师父。即便是日后遭遇诸多纠葛,她身陷其中,虽并不见得有多愉快,却仍是感激上天、让她遇见了他,今生今世不悔不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双溪,双栖?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