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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执子之手 ...

  •   秦无惑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缓步走到她身前,连脉也不把便肯定说道。“曼陀罗,你中了毒。”

      她不以为然摆摆手说道。“已经好久了。死不了。”一抬手,双腕上的红点现了出来。

      秦无惑握住她的手腕,拉近一看。“相思之毒。叩锈原想为你将其跟其余三毒一同化去,哪知功亏一篑,当时你若再多服两三日就能尽好。但现在停药数月,毒性又出来作怪了。”

      原来她当时还种了一毒,名为相思。相思,相思……她半点不显惊慌,反而低首抚了抚红点,笑了。“倒也贴切。”她喃喃自语过后,又说道。“他本来也是如是说,可我那时不信。他还说,我身上的毒不尽心绪不宁起伏甚大时会心口绞痛,我原也不信,可几次下来果真如此。”说罢,她复而问。“秦无惑,你莫顾东言西。你尚未告诉我叩锈人在何处?”

      秦无惑仍不搭腔,反牵了凤鸣的又说。“你可知我当日为何赶你走?”不待曼陀罗回答,他自顾自说。“我当时想若放任不管他早晚要死在你跟他自己手上。”

      见曼陀罗略有惊讶,他笑道。“的确如此。你任性伤他是为其一。你若那日见了他,又当如何?依你的烈火心性,我假意骗你,你如真是有半点非见不可的念头也不会转身离去。我须知道的就是这‘非见不可’四字。”

      曼陀罗默然。又听秦无惑继续道。“原先不知玲珑果能救他性命也就罢了,可他后来知晓却不肯问你讨要玲珑果,我先后见他两次,他还骗我说玲珑果早已被你所想救之人服下。全不将自己性命当回事。”

      “原来如此。”她听罢,切齿低道。“那个庸医。”但见秦无惑凤鸣皆挑了挑眉。她又道。“那个傻子。”

      原来,当日被她撞见的是第二次会面。她知晓些旁枝末节却借机发难,还……“我当日遇到一些事端,神智恍惚。我明知道玲珑果可救他性命,而我先前要救之人已不在尘世,却偏偏为难他哀声求我。可他不肯。我当时想原来人人都要离我而去,即便是他也不肯为了性命求我赖我。”她摇摇头,说的时候倍感鼻酸。

      “你之前要救的人已经去世了?”秦无惑沉吟。“那我以叩锈师父跟亲人的名义再问你一遍,现下叩锈需得玲珑果救命。你给是不给?”

      曼陀罗闻言苦笑,从身上摸出那只扁盒。“我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秦无惑伸手接过,打开扁盒,望着里头那只血红色坚果。“叩锈所中的蛊毒本来就极为重。我配以药丸为他勉力压制,但只起了压制之效,所以要让他痊愈,须将体内的蛊虫连根拔起。本来指望玉塔琪的解药,哪知玉塔琪大概看穿你们说谎骗她,很是恼怒,换去了一味药。他服下后觉察不对,但为时已晚。我将他带回谷中之后,发觉他身子透出寒气,料想今年蛊毒会提前发作。可刚到初秋他便五脏绞痛,整个人如浸入冰水之中,整整提前一季。”

      是她,都是她的错。她明明知道娘亲将离香草换掉,还自作聪明,故意不说。她明明该知道娘心思缜密,绝不会被他们两个人信口骗倒。她明明该知道娘最恨旁人骗她,她不伤亲生女儿,却哪里会放过叩锈。“都是我的错。”她捂嘴,一个踉跄。“我早该想到的。”

      “我见他日日被冻得发抖,痛得几乎难以忍受。担忧他丢了性命,于是不得不放手一搏。我将之前炼制药丸的草药剂量加重,给他服下。但这草药烈性,虽有功效却也有弊端。他体内现下冰火交融,两性相斥,时冷时热。也幸而你及时入谷,再晚几日我真担心回天乏力了。”

      秦无惑面带忧色说完,随即扬了扬手中的扁盒。“我这便将玲珑果配以想出的方子制成丹药。你若想见叩锈,进那石屋便是。”

