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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江南。
      “砰!”酒楼里水声四溅,听上去像是砸碎了不小的一个坛子,顿时一阵酒香弥漫开来。只需要闻一闻就知道,碎了一个酒坛子,不小,怕是那种一个人搂不过来的大酒坛子。是谁这么不小心?
      “砰!”再是一个坛子,这次让人开始有点不安的感觉,也许是楼下起了什么争执。
      樱宁略颦眉,觉得不胜其扰。想起身离开,但想到楼下可能是一片酒水浪籍,爱洁的她决定还是等楼下收拾干净再走。这种事店家时常会遇到,通常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可以解决。再等等。
      “砰”又碎了一个坛子。这次可以肯定楼下出了乱子,有些食客按耐不住,从二楼的围栏向下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小声议论。
      樱宁旁观看客的神情,倒觉得那些看客的神情远比楼下的争执有趣。她一手支在桌上,身子却向后斜靠,整个二楼所有食客的反应尽在她眼底。
      楼下一个男子骂骂咧咧:“百年老字号,什么东西?!一坛酒,半坛水!娘的,我全给你砸干净了!”拼拼砰砰,又是一阵瓷碗陶罐碎裂的声音,店主和几个伙计吆喝着“你敢砸?!停下!你真砸!放手!”连着几个痛呼,分不清哪个声音是哪个的,又是乱响一团,人和人互搏、打斗,瓷器碎成一地。
      楼下飘上来的酒香菜香中夹着淡淡的血腥味,樱宁知道一定是有人挂了彩,她对血的味道很敏感,因为那种东西令她觉得特别不洁净。她从袖口内侧掏出素绢,略掩住口鼻,真是扫兴。才低下头,细长的眼眸余光处瞥到隔着两张桌子有人在注视她。
      她从不回避自己生得美,然而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被楼下的那场争吵全吸引住时,还有人注视她,想到这里,她的心一沉,带了三分警觉,左手不离的剑轻轻从剑鞘中滑出一寸。她的江湖经验不多,但她知道女子孤身行走,谨慎为上。
      这时,那人却不再注视她,不知因为是否注意到她的警觉,还是他刚才真的只是随意多看了两眼。
      他放下手中的筷箸,侧身叫来了惶惶不安的侍者,吩咐了几句话。樱宁先是见侍者面露惊讶之色,既而半信半疑推开围观的众人下楼去。
      樱宁不由仔细打量那人,素衣宽袖,生得一张清俊小旦的面容,眉宇间独有一种优伶般的楚楚多情,顾盼间孤意在眉,深情在睫,而大概就是这一分动人,令他几乎被错认为女人。
      轰得不知怎么,众人朝两旁忙不迭得退开去,就见那侍者竟然带着闹事的人走上楼来了。更奇的是闹事的人竟也很平静,全不见方才的戾气,上楼后径直坐到素衣人的对面,擅自端起酒瓶一口喝干。他蓬头乱发,粗布短衫,十足鄙气,衣衫面颊上沾了血,应当是方才和人动手留下的痕迹。
      素衣人笑问:“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
      “两肋插刀的不是,酒肉朋友算半个。”他斜睨对方,一脚睬在凳沿上,另一脚斜伸出去,靸着一只破草鞋,言语间并不客气。
      素衣人倒不在意,又问“喝了多少?”
      “也就□□坛。”
      再问“砸了多少?”
      “一十四坛。”他倒得意起来。
      “又付不出酒钱?”
