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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已替换更新)#53【番外:两个名字·叁】 ...

  •   【“小芹,你也在其中吗?”】

      5`
      桃先生再次离世后,佐江小姐返回小院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

      也是,左右两侧的院子都暂时闲置,还没有新死去的人搬进来,而我不是脆弱的一拍就散的魂魄,她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灵压会让谁寿命缩短,自然也不用再像桃先生还在时那样刻意躲避。

      只是与漫长的时间相比,她前来小院的次数终究还是少的。

      为了消磨那漫无边际的时间,我接过曾经属于桃先生的工作,开始教附近街上的孩子读书写字。来上课的孩子大部分是凑热闹,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完成目标,但也有几个孩子没有止步于此,后来考入真央,再见面时腰间已经配了刀。

      他们有时也会回来看望我,跟佐江小姐来的次数差不多。不过与他们不同,那些难得前来的时间里,佐江小姐都是悄然出现在小院一角,且很少与我对话。

      有时我在清扫院子,她就趴在二楼窗栏,似乎是在看我,又似乎只是发呆。她明明才是小院的主人,却表现得像是一只偶尔来歇脚的流浪小猫。

      有那么一次我还在上课,无意中抬头看向外面,就看到黑色和服的一角,缀在廊下立柱旁,衣服上还摇晃着一缕灰发。只是低头翻书掀页的片刻间,再抬头时,黑衣与灰发就消失不见了。

      有时她也会在某些有月光的夜晚随在夜一大人身边一同前来,只为盯着夜一大人不要喝太多酒,可惜最后总是以她被夜一大人灌醉,又被夜一大人笑着扛回瀞灵廷收尾。

      是的,白天还是学堂的小院,晚上就会化作死神们斗酒赏月吃宵夜的消遣之地,死神们负责带做饭的材料和酒,而我负责将它们变成丰盛的宵夜。在人间的四十七年不是白活的,几个儿女也没有白养,说到做饭,我的确颇有心得。

      死神大人们从不吝惜夸赞,我也不用一直陪他们到天亮,中途困了就回房歇了,第二天起来,昨晚斗酒宴饮的地方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酒味都没留下。

      以至于很多年后几个学生当上了死神才得知,原来自己当年上课的教室,就是如今或威风凛凛,或桀骜不驯的顶头上司,为了斗酒耍赖装疯卖傻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重复多年。

      又是个月光溶溶的夜晚,夜一大人准时出现,把要做的菜和需要温的酒递给我,然后亲自动手去搬桌子。

      夜一大人来得比佐江小姐还勤,其次就是浦原大人,据说他与夜一大人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关系看起来确实很不一般。不过最近浦原大人和佐江小姐同时减少了来的次数,夜一大人说是因为前者在给后者特训,而后者似乎进步飞快。

      再其次就是五番队的队长平子大人,一位喜欢把“初恋”挂在嘴边的怪人。印象中,他至少对佐江小姐“初恋”了十二次。因为佐江小姐跟他一起现身的次数,总共也就十二次。

      来过但也只来过这一次的是平子大人的部下,同样来自五番队的死神蓝染大人,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成熟又知性,看起来比身为队长的平子大人要靠谱至少一百倍。

      蓝染大人话并不多,来的那一天,多数时间都是安静坐在角落里,笑着看其他人聊天,一宿下来,面前的酒盏始终是满的。

      很奇妙,他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完美地融入了周围,明明没有人疏远他,可是谁也没去跟他搭话,只有身为上司的平子大人抱怨他不喝酒有点扫兴。

      “没办法嘛,”夜一大人笑眯眯地侧头看着他们,“有你这样不靠谱的队长,手下人就必须牺牲自己享受美酒的机会,时刻盯紧你。”

      “真抱歉,”平子大人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让你在这种场合阅读自己的个人简介,真是太抱歉了。”

