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夜雨骤风满楼(1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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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鹤氅燠兮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阴历的八月十五，在原来的那个时空，是中秋。在这里，虽然没有这一节日，但是月亮总还是一样，会圆。只可惜，今夜估计是见不到完满的明月了。
暮风毫无目的地徜徉，携卷着地上的砂砾碎叶，一起诉说着阴云逐日的无奈。湿气从泥土里泛上，升腾又弥散，不知不觉间，空气已如浸胀的棉花，似乎只一触，就要滴出水来。上阳府尹的宅第此时空空如也，满园的秋容只能在沉沉的死寂中等待着夜风夜雨的摧折。
其实，如果草木有知，或许它们并不会为自己的寂寥生悲，而会将同情的目光献给凉亭中的女子。
从红日高照的午后一直到肃风紧紧的傍晚，林然已独自在凉亭中坐了很久。仿佛入定了一般，只维持着一个姿势——低着头，双手垂在膝盖上，左手拇指的指腹抚摸着右手食指的指甲，轻轻得划着圈儿。她是那么安静，安静得令府园的草木都几乎将她忘记，而她，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掩蔽在亭柱和矮树丛的阴影中，看不清面貌，也没有令人想要看清的欲望。
“林姑娘。”低沉而又平淡的男子声音唤道。
亭中的女子没有反应，仿佛听到了，却又似乎没有听到。
“林姑娘，王爷有请。”男子又唤了一声，仍旧是低沉平淡毫无特点的音色。不过这一次，女子却抬起了头。
她睁着依旧朦胧的双眼，迷茫得看着角落中的暗影。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林姑娘，王爷在南书房。请林姑娘先行，在下会在您身后指引。”暗影解释道。
“哦”。林然终于回过了神，她长舒一口气，站起了身子。并不需要指引，便径直往南边走去。南书房她还记得，因为午后，她就是从那里被请出来的。萧昶需要治疗眼睛，而她这个闲杂人等，是不可以在一旁观看的。
“王爷的眼睛怎么样了？”
……
“好了么？”
“是！”
……
“你叫什么名字？”
……
一路上，林然和暗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答，多半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过明知道身后的人是个职业哑巴，她还是想要说说话，这样能让她觉得在这夕暮的空园里已不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曲折，即便她有着空难幸存者的坚强心脏，都无法在这一环扣一环一波连一波的陡转突变之后继续保持泰然。毕竟空难是天祸，不会存想要避，因为避无可避。而今天的一切却都是人为，存想要避，但是依然避无可避。
林然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劲风中飘零的柳絮，或是急流中浮沉的落花，命运已不再操控在自己的手中。拼搏奋斗又如何，浩浩荡荡筹备了一番事业，到头来，呼剌剌大厦倾。原来，每一步，自己竟都走在别人算定的棋格上，真是可笑可叹。她知道，从今天起，两个多月无忧无虑的平和日子已彻底走到了尽头。未来等待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乌木的长窗门已然半掩着，屋内传来萧昶冷冽而醇厚的声音。“门开着，进来吧。”
林然进屋，萧昶正靠坐在太师椅中假寐。冰雕玉刻般的侧面轮廓如同画中的人物，那么俊美，却又那么不真实。他眼睛紧紧得闭着，仿佛很头痛得在思考着什么，可嘴角却向上扬起，仿佛一切都已胸有成竹。林然活了二十多年，看过各色的表情，却从来不知道，同一张脸上，可以如此和谐完美得展现出两种全然对立的神态。她撇开眼，看向别处。这些人，包括他，都太过复杂难测，她并不想弄懂，可是为什么，命运的黑洞却要将她深深吸入，不愿放开？
等她回过神来，萧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们走吧。”
“去哪？”林然微有诧异。
“花月行！”
听到这三个字的同时，林然只觉肩头一沉，一件白狐皮里的鹤氅已然将她裹住。而送衣之人，却早走到了身前，只背对着她，淡淡地说道：“今晚天色不好，不要生病了耽误事。”
门开了，夜风侵入，吹散了书桌上的卷轴，斜斜的雨丝成束飞入屋内，转眼间，门槛的内侧已有了一滩深色的水印。明明是风雨交加的雨夜，林然却不再害怕，一件厚厚的鹤氅已为她遮挡了一切。
2 清匪回行
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马蹄急骤得敲击着青石板，溅起飞散的水花。风声，雨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合奏着激昂的进行曲。
“吁——”鞭响马驻，停在了垂花门前。立时，双门大敞，从门中走出训练有素的两队暗影，整齐得夹道而立，垂首静待。
车中走下白衣男子和一名被紧紧裹在宽大鹤氅中的女子，当先的一名暗影立刻递上了伞。不过两人却没有接过，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形闪入了屋中，身上滴水未沾。
“都收拾好了？”