      曼陀罗听罢,头也不回的直直往不远处的石屋奔去。

      “满意了?偏爱徒儿的师父。”凤鸣望着她的背影问秦无惑。

      “满意了。这样就好。这两人身世都极为辛酸,若是能得此良缘,也算苦尽甘来。”秦无惑极柔的说道。“就好比我当初遇到你一般。”

      凤鸣偏头看向他,重复道。“是啊,就好比我遇到你一般。”夫妻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走得急的曼陀罗哪里还听进秦无惑夫妇的言语,她现在耳畔尽是风声。一路气也不敢喘到了石屋跟前。站到门口,她抚着门板。心想那人就在门的另一端,几度抬手想象他此时的模样,不敢推门。她一向干脆,难得有如此磨磨蹭蹭、踌躇不前的时候。忽而又想起梦箩斋时,晚晴同她说过的话,猛吸了口,她推门走了进去。

      石屋内凿出大片窗户,因而格外明亮。里头一桌三椅一榻,榻前放了一张粗木小几,几上还搁了一盏未点的烛台。她缓步走上前,望榻上一看。不过几月未见,他的双颊已凹陷,面色何止苍白简直是发青,烧伤的半面未戴面具而是被发半掩着,微敞的襟口显出异常突起的骨骼,手臂已她的粗不了多少,连指甲盖都没有半分血色。

      她坐到榻上,紧挨着他。伸手拂过他的额头,脸庞,略有龟裂的唇。忽然胸口又是一阵绞痛,分不清是因为毒还是此刻的心境。“庸医……”她又摸了摸他的发,然后极小声地又唤道。“叩锈。”话一出口,泪居然簌簌而下。她自觉好笑,胡乱去抹,居然停也停不住。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她以为他要醒,匆匆擦去挂在颊上的泪珠。哪知他□□一声,略动了动。她正以为他又睡了过去,哪知他忽然闷哼一声,浑身上下猛地抽搐痉挛。他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尽显,面上的青色更浓了几分,额上冷汗直冒。半晌过后,终于安静下来。

      曼陀罗取出汗巾为他擦去汗水,刚松了口气,他又忽然更猛烈的痉挛起来,身子几乎朝上半弓。他双拳紧紧握住,呲牙咧嘴,痛得张开眼。她这才发觉他发作起来是一波又一波,一波比一波猛烈。翻开他的手掌,上面都是指甲狠狠抠出的紫红色血痕,有几处还破了口子。想是之前发作时,他痛极了握拳所制。

      她将那伤痕累累的掌心贴在颊边,柔声说道。“叩锈,是我……”。他转过头,迷迷糊糊间看到在他身旁哭得像泪人儿的曼陀罗,不置信眯了眯。他从未见她如此这般哭过,顶多只是红了眼即将落泪,但现下这副全无顾忌的模样,他真的从未见过。

      莫哭。他想说。刚一张口,另一波疼痛席卷而来。他双眼张大如要乍裂,浑身上下无不处不通,五脏六腑一时如霜冻一时如烈火烘烤。“啊——”他再也忍耐不住,痛呼出来。见她眼泪掉得更急,他心想自己的模样一定难堪,他狠狠咬住唇不想再发出半点声音。

      “傻子。”她却坳开他的牙齿,以拇指相抵。他别过头想拒绝,却被疼痛煎熬着咬得更紧。此刻他尝到的不是自己的血味,而是她的。她俯身整个贴上他,女儿家柔软的双臂将他整个儿抱了住。“叩锈,叩锈,叩锈……”他听到他如吟诵般很轻很轻的唤道。眼前一阵白光闪过,那痛楚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整个人晕了过去。

      看他晕了过去。曼陀罗起身,握了他的手呆坐着。她一直不断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时不时用掌探过他的鼻息。他的气息太弱,她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探查才能放心。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开屋门的声音,忙用袖擦干净泪痕。

      来人是秦无惑。“他一直都是这样么?”她抬眼问道,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有些暗下。

