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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当前 ...

  •   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精地华,遂成鱼肠。这一柄剑历来为谷主护卫之首的佩剑,而此际,竟然握在一名不过十来岁的女子手中,伴随着那道古意森然的剑光划破气流,另一团烈火色的身影毫不畏惧地向着杀气直面迎上!
      “秋霜!住手!”
      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正欲劈下的墨色长剑,生生地阻挡了剑势,然而很快地,鲜血便沿着剑刃汩汩涌出。
      “阿音!你放手!”绿衫的秋霜杏眼一瞪,厉声呵斥。
      “他是师父啊!秋霜,你疯了吗!?”
      两人的身后是一排齐屋顶高的乌木书柜,摞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各式书籍,微微泛黄的书页散落了一地,到处都是已然打斗过的凌乱痕迹。乌木柜下摆着一张铺着厚厚貂毛的软榻,金棕色的皮毛柔软地包裹着一名男子,只比这两个十来岁的姑娘大不了多少。
      “师父!?”秋霜眉梢一挑,冷笑一声,“宋清音,你莫不会以为,这样的人,也配做我们的师父!?当然,蠢得要爱上他的人是你,你犯糊涂,我劝不着!可因为他,害死了师祖,甚至为了阻止我报仇,将我禁锢在石室整整三个月!这样的师父,他不配,我也不要!”
      “秋霜,不是这样。师父并不是那样的人,你听我说!”
      身后的师父已然牵动旧伤昏了过去,不忍秋霜此际再动手伤他,清音只好继续握紧剑刃,血花连绵坠地,她脚下很快湿了一片。
      忽然,不待她把话讲完,身子便猛地一软。清音直觉不妙,旋即发现自己已然落入一个有着淡薄温暖的怀抱。微微抬起头,便看见一抹青色的衣襟,以及一张淡然的脸。
      “秋霜丫头,休得胡闹。”
      说话的声音虽淡,也柔,却更加有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疏冷气度。
      “哼!苏陌钦,你以为自己还配做我师父!?还配过问我的事!?”秋霜冷笑,剑尖一挑,身如离弦之箭,已然掠出。
      “师父,小心!”清音已经不能动弹,只能出声示警。
      苏陌钦却仍是不慌不忙地,将怀中清音往软榻上轻放,然后才侧身避过秋霜手中尖锐凌厉的剑气。长眉一轩,清淡的眉目间瞬息扬起一缕更为浅淡的笑意,对着秋霜柔声道:“既已如此,你我师徒缘分已尽,秋霜你大可自由来去。”
      “也得在杀了你之后!”秋霜丝毫不为所动,剑气一抖,便又揉身直上。
      青衫与柳绿裙在狭窄的白石小屋内疾速交错。泛黄的古籍被不断地卷入剑气之中,片片碎落,模糊了视线。
      而秋霜依然步步紧逼,苏陌钦虽手无寸铁,尚未见落了半点下风。但是,即使这样,清音在一旁看着,仍不能掩去一脸明显的担忧。
      蓦地,秋霜一个俯冲,剑尖直指苏陌钦胸口落下,他脚步微动,正欲侧身避过,却毫无征兆地,脚下一个踉跄,身影猛地一晃,便跌落在地。
      清音大惊,却无奈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见苏陌钦微蹙了长眉,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支撑着上身,半跪于地。
      “秋霜!住手!你这样也胜之不武啊!”情急之下,清音大声叫了出来。
      然而,剑尖带着细小的啸声却未做任何停顿地,力透苏陌钦胸口,又将他疾速推向身后白墙,随着一声身体撞击墙面的闷响,苏陌钦已然被她死死钉于白墙之上!