      “不错。”他不带任何愧疚之色,神色颇为自得。
      素衣人失笑摇头“你倒冤枉这酒,什么‘一坛酒,半坛水’,全可怜了我这百年老店,二十三坛陈酿。”
      一旁的食客纷纷交头接耳,不想这闹事的竟与东主是熟识。
      “只要告诉掌柜你是我朋友,我这儿所有的佳酿还不是任你畅饮。”素衣人觉得有趣。
      “知道你在这里,我也决计不来此处骗酒。”那人也笑,肆无忌惮的样子。
      “酒还是要骗的不是?我送上门的你反倒不喝。”素衣人轻轻转着桌上的一枝筷子,仿佛有什么莫大的乐趣,转了半天,轻轻一拨,筷子朝对方脸上摔去。
      但那筷子仅仅就是摔过去,也没有什么力道,那人随手接了,随手抛到地上。他竟让侍者再上了一坛酒,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你怎么不喝?平白好酒送我糟蹋,届时后悔,可怨不得我。”
      素衣人只顾着笑,心情像是很好似的。
      那人骂了句:“奸商。”大笑着,毫不客气提了那坛好酒,灌下喉,如同喝水一般。
      食客们见没有热闹可以看,渐渐散去。樱宁也正想离开。
      在这里已经逗留太久了,她有许多地方想去瞧瞧,再坐下去就是浪费时间。自从到了江南以后,长堤柳色,细杨飞絮,在云起云落间,她发现自己的呼吸与这里的山水之气合韵,莫名的感觉令她迷茫,但是她可以肯定她正接近她的故乡,也许是在这片土地的某个地方,也许她出生在那里,也许她的家人仍旧生活在那里。因此她有一种急切但不渴切的心情想要仔细地走一遍,就是走一遍,其实心里明知这并不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就像很多事情那样,所求的并不是一个可以期待的结果,甚至有时候连是否会有结果都是不可知的,也许仅仅是不甘心,或者是心头的一段惦念,人会付出很多,而且心甘情愿。
      至于她,她轻轻地笑,但是笑容没有染到脸上,冰一样的眸里是仿佛透明的冰棱折射出的流光。这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然而仅仅是怀念罢了,对于她,怀念只是很容易被时间洗涤去的一套说辞而已。
      “姑娘,可否留步?”那素衣人突然侧过脸唤她,从从容容,言语颇为和善。
      樱宁并没有回答,她立定,不走但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诧异,仅是站住,然而她怀里的始影剑微微出鞘。她不喜欢陌生人的邀请,无论善意还是恶意,因为无论哪一种都是打扰。
      素衣人想了想,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留她实在是一时起意,然而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住她。他只好笑笑道:“在下幽华。”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场白。
      是,她现在知道他叫幽华了,那又怎么样?
      幽华看着她,却不笑了,光是看着,也没什么表情,可是就有淡淡的疲倦凝在他的神色中,也不是伤心,也不是了然,就像是看到生活中最司空见惯的平淡事物的那种疲倦。
      樱宁一样觉得疲倦,因为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她没有兴趣知道别人的内心世界里想什么,但凡是打扰到她的,她一概冷颜相对。
      “我失神了,真是抱歉。”幽华说着话,一瞬间,似动了起来,既而微笑着,眉宇间有细致的动人。
      樱宁还来不及细想他神色的意味,也不愿细想。“砰!”酒坛子碎了,残酒在她面前飞溅,脏了她的裙子。虽然酒很醇很香,但不是应该出现在裙子上的东西。
      那喝酒的人喝得尽兴,似乎是醉了,大笑着,随手甩了那酒坛子。
      醉了是吗?
      寒光一闪,樱宁的长剑出鞘,冷冷的寒光,直指那人的咽喉。
      众人一惊,厅堂鸦雀无声。
      剑尖上一点红色浓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顺着那人的脖颈滑下,很快染在衣襟上,染出暗暗的颜色来。
      “醒了没?!”樱宁冷冷地看着那酒徒,收剑,没用力刺下去是因为不值得。
      被刺到的人楞楞看着樱宁,不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的,慢慢地抚上伤口,发现流了血,不知道为什么,竟一时回不得神。溅到三两滴酒罢了,用得着拔剑相向吗?
      厅堂里众食客亦是骇然。
      樱宁冷笑一声,决然而去。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人,她厌恶幽华的神色,厌恶那人的粗鲁。什么样的人交往什么样的朋友,那酒楼里的两个人想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江湖行走法则之一,少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举止奇怪的陌生人。她又下了决定,趁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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