      夜一大人在桌面下飞起一脚,平子大人原地起飞,居然就这么躲过去了。现场哄笑一团。

      传闻中或威风凛凛,或桀骜不驯的死神大人们,实际上只是一群害怕寂寞的寻乐者,而且非常喜欢听八卦,就好像那些家长里短的吵闹矛盾中蕴含着无从描述的生命力,只是把它们听进耳朵,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就会有所起色。至少夜一大人是这样认为的。

      她特别喜欢去到活人的世界里走动,尤其是去那些花街喝酒听曲,顺便看看有哪些刚刚去世的女子新魂可以带走——死神管不了活人世界的法度,但至少可以让生前受尽折磨的女孩,在死后不会被分配到僻远流离地段继续受苦。

      托夜一大人的福,我也了解了不少丈夫的现状。据她所说,我那年过七十的丈夫还好好的活着,身体康健。换句话说,我与他重逢的那一天依然遥遥无期。

      在现世,跟他一样长寿的人并不多,年轻时他性格跳脱,爱说爱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因为长寿,竟成了附近人眼中德高望重的代表。我不停地幻想他变成老爷爷的模样,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等待就是如此烦闷。

      酒足饭饱,玩闹够了,夜色也愈发深沉。蓝染大人没有待太久,早早告辞离去。

      此时已至后半夜,夜空起了些云朵,薄雾似的,月光黯淡了。我了无睡意,简单收拾了餐余,用清茶替换酒盅,抱着三味线坐到廊下靠门的位置,宛如银杏叶的拨子轻轻滑动,颤音从琴弦荡开。

      难得来一次的八番队京乐春水队长趴在桌子上,原本都快困睡着了,这会儿又歪头支腮,笑着睁开眼。

      平子大人被夜一大人逼得坐上窗栏,在狭小的空间摇晃着一只脚,眯眼盯着他的副队长慢慢走远,随后用抱怨的口气,嚷嚷说要听时下最新的流魂街八卦。

      流魂街八卦么……?因为跟死神大人们走得太近,居民不讨厌我但大多选择敬而远之,只让自家孩子来跟我打交道,我一直没有真正融入这片街区,家长里短的八卦知之甚少。不过普通人的生活乏善可陈,翻来覆去也就那些。

      在同一口井里打水的两户人家,或许因为水桶的一次碰撞,水花洒落,便能就此结下世仇。

      前一秒还互相谦让的两兄弟,或许下一秒就能因为切开的糕点大小,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做父亲的男人,或许会为了惩罚一个从未爱过的妻子,就用亲生女儿的一生,肆意折磨她的内心,直至她彻底疯癫。

      做母亲的女人,或许会为了保护女儿而被逼入绝境,失去理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直到将要保护的孩子亲手摧毁。

      是的,普通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复杂,可悲。

      “……”

      几位大人或端着茶盅,或放下茶盅,动作虽不同,面上全都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

      “你这话可真是……话里有话啊。”

      6`
      话里有话,也要有人肯听才行。
      有人肯听,也要有人肯讲才对。

      讽刺的是,我生前人微言轻,肯用心聆听我说话的只有丈夫和孩子。而我保守一辈子,直至带进坟墓的秘密却偏偏无法说给他们听。一是因为他们不关心,二是因为关心也没用。

      所以这句“话里有话”才格外珍贵。

      我在年轻时,总是渴望有谁能听懂这句“话里有话”。最好是不仅能听懂,还能带雪江小姐脱离苦海,让只能在春天短暂欣赏春梅的她,获得拥有整个温暖春天的机会。

      她的春天本来马上就会触手可得。如果没有那场大雪的话。可我错了。她的春天永远遥不可及,她的生命里也不止一场大雪。

      死神大人们期待听到新的故事,或者将老故事翻出新的内容。可惜我早已失去了讲故事的能力,如今只会抱着三味线默默弹奏。或许也可以认为我讲了故事,因为那些故事就藏在还很笨拙的乐声里。

      我沉默不语,只是专注地拨动琴弦。倒是夜一大人毫不意外,依然面带笑意:“有机会也教给佐江吧,反正都是‘弦’,琴弦和弓弦肯定有共通之处。”

      她在开玩笑,我能听出来,便拨着琴弦笑道:“她已经在学了,您还不知道啊。”

      夜一大人露出感到稀奇的表情:“她竟然不告诉我!不过你们又是跟谁学的?”