      胸前青衫很快就浸渍出一小团血色,飞速扩大,甚至他身后的白墙上也蜿蜒出一道血红的细流,簌簌垂下。
      “管秋霜!你疯了!”清音在看到秋霜尚不罢休地搅动手中长剑时,不顾一切地咆哮了起来。彼时的苏陌钦已然半蜷着身子,冷汗如雨疾下。
      秋霜却丝毫不作理会,上前一手捏住他惨白的下颌,一手从袖中抖出一只浅碧色小瓶,拨开瓶塞,托起他下颌,就往那唇色极淡的嘴里倒,“这本是留给萧潜的,既然你这么护着他,就送你一份好了,我的师父。”
      清音此时见了秋霜拿出那只小瓶,一双清澈的眼睛瞬间变得十分冷凝,连话音也冷了下去,“你竟然……把它用在师父身上。”
      秋霜唇边的弧度已然扭曲,抱剑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清音,道:“哦?我倒忘了,这潋滟清绝水原是你一手调制的。如今,用在师父身上,不也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清音不答,沉默地看着苏陌钦胸前的血渍慢慢变成了夜空一样深邃华丽的墨紫色,整个人也迅速涌上了一股漂亮却诡异的紫气,而身子还被秋霜用剑钉在墙上。她眉心一蹙,叹气道:“秋霜,替我解开穴道吧。”
      “点你穴的可是师父,不是我。师父的功力远胜我不知几成,请恕我无能为力。”抱剑的绿衫女子无动于衷地回答。
      “混蛋!”清音终于怒极,原本很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管秋霜!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始终是你我二人的师父!你若要报仇,尽管冲着萧潜去,不要没有本事,反仗着师父不会伤你,就在这里厚颜无耻地干这种欺师灭祖的勾当!”
      绿衫的女子杏眼一寒,冷冷道:“宋清音,说这样的话的,就算是你,我也未必能容忍!或者,你希望,我现在就了结了他?”
      清音直视着她已然狰狞的脸和她手中寒光刺目的长剑,僵持不过片刻,就很快和缓下口气,淡淡问道:“那么秋霜,我问你,方才你那样步步相逼,师父他可有一丝伤你之意?”
      秋霜不屑,却又不由提高了声量,“那是他正好手中无剑!”
      清音却只轻轻一笑,“管秋霜,你自己的师父难道自己还不了解?他的武学造诣何止高出你几成?若不是师父存心相让,你可以和他过得了几招?还有,管秋霜,师父是不是有苦衷,你可曾问过?还是因为他不会说,你就把自己所受的一切痛苦,迁怒于他?”
      “他有苦衷!?”秋霜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眉眼里全是鄙夷,“宋清音,他有没有苦衷,你最清楚!你那么期期艾艾地问他,他都不曾说,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会有什么苦衷!?”顿了顿,她俯视着清音,冷冷道,“看来,你我的同门情谊也所剩无几,从今之后,翠寒谷再无我管秋霜可留恋之处,咱们就此别过。至于,你的穴位和那个人的伤,就只好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你自行解了穴,再去看能不能救得了他啦!宋清音,这回你可要使出真本事,否则黄泉路上多寂寞,他就只好去陪伴咱们师祖了!”说完,一脚踏在苏陌钦胸口,刷地拔出长剑。
      伤口的鲜血顿时泉涌,墨紫色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衫,沿着他伶仃的手臂不断地聚集在白石地面上。
      窗外一派宁静,春色浓郁,小桃飘落。秋霜决然而去的背影很快融入山林的白雾之间,再看看倚着白墙已然危在旦夕的师父,清音只觉得心底一片刺骨的寒意。
      这一年,是大殷天绶元年的春天。也就是在这一年,江湖传言,翠寒谷第十五代谷主容慎因江湖恩怨仙去。自此之后,第十六代嫡系弟子苏陌钦立誓不问世事、终老谷中,是以翠寒谷百年来的神奇医术皆失传于江湖。

      四年后。
      彼时已然夜深,万籁俱寂,唯一弧冷月将其清辉投洒满地。
      清音在夜风里穿过满是婷婷枝蔓的莲池,来到白石小屋前。屋内一盏烛光轻轻摇弋,抖落一地熨暖的金色光环。乌木书台前,青衫男子一手支额,一手持书,借着烛火,对着古籍正在入神。
      清音怕惊扰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唤了声“师父”,然后施了礼。
      书台前的人终于抬眸看着她,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清音伸手够上他身后高大的乌木书柜,柜面上斑斑刻痕,乃是当年留下的。指尖不断地跳跃过那些旧日的痕迹,她小小的失神了一会儿,才微笑答道:“师父,我打算明日出谷。”
      “嗯。”烛光下他的眼神分外幽深,此时淡淡一顿,再接着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应了一声,就又微垂了视线去看手中那早已烂熟于胸的古籍。
      清音又笑笑,语气轻松地说道:“跟着师父已经八年了,再不出谷完成修行,恐怕会被师门历代先祖笑话。我倒无所谓的,只怕丢了师父的面子。”
      “也好。”烛火跳了跳,回答她的,依旧是极为简短的两个字。
      清音终于叹息,“师父,我都要走了,也许这之后再也不回来,难道你就不能好好地看一看我?再说上一句话?”
