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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门山 ...

  •   (一)
      时,公元一九八二年九月,刚动完手术的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Hilda Thatcher)摔倒在人民大会堂的台阶下,三十七年后,虹口暴乱。
      (二)
      时,两亿年前,恐龙横行,亚洲大陆中南部,仍是一片汪洋海水。
      月份记不清了,海盆西部地壳突然喷出千丈岩浆,冷却成了玄武岩,凝成了峨眉山。
      海盆四周继续挤压、隆起,一波波褶皱,成了华蓥山。
      四周的青藏高原、云贵高原环绕成杯,掬起海水,成了蜀湖。
      天长地久,湖里海水去了盐分,盐分在湖底结晶沉积,成了后来的自贡。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在这颗星球上最高的青藏高原边缘,自西北斜跨隆起一道褶皱,起名龙门山脉。
      龙门地势东南倾,长江的干流在盆底向心盘旋,泥沙俱下,堆积在西面的凹陷,填出一地的平整,成了后来的成都平原。
      龙门以东,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天府之国;龙门以西,高山峻岭,河谷深切,只能是游牧民的天下。
      (三)
      时,自那个大人物诞生在巴勒斯坦的脏乱小城里,地球,又围绕太阳两千零八个运转之后,阴历四月初八,阳历五月十二,成都平原的庇护者、亿万年来的结界——恒古的龙门山脉突然活动,造成汶川大地震。
      死,69227人。
      伤,3704673人。
      17923人失踪。
      (四)
      苏车,成都土人,家中独子,四月满十三,属猪。
      苏车很小母亲去世,老爸从不谈论母亲,相册里母亲的五官,都被剪刀剜成一个个大洞,苏车回想她的样子,如浓雾中看摇曳烛火,印象完全糊了。
      老爸另娶了一个妈妈,这个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叫妈妈,死去那个叫母亲。
      老苏、小苏和妈妈,相安无事住在龙门山脚底下。
      这里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片沃土,人杰地灵,英雄辈出。
      到了现代,依仗古生物化石、祭祀坑洞、王侯宅院、名山古刹的大规模存在,这里成为旅游胜地,充满人文精神的历史沉积;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加速,村镇和农田如触手般包裹着欣欣向荣的城市,这里在电视广播宣传注脚更是随时都做好了文艺复兴的伟大准备,这里,随时将成为没有沉没的东方亚特兰蒂斯!
      但一到冬天,湿冷的南方天气,加上绝大多数没有暖气设备的房子,乡镇的居家建筑传统上讲究通透,冷空气对穿对角,十二月一过,阴湿的冷风从棉毛衫里钻人背脊,在腰腹和股沟间盘庚,让人一天都手脚冰凉,潮湿低温像村口看着闹心又没啥实际危害的泼皮破落户,纠缠绵延,即使大多数习惯了冰天雪地的北方人也不适应。
      小苏是那种感受力很强的小孩,他自小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里城乡结合部终年洋溢着的尘土的气味,诱发关节炎和哮喘的天气,几乎四季都灰着脸的天空,铅灰色的学校、老师、同学,仿佛一个魔咒下的,被单调和平凡永恒禁锢的世界。
      “镇上的乌云像死去的兔子,而月亮是死兔子的眼睛。”小苏的毕业作文就曾这样写。
      (五)
      老苏是个拽实的野猪儿司机,粗嗓门,低音炮,手背胸口长黑毛,身高体重都超过一百八,也许他内心曾经住着一个长相斯文的人,在小苏的模糊印象中,老苏也曾眼神清亮,抱着还是两三岁孩童的他走进山涧的云影下。
      出租没生意的时候,老苏喜欢躺倒在驾驶座上,点一杆他这个阶层成都男人常抽的紫云,磨破的袜子伸出车窗,放张学友的老歌:
      ——“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
      (六)
      妈妈身份证是510726开头,绵阳北川县城人,她是一个漂亮的羌族女人,纤腰丰臀,明眸朱唇,牙齿又白又齐,讲礼,对谁都客气,还爱干净。
      在外人眼里,虽是后妈,却视小苏为己出,即使小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妈妈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家的。
      小苏心里清楚,妈妈都是演的,这个婊子藏着秘密。
      小苏的依据有两点,第一,妈妈根本不用睡觉,老爸跑长途不在家的时候,她彻夜不眠,有时候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房间里鼓捣啥东西;第二,妈妈从来喝不醉。
      每每家中来客,妈妈都精神焕发,利利索索一个人弄饭,张罗一桌子地道的北川下酒菜,末了还能陪男人们喝两口。
      二两一杯的五粮春抿了就娇笑说喝好了,头晕了,放下决不许再添。
      “车车,一下把碗洗了哈,妈妈脑壳晕。”妈妈倚在老爸身上,转过头望向苏车。
      “社~~~”,苏车拖长声音回答,心头雪亮:
