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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

      接到任务后,不死川实弥只身来到了静冈。

      上次派了四个丁级队员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最后却折了三个进去,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受了重伤,不仅没除掉那只恶鬼、让对方近乎全身而退,还反过来助了对方一臂之力——他们的保护对象、一个罕见的稀血体质者,差点被咬破大动脉。

      喝了不少她的血,只怕这鬼实力又强了些。这也是此任务直接越级划给了风柱的原因。如果真的再失算,让恶鬼吃了这个人,只怕是后患无穷。

      “老爷正在与客人商谈事宜,先生请随我来。”

      眉目和善的女仆引着不死川实弥进了身后的大宅,安排他到一处客室歇息,而后便以泡茶为由离开了。

      不死川实弥乐得如此。比起听其他人说点有的没的东西来,一个人坐着倒更舒心。于是他便径自坐到了开着的障子外沿,双手环在胸前,安静地看着天堂家面积不小的庭院。

      别的不说,这户人家确实是怪有钱的。按信上所言,自继承人不幸被恶鬼盯上以来,天堂家少说也搬过两三次家了,住宅却还是这么穷讲究。

      搞不好那蠢货就是照着房子大小找的,然后一找一个准。不死川实弥忍不住嗤笑一声。

      身后的纸门发出细微的响声,约莫是有人送茶来了。听着来人脚步极轻地走近,放下东西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不死川实弥便稍微侧头一瞥。

      穿着洋服的年轻女孩半跪坐着,倾身将装了点心的瓷盘往前推了推,蜂蜜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不是什么名贵的点心,还请您不要嫌弃。”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风柱脸噌得一下就烧了起来。他僵硬地转回头,嘴上含糊应了句,只希望对方做完事就赶紧走。

      原因无他,面前这张看上去无限温柔的脸,不死川实弥曾经见过。

      在梦里。对方还是他女朋友,特别粘人那种。

      这他妈丢大人了。

      梦到自己恋爱就算了,这会儿竟然还真见着了另一个主角。不死川实弥又气又恼,很快连脖子都染了些红。

      然而天不遂人愿,女孩不光没走,还坐到了他身侧,隔着一杯茶一盘点心的距离,毫不避讳地侧目看他。

      “不知您怎么称呼?”

      顶着对方笑盈盈的目光,银发刺猬头目不斜视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也因此,他错过了“大和抚子”不那么符合形象的表情。

      “不死川先生。”女孩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我是天堂结月,这次就麻烦您了。”

      不死川实弥略感惊愕地扭头,就见天堂结月冲他躬身行礼。

      黑发女孩上身倾斜,纤细的颈子却是直着的。

      这绝不是敬意流于表面的表现,只是她受限于身体状况,实在做不标准动作罢了。自偏高的衬衫领口露出的那一截绷带可以作证。

      不死川实弥不由想起梦里那个被恶鬼吓到呆滞的少女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不大愉快的。

      这时纸门又被人拉开了。他回头去看,发现是方才引他进来的女仆。

      “小姐,前几日置办的书送来了,您来看看安置在哪儿好?”

      “嗯,我马上来。”

      女仆闻言退下了。天堂结月抱歉一笑后站起身来,顺手抚了下裙摆。

      “父亲大约马上就来了,劳烦不死川先生稍坐会一会儿了。”

      不死川实弥嗯了声,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后少女才离开。

      手碰上纸门,天堂结月忽的又回了头,温和的笑意漫上眉梢眼角。

      “放了这么一会儿,茶的温度已是正好入口的了,再等只怕味道会打折扣。先生不妨配着点心尝一尝。”

      待她走后,不死川实弥终于还是端起茶喝了一口。微苦、不涩,配着略甜的点心正好。

      回忆对方的一颦一笑,不死川实弥心里那点别扭忽然就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觉着,如果自己有喜欢的人的话,那人应该就是这个模样的吧。

      还没细想,微弱的说话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声音是从走廊里来的,隔得并不很近,说话人还特意放轻了声音,按理说屋里的人不该听得到。但是经过了常年锤炼的风柱听力异于常人的好,谈话硬是一字不落的入了耳。

      “依吉恒说的,老爷应该会把这位先生的住处安排到那边去。”这是女仆的声音。

      “不,安排到大客房去。”

      天堂结月的语气有些强硬,完全不似刚才面对不死川实弥时那么柔和。

      “就说我这几日夜里伤处总疼,周围有人睡不安稳。”

      她沉吟了片刻,又道:“另外把花子也调走,你也跟花子去。理由就用一样的。”

      “小姐,让我陪着您吧。您这次伤的厉害,身边不能缺了人啊。”女仆好像叹了口气,“我年纪也大了,这几日多也不多、少也不少……让我陪着您吧!”

