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霜飞梦》米饼

3、悱恻

　　回音袅袅旋在耳边扰之不去，她猛地惊醒，看着头顶四方的帷帐。思绪游荡得迷离，她下了床去，正见有人推门进来。“绣琴，这是哪里？为何不在何府。”她奔过去抓住绣琴。绣琴心底一酸，竟含泪欲出：“小姐，何府没了。”
　　“胡说。”她出了力推开她：“怎么可能没了？那你呢？你怎么可能在这？”她眼底是无限的恐惧，向后退了数步跌坐在椅上。绣琴忙过去扶她，抽泣着说了事情的原委：“自公子和小姐去了喜宴，奴婢家有人找来，说娘在井边摔了一跤，我忙回去看，再回来，何府就已经没了。”
　　素歆像没有听见的她话，两眼空洞无光，直直盯着台烛微弱的光亮。良久，她才抬起头：“公子呢？”绣琴马上道：“公子进宫了，跟了林将军去的。他让我留下来伺候小姐醒来。”
　　她听了，倒也平静，只是失了力气，身上无一处提得起。她让绣琴出去，自己却伏在几上痛哭。哭着家破人亡的眼泪，如夏至的暴雨，止也止不住。

　　天明的时候何烃出了宫回来，进了屋边见她趴在那，人已睡过去，面庞却挂着清晰的泪痕。
　　她必是哭了一夜，他不忍心去唤她，只轻轻用说撩起散乱在她脸上凌乱的青丝，她便醒了过来。
　　何烃见她醒了，有点不知所措，怕她问起又伤心欲绝。可她竟站起身，笑着问他用了早膳没，不顾劝阻就自己奔想厨房。
　　一个早上下来，她竟没提火灾之事半句。

　　整齐戴孝三载漫漫，素白缟服裹身，碑前哭灵。从前本就寂静不喧嚣的何府只剩下一片焦黑残埂断壁，处处飘逸着的白绸，似在召唤悬游的亡灵。
　　旧人含冤已逝世，新人嚎哭不已。一双白皙形同纸白的柔荑深深掐进焦黑的断壁里，柔唇紧抿失血。
　　此生，必要背后那人，洒血相还。

　　祯和十一年春，何家孝毕，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宫体恤。

　　偌大的皇宫殿宇层出不穷，越远越幽深。下了车辂后她也没抬头去观望。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握住何烃宽大温润的手掌，方觉得有如一泉缥缈升烟的温泉，静静柔软心间，给以鼓励和镇静。

　　何烃被枢密院一行大臣遇见，都听说何府三年前遭劫，如今见架太皇太后时辰未到于是便邀他一旁小聚。何烃拗不过，倒是素歆柔柔朝他一笑：“去罢，我便在这笙箫亭内等你。”
　　何烃点点头，被群人簇拥而去。
　　素歆远看他们离开，远远的没了影，她才顺着前面的小径，走入花园内。这春里开的花，竞相争艳，层层叠翠，且茂盛的大树连片，绿意盎然。数不尽的花种直欲瞧得人眼花缭乱，她一直走到那湖边，便看见了那笙箫亭。
　　她站在亭上望着吹皱的池水，水纹珍簟，鼓着半个池子已开得极美的芙蕖，涌涌浮动。
　　那半个池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蕖叶，像是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翡翠伞似的，盖得严严实实的。而那翠绿的蕖叶丛中，耸立的菡萏和那亭亭玉立的鞭蕖，像一个个披着轻纱在绿蕖上静溢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她突然微微一笑，偏头思索，缓缓呤道：“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碧叶喜翻风，红英宜照日。移居玉池上，托根庶非失。如何霜露交，应与飞蓬匹。”