“启禀王爷，中媚毒的宾客，属下已安排妥当，给他们每人服用了一粒安神丸，此刻都在各屋中休息。据捕获的妖人招供，宾客所中的媚毒名为‘神亨未结’，中媚者在短时间内会丧失神志判断，脑海中只存有鱼水欢好的记忆，所以对于今天的经历，他们并不会记得。待十二个时辰之后醒来，媚毒自解。”
暗影恭敬得答道，说完看了一眼林然，又犹豫着说道：“只是，属下们搜遍所有屋子，林老板的宝剑已不知所踪。估计是被逃脱的两个贼首给掳去了。”
林然心中一沉，她的剑，在梅林里忠实陪伴着她的剑友，被她视为两个世界唯一联系的宝贝，终于因为她的不知谨慎，不懂珍惜而丢失了。想想书中所写的那些剑客，哪一个不是剑不离身？可她，却一直将唯一的宝贝交予潜伏在身边的敌人保管！懊恼，悔恨，自责如同化冰的水一般一桶一桶地泼来，将浑身淋得刺痛凉透。林然不禁将刚松开的鹤氅重新束紧，仿佛从那软软的狐皮里子中能得到无尽的温暖一般。
萧昶看懂了她心中的自责，却并不照顾她的心情，反而安抚暗影道：“贼人本就是冲着那宝物和物主而来。既然宝物丢得这么容易，当然是物主照管不周的责任更大些。不过所幸物主人还无恙，你们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林然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像犯了错挨批评的孩子，两颊微红，心里泛堵，承认又不甘，辩解却不得，恨不得把脸都缩进鹤氅之中。
她一个劲儿地纠结着，只顾着跟自己闹情绪，却没发现此时萧昶的瞳孔中映出她的模样，一贯的冷漠目光很难得的染上了一抹好笑的神色。
萧昶又问道：“这里的妓倌呢？”
“为了使宾客们信以为真，属下斗胆，未经允许就擅自将林老板的妓倌全都分配到了各屋中侍寝，以造成欢好的假象……”
“你做得很好。非常时刻非常行事。林老板是不会计较的。”萧昶说罢，象征性地朝林然看了一眼，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眼神却透着警告的意味：“别给我不知趣得添乱，现在都由我做主，你就算有意见也是白搭！”
明知道他的意思没错，此时自己最好的态度就是服从。但不知为何，见他对自己又开始一副强势做派，林然心中就是憋屈的厉害，仿佛跟大人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一心只想要抬杠。
她一脸假笑地望着暗影说道：“没事没事，我的妓倌儿们养着做啥？不就是为了招待宾客用的嘛！在林然眼里，来者都是客，更何况诸位大哥为我花月行劳碌半日，布置了这么许久的香艳场景，林然更当尽力回报才是。哪里有让大哥们只能看着美味却吃不着的道理？其实你们在布场时若有见到合意的人儿，大可以自个儿先挑了去放松放松身心嘛，我相信王爷也是不会计较的！”
林然将最后一句话回抛给萧昶后，朝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又继续说道：“或者……，这些宾客中有没有诸位瞧得上眼的？要我说，反正对他们而言都是春梦一场，真的假的，对象是谁又有何区别？诸位大可以放开胸怀，此等良机，一亲芳泽便又如何？”
听她在王爷面前口无遮拦，越说越像这么回事，暗影们即便再是训练有素，此刻也哪还见得人色。纷纷跪下叩首，为首之人战战兢兢得回话道：“王爷明鉴，属下们全都在专心办事，绝不敢半点玩狎的念头。”
萧昶警告得看了林然一眼，如冰上吹来的习习冷风，阴刺刺的还冒着白汽，林然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不自觉得将身上的鹤氅又紧了紧。
只听暗影继续说道：“更何况宾客人数颇多，妓倌们全都分配上了才刚刚够用。只除了，苏儿管事，因为他正昏迷未醒。而且……”
暗影漏掉的话并不难猜：苏儿是王爷的人，暗影一直以来暗中保护，哪个不知道其中暧昧？除非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否则将他供起来还来不及，哪里敢让他陪客？
听了这话，林然心里又是一阵不畅，不过又暗自愧疚，这半天竟是光顾着自己的事儿，把苏儿给忘记了。她站起身，冲暗影感激一笑。“暗影大哥，谢谢你照顾我的管事了。他应该还在自己的卧室吧？我这便先去看看他醒来没有。”话音还未完，人却已如一阵风似的飘到了二楼，转眼消失在拐角的阴影中。厚重的鹤氅披在她身上却宛如羽衣一般轻盈。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但暗影们却再次深深叹服，此等轻身功夫，恐怕连王爷都不一定能达到。不过，屋里明明很暖和，她却为何还要紧裹着鹤氅呢，难道这位高人竟是寒疾缠身，体虚质弱？暗影们不禁暗暗惋惜天妒英才。
几乎是与暗影们同时收回随那人而去的目光，萧昶清了清嗓子，继续问话：“那群妖人都如何处置了？”
“启禀王爷，一共擒获妖人八名，皆是美貌少年，已按王爷吩咐，押送去马总管处。至于逃脱的两名贼首，属下们正在抓紧搜捕。”
萧昶紧紧握了握椅柄，森冷得下令：“传令下去，方圆百里之内全部戒严。两名贼首之中，绯衣金发的男子受了我全力一掌，已然伤重。另一名蓝衣女子也被清啸伤了心肺，定然跑不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和宝剑一起给我寻出来。”
“是，属下接令，立刻去办。”
暗影还不及走，林然却又如一阵风似的飘了回来，身形比去时更快，却不复先前的从容。她二话没说，一把拉起萧昶的袖子，气息急促得喊道：“快，你快来看看，苏儿他很不对劲！”
（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夜雨骤风满楼(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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