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一介小人 ...

  •   夜凉如水,厚实的布帘以及满车的铜炉,将凉意生生挡在了车外院子里。清音忙活过这一阵,坐下来时已然是满头大汗。而殷若修在药力下再度昏睡过去。
      清音抬手捶了一下发酸的肩膀,正想着要如何消磨过这山林里寂寥而漫长的夜晚。蓦地,一支短剑带着啸声砰地一声钉在对面车舆木板上。她稍微怔了一下,便起身,一手挽起鬓边零落的发,一手迅捷地掀起车帘,身影一闪,布帘垂落,人便到了月色下。
      十步开外,冷月下巨石上立着一袭华服的男子,因为逆着光,是以相貌看不真切。唯独手中长剑折射着一片森冷月光,寒气逼人。而浮云翩跹,当云朵笼上月色时,那剑身折射出的清辉便淡了几分,然剑气却愈发凛冽了。
      “请问阁下是?”清音见了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过顿了一顿,便淡淡一笑、开口询问。
      “是你?”不料那人却借着月色率先看清了她的脸,然后就问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彼时,清音迅速回忆了一遭幽居翠寒谷中自己见过的寥寥数人,便大抵猜到了他是谁。猜到了之后,脸色一变,眉目一凛,最终还是微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想必是看清了她的神色变幻,轻微的错愕之后竟然冷笑数声,才道:“若本王未记错的话,宋姑娘?你和你那师父别来无恙罢?”
      清音早已平复了心境,敛衿道:“有劳王爷挂怀,家师尚在。”
      那人又笑了一记,“你倒是有几分能耐。”默了默,剑尖一挑,道,“可惜,本王那表妹虽相随神医之侧,竟也会重病不治、红颜早逝。”
      清音轻轻皱了一下眉,平着嗓子道:“乐婉姑娘一事,翠寒谷欠的债早就还尽了。不知王爷旧事重提,又是何用意?”
      萧潜无声跃下巨石,提着剑,慢慢走近清音。
      月色下那张脸渐渐清晰。清音见了,觉得这脸虽仍丰神俊朗,但,比起当年的神采仍是苍凉了不少。她还未做声,便见剑尖已直指她咽喉,剑光里他的一双黑眸分外凛冽,正厉声道:“将你身后之人交出来!”
      清音微微怔忡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谁,却并未让开,只问了一句:“为何?”
      “本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不让,便一起受死罢!”他神色陡然阴狠,冷冷撂下一句。
      清音叹息,道:“王爷,殷若修眼下早已是生不如死了,你又何必非得赶尽杀绝?”
      萧潜怒道:“休得废话!你若要护着他,便连你也杀了!”
      清音无惧地拨了一下萧潜手中长剑,淡然一笑,答道:“王爷啊,殷公子他如今挺尸似的躺着,连指头也动不了半分,你若杀了他,不仅胜之不武,还难免落得世人笑话,这又是何苦来哉?要报仇雪恨,好歹需寻个光明磊落的时辰,如此一来,既可圆了王爷心愿,又可留下一世佳话,岂不更好?”
      萧潜被她抢白,正欲发火,手腕一翻,本想吓吓她来着,岂料剑尖尚未前送,便被另一道玄色寒光猛地劈下,虎口一震,长剑几乎脱手而出。他不禁脸色微寒,定睛看去,那丫头身前不知何时起多了一道玄色人影。
      来人剑已还鞘,迎风立于夜色里,身披清嘉月光,显得清冷之至。他并未回头,却对身后人道了一句:“你……笑甚?”语气里似有些细小的恼怒。
      月色下,清音的笑颜难得地有些狡黠,她甚满意地打量着那道玄色身影,不疾不徐地道:“祈夏啊,师父总说你身手了得,眼下看来,你出现的时辰还真是拿捏的不温不火,少一分则显反应迟钝而警惕不足,多一分则流于心浮气躁、紧张得有些过头。”
      那男子听完此话时,脸正对着萧潜,皱了一下眉,道:“小姐,是否祈夏以往行事太过令你放心,是以今日纵使身处险境,你也当儿戏一般?”