      “是。而且随着时间推移,益发严重。再这样下去,我也无法可解了。不过还好你来得及时。”他回答。

      “不,我来得太晚了。”她摸了摸他的掌心,上面又添新的青紫,整个掌心有点发乌。

      秦无惑了然,拿出一枚丹药。“我方才制出来。你待他醒来让他嚼服而下。”话音刚落,叩锈身子颤了颤,又开始抽搐了。“糟。早晚各一次,他又开始发作了。”秦无惑蹙眉说道。

      “你快压住他的双手,他此时力气极大,我压他不住。”曼陀罗说道。

      “强行压他,他必会极力挣扎,这样更会伤到。”

      “那该如何?”她急忙问。

      “只能随他去了。”秦无惑答得轻松神色却显得沉重。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叩锈又如先前之状。

      “叩锈。”她本想再问秦无惑,但见他痛得难以忍受,匆忙低下头看顾。

      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仿佛身处在烈焰寒冰轮流交替的地域。隐隐,他又见到未央幻草时一片血湖。那是无间地狱才有湖,他知道。湖畔立了一人,他仔细一看不禁唤道。“爹?”他是来接他的吗?

      秦无惑曼陀罗听他喃喃自语都是一愣。“痛极时出现的幻觉罢。”秦无惑叹道。曼陀罗急得坐不住,起身抢过秦无惑的丹药。

      “叩锈,叩锈,醒来,快将丹药服下。”

      “他听不见的。”

      曼陀罗不理会,仍固执地摇了摇他。“叩锈,快醒来。”

      他看到站在湖边的是早已过世的义父。“你怎会在此。你明明是冤死,为何也会这里。快些离开呐。”他想再走近些,蓦的,他与严三之间隔了一条不宽的河流,河边有一条小船。他心中着急,站到船上。

      “爹——”他唤着老人,见他往河边走来,冲他摆摆手。

      “你让我不要过去?”他见他不说话,只得揣测到。严三点点头,慈祥地看着他。

      “怎会?”秦无惑察觉他有些不对,一探他的鼻息。“不好。”

      “叩锈?醒来。”曼陀罗也一探,只觉渐弱。她又惊又怕又怒,将药丸抛到口中嚼碎,俯身以唇相哺“庸医,你这个蠢庸医。我身上余毒未清,你哪儿都别想去。”她恨恨咬着他的唇,将他的唇咬得都出了血,可他就是不张口。

      “爹——你等我。”他想划那只小船,但严三更强烈地摇了摇头,指指他身后。

      庸医,你这个蠢庸医。我身上余毒未清,你哪儿都别想去。他听到那姑娘的声音。她语调虽狠,却明显已有哭腔。

      回去。他看到严三张口说。可是……那湖才是他该呆的地方。他犹豫地望着严三。

      秦无惑按住他的脉搏,只觉脉象微弱几不可查。他只是医者不是神佛即使现在心中焦急,也只能束手无策。“你仍旧认为自己该死么?”他问床上的人。

      曼陀罗按住他的颊侧,满头大汗,想撬开他的嘴。无能为力,为何如此的无能为力,明明就在眼前。她眼前一阵模糊,心跳得厉害。“叩锈,算我求你了叩锈。”她再忍不住,一边扳动他的牙齿,一边俯身哭了起来。

      回去吧,孩子。有人在等你。严三又指了指他的身后。

      “可是……”他应该呆在湖那边。他听到那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叩锈,算我求你了叩锈。莫哭莫哭,他心中一痛,听她哭得全无顾忌,已是绝望到极点。

      回去。他侧耳听着那哭声,看到义父隔岸一堆,一股力量将他拉了回来。张开眼,头顶是白色的幔帐,他脸上贴了一个姑娘。他面皮一热,张开想说话,药碎从她的嘴里哺了进来。他尝到血味药味跟淡淡……咸味。他知道那是那姑娘泪水的味道。

      “叩锈,你醒了?”他听到身畔有人说话,是师父。然后他看到曼陀罗自他身上撑起来,又哭又笑骂道。“庸医。”

      他目不转睛望着那张哭花了的脸,柔声说。“对,我醒了。”

      他想,他还需好多年才能去那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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