      “您知道明石小姐吧,”我慢慢解释道,“目前她是我们二人的老师。”

      明石小姐是半年前刚搬来街上的新魂,据说生前曾是数一数二的花魁,不幸中毒身亡时不过十七岁。跟佐江小姐一样的年纪。死亡带走了她部分的记忆,而剩下的那些恰好包括一点才艺,三味线只是其中的一种。

      起先,明石小姐只是因为无依无靠,想要找人亲近,于是选中了我,带着乐器来串门,我顺势拜她为师,在教书和做饭之外又找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佐江小姐倒是没有正面参与我们的教学,或许是因为明石小姐只是普通的整。

      但也有那么几次,时间不早了,我起身送明石小姐出门,返回起居室时,就看到不知何时到来的佐江小姐,坐在刚刚我坐过的地方,有模有样地抱起三味线,拨子轻轻滑动,泛起生疏的音色。

      即便是演奏乐器,她面上也鲜少出现一丝生动的表情,既不投入也不敷衍,只是垂下眼眸一板一眼地模仿着,比起抱着乐器,更像抱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弓,乐声就是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箭。

      但紧接着弦上便空了。

      拨子怎么滑音色都不对,佐江小姐盯着琴弦,露出烦闷的神色。毕竟是自学,很多地方她只是囫囵模仿。我若在这时坐过去,向她讨要三味线和拨片,她绝不会拒绝,也不会离开。

      我绞尽脑汁,回忆刚刚明石小姐教我的内容,尽量拨出正常又完整的曲调。而佐江小姐总是默默坐在一旁,不说话却看得很专注。

      这番模样我很熟悉。
      因为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的。

      从如何分辨东西南北,到如何像普通人一样行走说话、买卖交易,无论是多么琐碎的知识,总是我先想办法了解或者学会,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趴在雪江小姐的枕边,绞尽脑汁将学到的东西转教给她。

      我们那时是有计划的。
      学习只是其中之一。

      ——我们逃走吧。

      大言不惭地许诺。
      痴心妄想地计划。

      ——我们一定要逃走。

      银杏叶的拨片忽然开始颤抖。
      不,颤抖的不是拨片。

      ——哪里都可以,总之一定要离开这里。

      弦上颤音支离破碎,正如眼前廊下洒落的月光,让人莫名想起无数个夜晚,散着长发的雪江小姐伏在枕上专心聆听时,在夜色中波光粼粼的眼睛。

      那时我太过年轻,天真地以为只要逃离就意味着自由,就意味着生路,却没想过世间千万条可行之路,属于雪江小姐的只有一条死路。

      不管我有多痴心妄想,她从未打断我的话。除了一次,唯有一次,最后那一次。

      ——小芹,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能一起走吗?如果不能,我们还会再见吗?

      同样是于夜色中伏在枕上,她的头发却短了太多,面容比以往都要憔悴消瘦。那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晚上。

      她不是困了,只是疲惫痛苦无以复加,曾经波光粼粼的眼睛,在那个夜晚却变得像看不到底的深井。我不敢眨眼,仿佛眼泪随时都可能落下,成为井水的一部分。

      ——我会去找你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但我找到的……不是我想要找到的。

      手心里的颤抖停止了。
      我低头看去,原来是弦断了。戛然而止的计划就像断掉的弦。

      我捧着断弦抬起头,茫然如同十七岁那一年,心甘情愿被打得皮开肉绽,换来的却是雪江小姐溺死江中的消息,于是不知所措地在岸边徘徊……徘徊直到人群散去,深夜降临。

      漆黑的江水本该把我也吞没。

      戛然而止的人生也宛如断掉的弦。

      我的后半生就此被梦魇纠缠,只要入眠,记忆的长河就开始凝冰飘雪。

      有时我会化作飘落的雪,或者短暂凝结又被河水迅速冲散的冰。有时我是岸边人群中的一员,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只是沉默地低头看向漆黑的水底。

      有时我也会在梦中“苏醒”,却发现四肢沉沉,不断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然后我抬头向上望去,看到朦胧的水流,皎皎的、安静的月,还有岸上影影绰绰却一言不发的人群。

      而我不会试图挣扎,因为只要一挣扎,下一秒就会在昏暗的房间里睁开眼,看到头发灰白的雪江小姐和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

      而她问:“小芹,你也在其中吗?”