      清音干笑一记,“不是我不懂事要当这危险如儿戏一般,实在是祈夏你太过厉害,这世间恐怕难有可与你抗衡之人。”
      如此明显的溜须拍马之语,祈夏听了并未受用,原就有些别扭的脸色反倒愈发黑了。待清音话毕,他嘴角一抽,哼了一声,答道:“难得小姐如此清楚。却莫非谷主的见识,连小姐也不如?”
      清音一愣,道:“我师父?”
      祈夏黑着脸道:“谷主他……忧我一人不足以护你周全,今日又支了元昊来。”
      萧潜在一旁看着,那个浅笑淡定的丫头今夜是第一次真正地变了脸色,此刻苍凉的月光映着她的脸颊,显得那脸色有些青白,她默了一下,开口时眼里闪动着一丝光芒,像是还觊觎着什么希望,慢慢问道:“那……李大哥当真来了吗?”
      话落,祈夏下巴一指,清音顺着他望过去,看见了月色下树影里一直藏匿的另一道身影在此刻缓缓地走出。于是,清音的脸彻底地垮下来。
      月色寂寥,山间白雾甚浓,农家也早就歇下。是以清音这一默,整个月光下便再无任何声响。
      半晌她才做声,却不是对着那两人说话,反倒转身向着萧潜道:“有桩买卖打算和王爷谈谈,不知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话毕原先黑着的脸上还是起了一丝波澜不惊的笑意。
      “小姐!”祈夏蹙眉,淡淡开口。
      清音止步,侧头对着祈夏莞尔一笑,“不妨事。我有分寸。”这才又对萧潜施了一礼,道,“这桩买卖于王爷一点儿不亏,况且这之后,王爷对殷公子要杀要剐,与清音也没半点干系。我决计不拦着,可好?”
      萧潜提着剑反复打量她,心知眼下她周遭护卫众多,不宜再做纠缠,只是想不通她对殷若修的态度究竟是敌是友,稍一踌躇,仍点了头,冷冷问道:“什么买卖?本王倒是好奇。”
      “那就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可好?”她侧开一点身子,仍是谈笑晏晏的模样。
      萧潜知她支开两名护卫而单独与他交谈,乃是为了更显诚意,当下也不推诿,随她走向密林深处。
      “那丫头到底打什么主意?”见了她小小的背影领着萧潜远去、渐渐隐于月色之下密林之间,李元昊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祈夏表面上虽不动声色掩饰得很好,口气里却仍旧流露出一丝讥诮,“你不知晓?”
      李元昊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斜了祈夏一眼,冷了话音道:“前辈不说也罢。元昊自会彻查。这些年许多事模模糊糊就过了,任谁也未曾深究过,眼下倒须弄个明白。”
      祈夏目光微寒,薄唇轻挑,道:“哦?在下倒好奇的很。眼下有何事须得弄个明白?”
      “谷主缠绵病榻多时,究竟是何缘由,前辈可知晓?”李元昊淡淡应了一句,“还是前辈也给蒙在了鼓里,一概不知?”
      祈夏原不是轻易可亲近之人,如今听了这一席话,人立在寒月下,愈发地显得森冷了,只道:“谷主既不说,做属下的,又何必多问?不该知道的,莫要自以为是。”
      “前辈这话说得重了,”李元昊却不恼,“元昊既是做属下的,自不能对谷主之事不闻不问。这事,在下是铁了心要查到底了!”
