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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泰始十年】垂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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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十年】垂髫
文/prink.anjou
垂髫还未束起,你我皆是年龄的奴隶,我们还无法相遇,西凉羌笛,代北驼铃,并州轻骑兵,太远了,关西与关东!无论是竹帛还是功名,我们都听不见彼此的呼唤。
——关西健儿。
张方是出生在丝绸之路上的兵家子,有时为商队护航,追逐暴利犹如逐牧水草;有时与胡僧幻术师同行,如幻化梦野马芭蕉。沿途是东汉末年的坞壁,与秦长城的遗迹交错比邻……戈壁滩的沙暴、驿馆中的胡床、熄灭的火把、倾泻的烈酒,一场场无因之恋,在醉意中徘徊。
夜巡的击柝声下,一些坞主纯粹是强盗,他们抢劫过往商旅,堆起头颅点狼烟,杀人放火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一切山石丛林暗暝处,僧侣诵念“世间所有日月光明广大炽盛”慷慨赴难,胡笳筚篥声声慢,张方一手弯刀一手勾戟单马入阵——
对于弱冠的士兵而言,伏枥老骥就是儿童竹马,兜转敌营等同于捉迷藏,成人礼就是横穿须臾之庭直抵长安。张方传送刺史的密信,八百里衣不解甲,他是幸灾乐祸之徒,喜爱楚辞与大势至,活该在乱世中颠簸!
那是名士与门阀的世代,史册写满了日食与地震、谶语和清谈,却没有平民的声音,一册册食货志,在运缴战利品的船舱底濡湿了,欢爱与恐怖的字迹叠加到一起,陛下揉皱了十万火急的西凉战报,投掷到烟波浩渺的东吴地图旁。
——关东英华。
“我的人生,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过去了。”直到母亲年纪很大时,仍会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勃然大怒,这超出限度的情绪,突破了她的身体和人生,使人回忆起来,只有庄园上空不息的尖叫。
仆人相互告发,奴客担忧被罚到贫瘠的边地上去,人人心惊胆战,曹操与嵇氏扭结成的门户坎坷,已经积压太久,坍塌的女墙内外,一片死气沉沉。把那唯一的儿子从这个家族里拯救出来,即使只做普普通通一名小吏,也比困守疯狂的母亲要好。他的父母,都是过于浓烈之人,砍下头颅只为血溅时代画卷。向秀把孤儿寡母的绝境向山涛说起,山涛连夜赶往荥阳。
笛声临风而起,蜻蜓逆着晨光,千枚飞散,山涛见到了嵇绍。他颀长优容,正对着流水慢慢振袖,长发披在肩后,随意束着……他已是俊朗青年,应该加冠束发却仍梳着少年垂发,因为母亲根本顾不上为他打算。
“我为你思量很久了……”山涛说出那一句著名的劝慰与借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何况是人呢?”
终于,嵇绍回到了洛阳!
牛车虽是二十年前的笨重式样,但款步下车的嵇绍……翩然如野鹤返乡,原来向潘安和夏侯湛这对连璧欢呼的人们,忽而静止下来,狐疑地一波接一波地向他转过头。
拜谒侍从的衣着,还是嵇□□前的旧物,老仆人昂着头,裤腿却又太短,他作侍从太老了,也太过时了,人们拉扯他的胡须,夺走他手中的名刺。
“秘书丞!”有人大声念出名刺。
“嵇中散的儿子!”第二个人补充。
“名字?名字?”在外围的人喊。
“嵇绍!”
“嵇延祖!”
竞价一般的仰慕,此起彼伏。
“我见过您的父亲,在他行刑的那一天!”一名豪杰跳上车辕,执意为他赶车,人们将连翘花插满车厢,仿佛是为了补缀多年流放的缺失,车轮几乎被抬浮了,趟过洛阳的人海。
灞桥柳絮无语,千金堰流水不息,垂发已然挽起,不停消长的两京四季。
嵇绍在洛阳等待。
张方在长安等待。
即使偶尔仰望明月,视线也毫无交集,他们还不知晓对方的存在,也无所谓军籍与门第,只是夜静时略感寂寥,无论对手也遑论友侣,慵倦的士大夫斜冠醉簪花,卧等重骑兵踏尘西来的征服……这是泰始十年,他们还未相遇的时刻!或茫然或专注地滑入崎岖轨迹,浑然不觉将来会狭路相逢,或者万箭穿心,或者纵火洛阳,名士与贼子的八十一轶事!连同白痴皇帝的起居注,以及八王故事的手抄卷,由御史直笔埋进黄沙狱,被校尉提剑刻上镜厅,随庙堂的焚毁而静默了,那些葬送的人生,犹如凿刻顽石所迸发的火星,多么短促的青春,也无非一场久隔了地理与物理的双重妄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