      ……我知道这是梦。
      因为她再也不会用亲密的称呼来喊我了。

      我知道这是梦。
      可为此而起的颤栗却无法止歇。

      大概永远都无法止歇了。

      7`
      尸魂界又一次下起大雪那天,我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只觉昏天黑地,分不清早晚的分界。

      不禁想要嘲笑自己,生前死后全部年龄加在一起都七十七岁了,竟然还会做赖床这么孩子气的事。

      正要起床时,一翻身却看到灰白的长发垂落在一旁的榻榻米上,它的主人微微侧脸,怀中抱着那把断了弦的乐器,在昏暗房间里投来无从分辨的目光,仿佛隔着不断凝结又不断落雪的冬日河水,又像河底的水鬼在寻找它的加害者。

      我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

      她却替我盖棺定论了:“你刚刚在做梦。”

      “……是。”因为睡得过久,嗓音也变得沙哑了,“我说了什么梦话吗?”

      她手中没有拨子,但微微拨动了琴弦。可惜断弦的乐器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回答说:“你在哭喊我的名字。”

      ——哪一个?

      这是我下意识的第一个想法。

      ——你曾经有两个名字。你现在都放弃了它们。你有新的名字了,所以我在梦中呼喊的……是哪一个?

      “芹,”她死后第一次说出我的名字,“你也在其中吗?”

      “……其中?”

      “你也在岸上吗?”

      “……”

      仿佛冰封住了嗓子,我说出半句话。而她似乎也不期待我的回答,只是轻轻放下断了弦的乐器,说:“昨天夜里,你的丈夫死了。”

      我看着她,她却只盯着袖口,慢慢地整理。

      “我将他送去五条街定居外了,队长级别的死神很少去那边闲逛。他跟你可不一样……”

      说罢,她终于肯抬头直视我了,但我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她在离去前,最后是这样说的——

      “……我也不会再回这座小院了。”

      她没有说再见。
      但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8`
      尸魂界又一次雪过天晴那天,我带上简单的行李和厚厚的一捆诗集,辞别所有来送行的邻居和孩子们,带着明石小姐一起启程离开。

      死神大人们一个也没来,但在离别的前一天夜里,他们又像过去一样来喝酒。平子真子大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不是舍不得我做的菜,而是舍不得流魂街八卦。

      没关系的。我安慰他,总会遇上新的厨子和八卦转述者的。毕竟他们死去的寿命还长着呢。

      夜一大人倒是认认真真同我道了别。她请人帮我修好了三味线,不知是用的什么神奇的法子,弦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修补痕迹,却变得比以前更结实了。

      “那些东西还在,我给你的承诺也会一如既往坚持到底,”夜一大人这样说道,“你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是的,已经足够了。

      9`
      风声呼啸。春日树影在榻榻米上缭乱。
      夜色中传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窃窃私语。

      ——雪江小姐,我们逃走吧。
      ——逃走……?
      ——嗯!我们一定要逃走。
      ——我们要逃到哪里?
      ——哪里都可以,总之一定要离开这里。

      风声呼啸。枝头早就飘落了最后一片叶。挂着残雪的枯枝映上门扇。

      ——小芹,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能一起走吗?如果不能,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要再等哪一天了,就是今天!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从后门离开。
      ——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要担心,我会去找你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

      风声呼啸。夜色中远远传来一声呼救。
      ——“扑通。”

      风声呼啸。

      ——番外·两个名字·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已替换更新)#53【番外:两个名字·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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