      “你待怎样!?”祈夏终于起了薄怒,双眼微微眯起,已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谷主本就旧疾缠身,数年前又身中剧毒,因不知下毒者何人,用的又是何种毒药,数年来虽诸多折腾却始终收效见微。而今看来,清音姑娘和管秋霜原来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其间种种,元昊虽不才,却定当查明!界时,谁的错,便应由谁承担,无人例外!”这席话撂下来,将他的用意挑得更加明白了。
      “放肆!”祈夏一手按上肩头剑鞘,一手将夜风中衣摆一带,双目一凛,森然而立。
      月色清嘉,山林浅黛,两人皆持剑对视,夜风穿过枝桠,带着细微的啸声回旋在月色和剑光之间。
      清音方从密林中返回,便见两人竟已动起手来,正自打得格外酣畅淋漓。若叫不明所以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仇家寻上门来。清音有些错愕地看着,只稍微怔了怔,大抵就明白了几分,手指揉了揉额角,继而高声道:“祈夏!住手!你干嘛呢!?”
      话音响起之后,祈夏才收剑而退,足尖轻点,几下便掠至她身边。身形虽停下,但剑未还鞘,黑眸也还瞪着肩上挂彩的李元昊,同时唇角冷冷地挑起几分。
      清音顿时头大,“李大哥,谷中近来诸多事务,师父身子也总不见好转,杂事缠身的话恐是更加好不了。我这里无甚大事,你还是回谷中照看师父吧!”
      李元昊道:“姑娘如此顾念谷主,倒是让在下受教了。不过,属下有一点不明,还望姑娘赐教。”
      “清音不敢当。还请李大哥直说。”清音不理会他话里的尖刻,微笑应了一句。她身侧的祈夏则冷哼了一记。
      “在下不明白,世间病入膏肓者多如牛毛,可怜可悲者亦多如牛毛,姑娘治病救人,随意挑选即可,又何必选上一个无比棘手的腾月剑?如此一来,谷主定当放心不下,今晨方才听闻本清禀告,立刻便遣了我出谷相助,又命了本清去往爱暖亭问秋霜那丫头讨什么解药。如今偌大一个翠寒谷中,除了翠翠那只管洒扫的粗使丫头,谷主身边便空无一人。本清道,谷主旧疾今日才又发作过一次,眼下渡了好些真气,才勉强歇下。难道姑娘不怕眼下只谷主一人,只要出些微岔子,便……”
      “李大哥到底想问什么,请直言!”清音不待他说话,便打断了他,“事关师父安危,开不得半点玩笑,还望李大哥解了胸中疑惑后,速回谷中。”
      “小姐!”祈夏在一侧颇不赞同地蹙了一双好看的眉。
      清音并不为所动,李元昊见了,淡淡一笑,道:“谷主身上的,可也是……潋滟清绝水?”
      清音早已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事隔多年,瞒不住的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她正欲开口,祈夏一下拦在她身前,冷冷道:“小姐,此事就连属下也无权知晓,眼下你莫不是要折了属下身份,反讲与另一人听了!?”
      清音略微一沉吟,抬眉时难得温言道,“祈夏,若你问我,我自然是要讲与你听。如今,李大哥既已问起,我还是直说了吧。李大哥猜得不错,师父身上的,确实是潋滟清绝水。”
      眼见李元昊双目圆瞪,料想他一定是想到了秋霜那妮子,清音尚未待其发作,便往前一步,正色道:“这毒是我下的。”
      “宋清音!”祈夏一急,连名带姓地呵斥她,一把拉回她的身子,将这个不知好歹不顾死活的妮子自李元昊剑下拽开!
      “是你!?”李元昊持剑而立,长剑并不还鞘,望向清音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愫。
      “桃夭、白芍、碧芙蓉、迷迭香,加之蔌泠草、寒苋木,一共六味,春分当日晾晒、研末、水飞、炙烤、成丸、再封蜜,一共六道工序,道道皆不能马虎,而待夏至,取二钱浪苍山梧桐井之老井水,调匀此丸,方可得潋滟清绝水。”清音平静地道,“李大哥,这便是最初的潋滟清绝水的配制之法,繁琐得很,清音花了近半年功夫,也不过才制成二钱。师父身上那道最早的潋滟清绝水,便是我就着这方子下的。”
      李元昊冷哼,“姑娘玩笑罢?还是以为在下医术如此浅薄不堪?姑娘方才所说,遗漏颇多。别的不谈,但凡下毒,既是同一味药,又何来最早与最迟之说?二来,这方子上的东西,请恕在下直言,不过是姑娘对谷主使的一个不甚光彩的小手段,除了令人一时迷乱,不辨优劣,根本连毒性也无!”