      天堂结月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

      “谢谢你,阿清。但我还是一个人才好。”

      女仆声音有些急:“不要这么说,您该相信老爷找的人才是!我瞧着他那模样很是不同,这事一定可以解决的。”

      “他也不比我大多少。上一次请来的剑士们也还那么年轻……”天堂结月叹息一声,“父亲糊涂啊。”

      阿清有些哽咽:“莫说了,莫说了,老爷该过来了。”

      云里雾里的对话,听得不死川实弥也似懂非懂。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说话声便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纸门被拉开的声音。

      “失礼了。刚才有些急事,一时走不开。”

      身着和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也不计较客人坐的位置合不合礼仪,随之坐到了外沿的走廊上。

      天堂家主坐姿端正,面上也是一派严肃。他眉心处有道明显的褶皱,显然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而现在,在大小场合从未露过怯的男人神色间却带着掩饰不了的疲惫。

      “想必您就是风柱大人吧?”

      不死川实弥道是。

      天堂家主似乎松了口气,随后说明了一下最近几天的情况。其中大部分在鎹鸦传回的信里都有。

      恶鬼上次来袭是在三天前的半夜,翌日天堂家就举家搬到了这座宅子里。因为天堂结月伤得不轻,经不起长途跋涉,所以这宅仍在静冈市周边,恐怕近日那鬼就会再次找上门来。

      这两天里,天堂家的家仆们在天堂结月寝室所处的南边几间房周边拉起了层层红线。这红线将纸门外沿密密麻麻地环绕起来,无论是身手多好的人,进出都会剐蹭到,届时线上挂着的无数铃铛便会响起,那声音能响彻大宅。

      生死当头,人总是能想到奇特的点子。不死川实弥都觉得这招十分新奇。

      “家内走的早,只给我膝下留了这么一个女儿。明明是个女儿家,却答应我要继承衣钵。别家的女孩早都出嫁了,她还守在这天堂家,请先生、做功课,兢兢业业学本事。除了过节回乡,连静冈都未离开过几次。”

      即使是这位不苟言笑的传统家长,面对着无可奈何的人生巨变,此刻也禁不住真情流露。

      “可笑我汲汲营营了半生建起偌大家业,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还要假手他人。”

      其实这两者并不相关。

      因为无论富有与否,在不幸遇鬼时,人类皆是同样的脆弱。

      一直沉默听着的风柱突然开口道:“有我在,你的女儿必不会有事。”

      天堂家主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个极淡的笑容。

      “承您一诺,愿大人旗开得胜。”

      *

      不死川实弥住在了东边的客室里,比起保护对象来,反而离天堂家主更近些。不过这点距离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况且这位小姐精神气一天比一天虚弱,还是如她所言,夜里不要去惊扰为好。

      看着天堂结月愈加苍白的面色,不死川实弥心道这人果然像他知道的一样脆弱,一边又不由怀疑起那只鬼的动机来。

      这宅子距市里也没多远,按照那家伙以前找人的熟练度来,这么几天过去,他早该上门了。

      这么拖着是在故意消耗吧?故意让一个原本风光鲜活的人被忧愁和恐慌逐渐蚕食,让她变得干瘪脆弱,不消恶鬼动手便先自行枯萎凋零。

      该死,真的该死。

      他只是设想了一下其险恶用心,眼里都止不住泛起血丝来。

      “打扰了。”

      天堂结月端着茶点走进来。

      不死川实弥往窗外一瞥,果然日头已经落在了西边。

      这三天来,每当这个时候,对方都会亲自带些点心来,然后在这儿小坐一会儿,与他随便聊上几句。从吃食到当天遇到的趣事,再到各自的工作。他去过的地方的事情天堂结月几乎都有了解,完全看不出是个在家里宅了二十年的人。

      博闻强识至此,也难怪天堂家主会把女儿当做继承人。

      “今天是我头次做仙贝,翻来覆去试了很久,到时候了也没做出像样的来,只好又做了这些萩饼。您介意尝一尝吗?”