      你妈脸都不红,你妈那个体质视工业酒精如矿泉水,演啥子凡人;
      苏车鬼精鬼精的,妈妈时不时背着他去后院,他细细翻查,发现妈妈在洗衣板下面藏了一个棕色的塑料桶,装农药那种高密封、大容量的,苏车打开一闻,刺鼻酒精味,妈妈在偷喝。
      除此之外,妈妈是讲究人,鸡鸭鱼都买活的——新鲜,还有,杀活物她从来不费力,那些买回来的鸡鸭鱼鸽子和鳝鱼,她杀它们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这些动物被开膛破肚,临死也不挣扎。
      (七)
      快过年,腊月间,老苏去跑长途,小苏趁着期末管理松懈,从学校偷回一撮鸡冠石粉末(As4S4),偷偷洒在妈妈藏在后院的桶子里头,他小心地只撒下指尖一丁点粉末,不是怕吃死人,是担心被发现。
      当晚苏车早早上床,假装发出鼾声,睁着眼躺在床上听院里的动静。
      沉寂良久,半夜时分,只听得一阵阵像是风吹过树叶的鼓噪,风生渐长,接着一声轻轻的哀叹,大风中却能听得一清二楚,继而婉转的女声,浅薄低吟化作元曲里那些女囚的气息唱腔,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像是许多张嘴同时在耳边发出低语,是苏车乃至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逐渐超出人耳的极限。
      苏车从床上起身,看到妈妈的脸就在窗外。
      妈妈浮在空中,衣裙和长发在大风中狂舞,一张漂亮的脸早已不见踪影,像是动物的瞳孔已充满眼眶,虽然光线不足,也能看见她极度愤怒,嘴角裂到耳根,一口漂亮的白牙化作好几排倒生的利齿。
      “恶子,在吾酒中所放何物?”
      妈妈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古代,从脑海里发出,苏车已经吓得两腿筛糠,用被子蒙住头诺诺回答:
      “学校偷的鸡冠石。”
      “此石乃何物!”
      妈妈愤怒如铜钟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钢化玻璃窗哐啷破裂,苏车双脚离地,被一股无形力量从窗口破洞拉至半空,妈妈扭曲的脸与他的脸相聚不足一尺,他意识到妈妈已经变得噩梦般——足有四五米高。
      两人齐齐向上飞升,离地越来越远,苏车眼看脚下房屋远去,街道变成了卫星照片,意识模糊,突然脑中的回响像海面上的闪电,把苏车的脑海照得刺眼如白昼。
      苏车一阵哆嗦,不自禁喃喃坦白:
      “就是……就是……雄黄!”
      说完,在三千米的高空又晕了过去。
      (八)
      时间待考,大祭司将象牙、龟甲、黄金做的神鸟,埋藏在国土的地下,今天是大日子,祭品过去从公鸡到黑狗、山猪、羔羊,今天要用活人,人祭可以通天,奉献越多,神明的赐予越厚重,大祭司辰深信不疑。
      这次的祭品念力深重,心脏挖出后,在女祭司鄢婆手中砰砰跳动,直至投入火焰,卷曲,尖叫。
      鄢婆的使命是把握奉献神明的节奏。
      根据龟甲裂开的次序和方向,大祭司选出了头发最滑、腰干最细的女孩子,作为今晚献给神明的礼物。
      大祭司辰,民女无名氏,无名卸下仪式上的衣甲,侍女服侍辰用精油清洗身体,无名褪下最贴身的晨衣,辰用手蘸精油,抹在无名少女胸口,往下,无名浑身紧绷,开始颤抖。
      “你躺下。”
      辰将无名放倒在祭祀台上,分开她的双腿,把头埋进去。
      这是祭典最重要的一环,燕子旖旎,春色昭昭,如树木和阳光,幽谷清溪,冷静而沉重,而生命在奉献神明之前,在此涌动、张望。
      “我们本应同生共死,肌肤亲昵,将唤起最初的记忆。”
      直到无名完全酥软,辰一点一点深入,辰面对面看着无名,四手紧握,挺力加快。
      无名从咬牙到喘息最后嘶声,鄢婆在屋外打碎了三个骨头。
      (九)
      睁眼已是次日,成都平原的冬日早晨,窗外虽仍是铅色天空,难得有阳光氤氲,透过完好无损的玻璃窗,洒落在苏车盖着的被子上,妈妈穿着她常穿的羽绒服,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他,甚至握着苏车的手还有一些温暖。
      附近学校的广播隐隐传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三乐章,命运多舛的他,也写过这么清新迷人的东西。
      这音乐给人一种平静的力量,也或许,是这场极度的境遇,唤醒了苏车体内沉睡的勇气。
      “我晓得你是啥子东西,你是妖怪。”他平静地对妈妈说。
      “胡说八道,你去翻一下我们家的户口本,户口本上除了我,还有你和你爸,我不是妖怪,我是你妈。”
      “我妈死了,你就是妖怪。”
      “车车勒,你怕是做噩梦了。”
      “我跟老爸说你是妖怪,说你从来不睡觉,每次我爸睡了你就睁着眼睛算计我们,说你喝了雄黄酒露出原形,你是想吃了我们吧,还是想吸干我爸的阳气?”苏车一口气说出来,静待妈妈露出原形,或者,杀了自己。
      “妈妈还是你的妈妈,妈妈爱你和爸爸。”妈妈用异常平静地语气回答。
      “我不信。”
      “我伺候你们两爷子十年,要吃我早吃了,昨晚妈妈以为你下了砒霜要害我,急怒攻心,哪料想只是雄黄。”
      “日你妈,承认了哇,我就晓得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跟哪个学的骂人,不许你这个样子跟妈妈说话,妈妈是好人,你去……你去查书,书上写了的。”
      “哪本?《聊斋志异》还是《西游记》?”