      一阵寂灭般的沉默,弄得人的心情也如同这夜色一样沉暗了下去。
      “你……”短暂的停顿过后,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自重。”直到说完,头也不曾抬过。
      诶——清音绝望地长叹!连“自己珍重”这四个字都懒得讲全,不带这样的啊!
      自四年前的那一天起,秋霜离开师门,而自己穴位解开,救醒了师父,师父他就变成了这般不冷不热的模样。
      倒是秋霜那丫头半年后于京都郢天最为繁华之处自立爱暖亭,以潋滟清绝水为首,现今江湖中十大剧毒倒有八种出自那丫头的爱暖亭。然亭内规矩却极为简单,简单到只要给得起千两黄金的天价药钱,便可得到心仪的毒药为所欲为,是以,那丫头的制毒事业那是相当地虎虎有生气。并且,更加令人头大的,是秋霜那丫头在捣腾如此离经叛道的事儿之时,仍然毫不避讳自己出身翠寒谷的事实。
      于是,三百年来,一贯巍然屹立于帝都杏林名门之首、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翠寒谷,理所当然地招来了烦不胜烦的是非麻烦。若不是师父早已幽居谷中,再不过问世事,每年派往谷外的清霜令也自此暂停了整整四年,翠寒谷还不早被那数不清的风波踏平了无数次去!?
      然而,眼下,自己终于也是要离开这里了。想起师父一个人在这深谷中,想起自己即将要做的那些事儿,清音不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你当真想好了?”
      早已退出白石小屋,清音立在莲池边,望了一下冷月下空谷里,那说话的男子。他身披清嘉月光,肩头现出背负的长剑。寒铁剑鞘,裹以同色沙鱼皮,外涂连云黑漆,暗夜里并不易得见。然那剑镡却有幽然亮光,映着没有剑袍的剑墩若隐若现。
      清音回应着他隐隐起伏的目光,却只是淡淡笑了,“想好了。不过祈夏,其实你大可不必趟我这淌浑水。”说罢,眼望了一下他身后。
      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精地华,遂成鱼肠。
      这一柄剑通体呈现出一种十分厚重且奇异的墨色,仅仅于握持的剑镡之处,因了持剑人常年的摩擦而闪现着点点幽然的亮光。鱼肠历来为谷主护卫之首的佩剑,乃是当初师父亲手交与祈夏。而十余年来,祈夏亦从未辜负师父厚望。这剑唯独只在四年前那次离过他的手,因了那一回,眼前的这个人至今觉得万死难辞其咎,也因此,即使师父撤了他的职,要他跟着她,他竟然也安之若素地跟了她四年。只是,清音自己常常觉得,这样的人,跟着名不见经传的自己,着实浪费了。
      祈夏俯视着她,见了她满不在乎的笑颜,眉眼间渐渐有了一丝淡薄的怒意,最后却只道:“属下奉谷主之命护卫小姐。倘若谷主不收回成命,属下断不会擅自离去。”
      清音笑了笑,双臂环抱于胸前,那淡青色的袖边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她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你是说里面那个人吗?他给了你什么成命,值得你这样赖在我身边不去?再说了,你何时见过我惹是生非?又哪里需要什么护卫!?依我看呐,倒是师父更用得上你,既是如此,你这样的一等一的高手,又何必委身屈居于我这里?”
      “若说祈夏不值,那小姐又何以执迷不悟?”这一回,他丝毫不理会她的话里刺,倒诘问得很快。
      “遇见他的事,我几时放得开过?在谷里那么多年,笑话也让你白看了不少,你还不明白么?”答话的人听了,红唇一勾,姿态却变得更加气定神闲,坦荡无比。
      祈夏脸色微变,剑眉一敛,漠然不语。
      清音倒还是笑着,“你要跟着我,那就是助纣为虐,若是觉得这也无所谓的话,那便跟着罢。”
      祈夏仍是敛眉不答。
      清音侧头盯着他微笑,“跟我去会会他吧?”
      正要举步时,祈夏话音隐忍、略微低哑地问了一句:“你不怕日后悔不迭已?”
      清音驻足,侧过头来,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意十分柔和,眼底却是势在必得的傲然,“悔不迭已?我怎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事,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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