      天堂结月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死川实弥面带凶色,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闻着刚做好不久的萩饼发出的甜香,他装作不情愿的点点头,实则雀跃的连眼中血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满脸“我只是勉强尝尝给你个面子”的不死川实弥拿起一块抹茶味的萩饼咬了一口。

      天堂结月嘴角悄悄地上扬了几分。

      其实她并不是头一次做仙贝,而且烤出来的仙贝味道还不错,但早在前天就堪破了风柱口味的天堂家继承人很是善解人意,为了维护这位大男人的尊严,特意找了个理由出来。

      在直率的风柱大人对继承人的印象还停留在真·大和抚子上的时候,这厢的天堂结月却是连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都摸索出来了,着实有些可怕。

      好在继承人自认已没几日好活,暂时没生出旁的意思来。若非如此,不死川实弥的日子恐怕是没有这么平静的。

      *

      月明星稀,只在走廊上隐隐绰绰明着几盏灯的天堂宅寂静无比。

      已经快到午夜了,天堂结月还醒着。

      实际上这几天她都要熬到凌晨才能勉强睡着,而且睡不安稳,入睡不久就会被噩梦惊醒。

      为了控制住发散的思绪不去回想那些梦魇,天堂结月强行算计起了风柱。

      以今天的战果来看,不死川实弥最为偏好抹茶味的萩饼,也许明天可以把羊羹也做成这个口味的。

      外表看着凶巴巴的,内心却喜欢软糯的甜食,还要拼命掩饰不许别人知道;稍微一逗就炸毛,但只要一装出无意为之的样子来,他便不好真的生气,只能虚张声势地压低声音说一句罢了。不过也不能多试,他会满脸通红地吼起来的。

      也许是对方太过可爱,自控力极强的天堂结月简直忍不住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颈侧那道直逼近气管的伤口仿佛又开始疼了,天堂结月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地呛咳出声。

      隔了一道纸门的年迈女仆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明了灯过来了。

      “您又不舒服了吗?”

      “咳咳……给我、咳、倒杯水来吧。”

      *

      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来,掺杂一丝不易察觉的铃声。

      月下静坐的风柱倏地睁开眼。

      紧接着,铃声大作,杂乱无章地自大宅南边传来,扰得人心神不安。附近几间有人的屋里都点着了灯,整个天堂宅很快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死川实弥拉开纸门自外沿的走廊跳下,在院子里飞奔起来。

      家主的寝室也在附近,此刻却是乱成了一团。他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里面的吵嚷声。

      “吉恒!你好大的胆子!”

      温文尔雅的家主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死死抱着他双腿的家仆撕碎。争执之中,他抄起案几上的立像砸向对方。

      镀了铜的立像重重擦过男仆的额角,飞出拉开已经大半的障子滚落至铺着碎石子的庭院里。

      吉恒额角顿时破开一道口子,鲜血流下,使他不得不半闭起左眼来。觉得头脑开始发昏,箍着家主的手也开始力不从心,于是他向着冲进来的两个女仆大喊:“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我看你们谁敢!”家主脸色铁青的怒吼。

      两个女仆对视一眼,还是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拖住家主胡乱挣动的胳膊,彻底断绝了他跑出这道门的可能。

      “疯了,都疯了……”

      中年男人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仰倒在地,青筋凸起、两眼通红,歇斯底里地诘问:“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啊?!”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我等也只是照小姐吩咐的做而已。”

      年纪大些的女仆轻声解释着。

      另一名女仆不敢多言,死死按着家主的右胳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老爷,这个家不能没了主人啊!”