      那一句“一时迷乱,不辨优劣”自是讽刺清音来着,而她听得多了,眼下连一丝动怒的念头也无,只红唇一勾,略微点头,嗓音静谧地答道:“不管李大哥相信与否,这便是清音所制成的潋滟清绝水了。至于它何以变成了现今这般模样,乃是因为无意之中又被加入了另一味药。”
      “何药?又是何人所加?”
      “李大哥可还记得萧王爷的表妹……乐婉姑娘?”清音谈起时不禁轻轻皱了一下眉。
      “萧乐婉?”李元昊想了一下,冷淡不屑的脸色也是微微一沉。
      “不错。当年乐婉姑娘被师父带回谷之后,也曾动了念头想使潋滟清绝水。她为了万无一失,便加入了另一味药。”
      这话,清音说得十分平静,全无好恶。旁人听来也无甚特殊之处。然李元昊却咬紧了牙关,剑眉紧蹙、眉间宛如刀刻,额角青筋暴出、隐隐跳动,连带持剑的手也不自持地微微颤抖。隔了许久,他一拳擂上身边大树,在簌簌的落叶中,才从牙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来一句:“你是说,当年那一场、那一场……竟然是因她一人私心!?她偷了你的潋滟清绝水,加了自己带来的迷药,毒死了自己不说,还……还……”
      清音微抬头,呵了一口气,复又低眉道:“差不离吧。”
      “我……我翠寒谷……因她暴毙而几乎荡然无存……竟是……竟是因为这个女人自作孽!?”李元昊说到后来已经目眦欲裂、狂怒到难以正常言语。
      清音默了默,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任他恼怒着。
      “那……你方才又同萧潜谈了什么!?”清理了思绪,李元昊立马就问到了这一处。以清音一贯的立场而言,她自该是和萧氏一门势不两立、至死方休,而方才竟主动提出做什么买卖,此事断不合常理。
      清音想也不必想,便道:“谈什么?自是他家灭门一事。”
      李元昊眼露质疑,“在下以为,姑娘要么亲自动手除掉萧潜,要么任殷若修杀了萧潜,却不料,姑娘你竟是阻拦他报仇!?”
      清音眨了眨眼睛,红唇一勾,眼波一转,笑答:“看来李大哥还是高估了清音的品性。我不过一介小人,自不会有什么光明磊落的打算。对于萧氏……既然当年侵谷之恨未除,眼下他家满门命丧,唯独王爷一人好运活了下来,自是不能让他活得太过舒心。而当初萧氏加予我翠寒谷的,无论巨细,清音都还记得,定当一笔一笔好生报还。只是今日,殷若修重伤在身,萧王爷若要杀殷若修报仇雪恨,简直是易如反掌,此事岂能让他就这么称心如意了去!?”
      闻言,李元昊微怔,祈夏则皱了眉头。
      清音却笑了。月光下,她脸上的笑意仍旧十分的温暖,“李大哥若无疑问,请速回谷中吧。倘若师父问起,还望李大哥替清音保守这个秘密。劳烦转告师父,清音这里无甚大事,且自有分寸,着实不必费心。”说罢,折身往车舆走去,借着清冷月色,她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穿行在枝桠之间。
      这一回换了李元昊目送她离去,沉吟着看着她的背影,他转而望向祈夏,本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还是一阵沉默。
      倒是祈夏淡淡道:“救殷若修也好,笼络萧潜也罢,小姐自有她的打算。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都说与你听了。眼下如何向谷主回话,元昊你自己斟酌着办罢。只是,别再令谷主忧心,或再添什么乱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一介小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