　　“好，好一个‘如何霜露交，应与飞蓬匹’”闻有异声，两人回过头去，却见亭下立着位身形玉立，一位朱赭常服清新俊逸的男子，
　　，因是仰头，英眉微敛，笑意昂然地看着她

　　他只是无意走过，远远便见写意亭里伫立一女子，素色衫裙，潘鬓沈腰，远注耀如春华。正垂首凝神于鳞波湖面间。
　　要是宫中的妃嫔，自不会不绾髻，她绸缎般墨色的长发只用一条束带扎着发尾。好奇促使他不觉移步过去，至亭下方听见她细呤着芙蕖赞，好一位才情横溢的女子，不由赞出声来。
　　她闻声回首，那一瞥却如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竟怔了一下，要不是她翩然步至眼前，方回过神来。
　　素歆被人发现却沉浸其中不得知，自然是羞刹了脸，行了礼也不知怎么开口。
　　倒是那男子先问：“姑娘何姓？”
　　素歆一怔，她从为见过男子会直接询问姓名，她有点僵有点窘，竟也出口答道：“小女姓何，名素歆。”
　　男子很是震惊：“你是何崇缪的……”。素歆明白他的意思，遂点头。

　　何烃辞了枢密院的人，匆匆赶到笙箫亭，却远远看见素歆面迎一名男子而立。待他看清男子面孔，心底像缺开了个口，剧烈地跳动。
　　他奔跑过去，素歆亦看见他，正待叫，却见何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恕罪，吾妹初次入宫，不知规矩，冒然失礼。”
　　皇上？
　　素歆似乎有点不明白，看看面前温文儒雅的男子，又看看哥哥，怔忪过后，身子一抖，脑袋空白如也亦跪倒在地。
　　“臣女该死。”她除了这句，就不知再说是，心间是一味的害怕，只怪自己太过卤莽。
　　皇帝含笑扶起两人：“不碍事，这启能算罪？”
　　何烃谢过皇帝，伸手扯着素歆的袖摆。素歆俏皮一笑，且不知正猫似的抬眼，撞入皇帝墨色的黑眸中，她猛地一震，霎时蕴红了脸仿佛晚霞的耀色。他微弯的眸中氤氲的笑意，叫素歆既羞有窘。

　　从太后的凤栖宫出来，素歆只想到园内走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她的名字。
　　“原来你还在这？”
　　素歆回头，正对上皇帝的笑脸。方才自己站得出神，不知他几时无声出现在身后，却是孤身一人。
　　她敛了敛神，行了礼，不动声色地随笑：“是。”

　　他看着她脚下只有半截的石梯，趋前一步靠近她，两人只有一拳之隔。
　　“当心别站那么险。”他突如其来唐突的动作骇住了素歆，脸色霎时苍白，略有眼底流着惧色。她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却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抓住手臂。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脚下一空，重心后仰差点踩空石阶落了下去。
　　他猛地一扯将她带回，受了力眼看就要往他怀里扎进去。突然素歆蓦地稳住脚心，脸只稍稍拂过他衫前，摇晃了下还是站稳在地。

　　惊慌过后，手臂被攥得发烫，素歆才想起他仍抓住她的手臂不放。她装作虚惊拂气，不动声色地褪开他的手掌。
　　他是聪明人，看得出她在逃避，却紧握着不放，素歆心下骇然，惊恐却不敢看他。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陪朕去园里走走。”
　　她怯怯地应是，他又不曾放手，随行的只有容省，他是皇帝的心腹宦官，这么多年察颜观色，自是聪明地瞥过眼，什么都没看见。

　　风吹散了丝绪卷起千片飘散的花瓣漫天，悠悠转舞飘溢在空中，远看如众多五彩的蝶，扑闪着奇花般的薄翼，久久不得停息。她的心如在有麻绳在捣搞，手心被他纂出了汗，烫人的热度直涌心潮。

　　又是祯和十一年春，何素歆韶华韵好，仪静体闲，娴静端庄，封华昭容，赐居昭合宫。
　　何烃亦被赐官从二品学士官爵。
　　一夜间被火舌殆尽的何府，有幸避难而活的两人皆得荣华富贵并全，传出宫外无人不叹，失的一世安生立命，得的亦是一生的富贵荣华。
　　但这一世一生，又有谁能说得准，不会变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