      人半步黄泉时,往往乱象丛生、千奇百怪。不过也有例外。有人机关算尽、毫无尊严,也有人早早做出了选择、并且料理好了所有身后之事。

      或许这位大小姐远比风柱此前所想象的坚强。

      *

      被掐着脖子提起来之前,天堂结月只来得及抓了一片杯子碎片在手里。

      “阿清!阿清——”

      年迈的女仆被鬼一脚踢出老远,撞上门框后又滚落在地,此时动也不动地趴在榻榻米上,不知是死是活,自然也无法做出回应了。

      天堂结月既怒又恨,一脸数日只见苍白的脸上涨得通红。她紧握着碎瓷片,不顾被碎片边缘划伤的掌心手指,将其狠狠地扎进了银发恶鬼那只瞳孔刻了字的右眼中。

      肮脏的血液喷薄而出,与她滴落的鲜血混在一起,顺着恶鬼的脸颊蜿蜒流下。

      然而丢了一只眼的恶鬼完全不为所动,只伸出舌头舔了下被血迹沾湿的嘴角,颇感无趣地咂舌。

      “真弱。”

      脖子上的手收紧,天堂结月双脚悬空,彻底离开了地面。尚未愈合的伤口裂开了些许,殷红的血自那手指缝间渗出,染红了浅色的睡衣衣领。

      强烈的痛感和伴随而来的窒息感让她的脸皱成一团,握着碎瓷片的手也松开了,用力地抓住了掐在自己伤口处的手。

      唯独那双蜂蜜色的眼睛被憎恨烧得灼灼发亮。

      “像你这种……惧怕生死、在命运跟前摇尾乞怜的懦弱无能家伙……没有资格评判我是强是弱——”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的天堂结月面带嘲色,用尽全力地吐字。

      “废……物。”

      银发恶鬼手上猛地用力,使得天堂结月颈上的旧伤完全崩裂开来。大量的血汩汩流下,她也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继续说啊?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

      “风之呼吸,一之型——”

      恶鬼脸上仍保持着讽刺的笑容,掐着天堂结月的右手却已经连着小臂掉落在地。他表情一僵,余光瞥见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的淡绿刀刃,飞快地翻身后撤,却仍是躲避不及,胸前被砍出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白发青年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恶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给恶鬼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的身后,跌坐在地的天堂结月不住地咳嗽,艰难地呼吸着空气,视野几近漆黑,还是凭着感觉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角。

      “你……咳、咳咳。”

      你是不是傻?

      天堂结月想问他,然而咳得根本说不下去,只能愤愤地扯住对方的羽织,阻止这人上前送死。

      然而她的心意完全没有传达到。

      不死川实弥腾出左手来,态度强硬却没使多大力气就把她的手拿开了。

      “我会收拾掉这个‘废物’的。”

      那只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刀的缘故指腹掌心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触感绝对算不上普遍意义上的好,但当那有些粗糙却温热的肌肤触手时,天堂结月却愣在了原地,完全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或许是仅靠一击就逼退恶鬼的风柱展示出的实力太过强大,或许是对方说出口的狂言太过云淡风轻,又或许是自己平日里从不表露出来的性格被对方撞破而带来的懊恼太深,天堂结月只觉得被碰过的手背处灼烧一样发起烫来,燃尽了心中所有的惶惶。

      她曾亲眼目睹过恶鬼残忍地杀死鬼杀队剑士的场面,也曾体验过命悬一线的绝望。即使心有不甘,天堂结月也不得不承认:在恶鬼面前,人类总是脆弱的。而她则要更为渺小一些。

      但是此时此刻,随着银发恶鬼在风柱的手下节节败退,这些想法便都消失殆尽了。

      因着失血过多而头昏眼花的继承人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艰难地来到了女仆阿清身边,冰凉且麻木的手指摸索着按上了对方颈侧。

      是还算正常的脉搏。

      她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

      第二天早上不死川实弥就告辞了。

      天堂家主多次道谢,并承诺自己会为鬼杀队的发展尽些微薄之力,请他将自己的诚意转告当主。

      他身后跟着的仍然是男仆吉恒,只不过憨厚的男仆今日在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此刻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显得有些滑稽。

      不死川实弥瞥了眼,不咸不淡地应声表示自己会转达,然后干脆地道别、转身。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宅子里忽而传来了女仆们着急忙慌的喊声。

      “小姐,小姐!您慢着点!”

      “花子快去开门!”

      “哎呦您可不能乱动,我给您把鞋穿上。”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站在院门口的家主听得眉头直跳,扭回头让吉恒去开门。几乎是门一开,被女仆披了件羽织的天堂结月就冲了出来。

      “你现在这身体怎么能起来?”家主板着脸。

      “待会儿再跟您说。”天堂结月声音小而急促地说了一句,越过父亲跨出了院门,发现白发青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请等一下!”

      不死川实弥回头。

      天堂结月脖子上裹着厚厚一层绷带,上面还能看见丝丝血迹,想也知道不大好受。因为这一番折腾,她的脸色苍白一片,看上去虚弱的很。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您,不死川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比起父亲许下的谢礼可能不值一提,但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她伸出手,握在掌心的物件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青绿色的御守,包裹在柔白的手帕里,模样普通,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但是一针一线缝得相当精致,可见缝制之人的用心。

      “这是我自己做的。当时怀了十二分的诚心,神明可鉴,请您一定要带在身上。”

      不死川实弥本想要拒绝,但是看着对方强打精神的模样,还是收下了。

      毕竟是对方拖着病体特意送来的,而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收就收了吧。

      “我会带着的。”

      天堂结月抿唇笑了一下,仰头瞧着正色的青年,又轻声试探着问:“以后我可以给您写信吗?”

      “啊?”

      不死川实弥被这个有些跳脱的要求问得一愣。

      见他挑眉,天堂结月马上解释道:“这几天跟您聊了很多外面的事情,让我很是开心,但我又没什么机会出去……您因为工作不是会去很多地方吗?可不可以稍微讲一些给我听呢?”

      少女清澈的眸子直直望过来,期盼之中似乎又含了些祈求,看得耿直无比的风柱有点赧然。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抬起了手臂。鎹鸦自空中落下,稳稳地停在了上面。

      “喏、写好了交给这家伙就可以了。”

      天堂结月将黑鸦抱在怀里,控制不住地弯起了嘴角,冲着不知将眼神停在哪好的青年人道谢。

      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少女才收回了灼灼目光。

      “那个御守是?”

      身后的家主神色古怪。

      “还能有哪个呢,您不如猜猜?”

      天堂结月与父亲打起了哑谜。她咧嘴一笑,眉眼间满是狡黠,再没了半分方才小心翼翼的影子。

      继承人女红技艺过人,但自小就被万能的阿清服侍着,除了在手帕上绣绣家纹以外,几乎从不动用针线。送给风柱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自她手下的御守。

      里面装的不是求来的符纸,而是一块打磨成四叶草形状的青玉。

      这玉是家主曾经送给妻子的,在妻子去世后便交由继承人保管。她在成年之前,将其仔细万分地缝入了御守中,祈愿着已然成佛的母亲能够保佑佩戴此物之人今生平安顺遂。

      而现在,这份祈愿落在了不死川实弥身上。

      虽说天堂家主因着救女之恩对风柱多有看好,但涉及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摆不正自己的心态了。

      面色如常的家主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女儿怀里的鎹鸦,成功让它绷直了身体。

      鎹鸦:然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

      回队后,不死川实弥隔一段日子便会收到一封信。

      在外出任务时,对方会好奇地询问当地的风貌,并附上一些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诉他那附近最近哪里有祭典,当地的特产什么好吃、什么可能不合口味。休沐时则会写些日常趣事,然后提醒他最近气候不稳、注意身体。

      两相比较起来,他寄出的回信就显得有些枯燥。除了会回答对方的问题以外,就是最近又杀了几只鬼,简单地描述一下谁干了什么有什么技能,最后点题,叫对方小心点晚上不要乱跑。

      活像汇报工作一样。

      自尊心极强的风柱笔下的鬼都像纸片糊的一样,弱得不堪一击,细加描写都是浪费笔墨。偶尔有能耐点的让他吃了亏,才会不情不愿地多写几个字。

      届时对方就会在信里写道:

      “您实力强劲,我一直知晓。想必再凶残狡猾的恶鬼落到您手上,也只有被完全消灭的份了。但还是万望您多加小心。虽说您在紧要关头总能击碎对方的诡计阴谋,但若因此再添伤痕,难免令人心下难过。”

      不过看到信中寥寥数语的模糊描述,对于他受伤一事,对方却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这让不死川实弥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鎹鸦太过多嘴。

      漫长的梅雨季过去,天气忽然就热了起来。

      经由音柱戏谑般随口一提,几乎是所有柱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隔三差五地给公认不好相与的风柱寄信来。大家都很好奇,但又不好直接问,只能费尽心思地往当事人眼前凑,以期得到什么线索。

      “不死川先生,这是我新制的药。”

      “啊,谢了。”

      白发青年放开停在手臂上的鎹鸦,把取下来的信揣进口袋里,单手接过瓷瓶。

      虫柱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那淡青色的封皮上移开,微笑着道了句不客气。

      待对方走远后,躲在旁边树后的恋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

      “小忍!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虫柱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而后才小声回答:“名字没大看清楚,不过大概可以确定寄信人是个女孩子了。”

      恋柱捧着泛起红晕的脸,兴奋到甚至想嗷一声。

      “没想到那个不死川先生竟然!”

      “是呢。难怪他会问我要不容易留疤的伤药了。”

      虫柱附和道。

      不死川实弥总感觉最近的自己似乎备受关注。

      果然是因为用祛疤药的缘故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娘了,毕竟伤痕才是男人的勋章啊。

      他摸了摸鼻子,纠结半天还是打开了瓶盖。

      算了,仔细想想他好像也不缺这点勋章。

      在满鼻的草药味中,不死川实弥打开了信封。

      “拜启:

      不知您近来是否安康。今年的梅雨季较往年短了些,恐怕夏天也会更热一些吧。

      再过一段日子,静冈便要举办花火大会了。听父亲说,制烟花的匠人师傅们今年在技艺上取得了新突破,大约是有的看了。

      ……

      不知您那里的花火大会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托着下巴翻腾了许久脑内少得可怜的相关记忆,提笔在摊平的信纸上写起回信来。

      好在对方前文林林总总介绍了不少当地的习俗,也算是有了个参考,照葫芦画瓢总还是可以的——反正花火大会之间的差别本来也没多大。

      这么写着,还真叫他想起一些来。

      那些险些就模糊在了艰难岁月里的、仍有家人相伴的时刻,在皎洁月光下,总算是没有远去。

      “……

      父亲最近去了仙台,正巧那里在筹备七夕祭。

      说来好笑,他竟然因此起了给我寻夫婿的念头。我费了好大功夫,一连去了四五封信,才叫他歇了这份心思。但我也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件事的。

      我不禁有点好奇,您将来会娶什么样的人呢?”

      不死川实弥僵住了。

      笔尖在纸上停的时间过长,导致墨水洇开了一小片,弄花了原本写在那处的字迹。等他回过神来,这封写了一半的信已经不能往出寄了。

      不死川实弥烦躁地抓乱了短发,将信纸揉成一团。但到底是没能丢掉。

      他换了纸又重新写过,内容精简了许多,文字也板正了一些。

      他会娶谁?

      他又想娶谁?

      一张温柔至极的笑脸浮上心头。

      然而他笔下写的却是:

      “我不会娶任何人的。”

      不死川实弥不由想起了不久前才过世的炎柱。

      那样好、那样强大的人,不也还是死去了吗?说到底,做他们这行的,就像是在走钢丝,危机四伏。万丈高空,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他们根本没有许诺予人的资格。

      索性就不要许诺,不要“想”。

      *

      下一封信来得意外的快,不死川实弥大略算了算,对方几乎是收信的当天就又回信来了。

      内容也十分简单,甚至说得上简单过了头。天堂结月连问候都省却了,除去信头和署名外,全信只剩下了一句话。

      “那我也不要嫁人了!”

      不死川实弥一时竟然有些没看懂。读了数遍总算明白过来对方是生气了以后,他只觉得头痛万分。

      他完全不知道天堂结月到底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信才好。在面对白纸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晚上之后,他终于放弃,让鎹鸦空脚回去了。

      他想着对方总会再寄信来的,也许会说明这么写的原因,又也许会把此事翻篇。

      毕竟他写的是真心话,而对方不过是赌气罢了。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飞走的鎹鸦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死川实弥开始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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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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