      “那上面记得不准,妈妈说的那本书——汉武帝那会儿我看见过,叫《山海经》。”
      (十)
      你好多岁了?
      我吗?那些三层楼高的大怪兽还在地球上横行的时候,我就在了。
      你说的是恐龙?!
      它们太瓜,肉不好吃,具体时间我想不起,反正死绝了。
      你继续编,那时候还没有人类!
      别自大!你们人类的样子,五脏六腑,都是照妈妈做的模子呢。
      (十一)
      苏车的世界观有些崩塌,自省是梦吧,妈妈摇晃着腰肢径自去做家务,并在厨房里念念有词:
      《大戴礼记》中有“毛羽昆鳞蠃”五虫,代表天地间五类生物。
      毛虫,就是身上被毛的动物,以麒麟为首领;
      羽虫,就是有翅膀、带羽毛的鸟类,以凤凰为首领;
      昆虫,是带甲壳的动物,除了你们人类说的节肢动物,贝类、螃蟹也属于此类,以玄龟为首领;
      鳞虫,便是身上带鳞的生物,包括鱼类和蛇,它们的首领,是方正山上的长蛇。
      蠃虫,也称为裸虫,指的是既没有毛也没有鳞,色迷迷裸露着皮肤的生物,有青蛙、蚯蚓,你们人类,狂妄可笑的人类,也属于蠃虫。
      自顾自说完,妈妈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好像在解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要是一直这么好看,小苏说不清就顺着她了吧,那历史,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十二)
      初夏,金沙,傍晚时分。
      湾河两侧一片郁郁葱葱,河面上夜风习习,穿着简朴的族人纷纷劳作归家,一片祥和景象。
      无名在空荡的高台上醒来,双腿勉力走出祭坛。
      被鄢婆以金杖击碎头骨的敌军首领,打断四肢剥皮后挂在削尖的祭台顶杖上,其余俘虏统统被石斧碾断脖颈,血腥肆虐,蝇虫横飞。
      残忍的祭祀典礼已经结束,大祭司辰已沐浴更衣,接过鄢婆手中沾血的金杖。
      这金杖一丈有余,以玄木包裹黄金制成,相传来自古蜀人先王鱼凫君。
      龟甲占卜:大吉。
      四日后,辰带了四名死士,携金杖进入龙门,这金杖是进山的凭证,没有金杖,即使是部族王侯,也会被护卫们撕碎。
      辰以象牙和两个死士的性命买通了山里护卫。
      护卫的头目名狡,真身像一只猎犬,他化作人形,带领一众野兽,守护着龙门的入口。
      狡曾是某位天神的伴生兽,负责看管那位天神的奇花异草。而如今,它因厮杀成性,被贬作龙门的残忍护卫和传话者。
      山神的条件是:敌人之血和首领之死。
      辰领命下山。
      龙门方向的异象被金杖镇压,下游的部族如囊中之物,毫无疑问,他和他的子孙将继续统治这一片土地。
      十个月后,无名诞下一子,起名介。
      十五年后,介杀死父亲辰,夺取金杖,成为古蜀部族新的领袖。
      5000年后,半截金杖在广汉三星堆出土,另一半去向不明。
      (十三)
      2008年四月,新都宝光寺,春寒料峭,寺庙里寒暑来得迟,去年的枯叶方才落地。
      一把扫帚将落叶纷纷归拢,长袍布履,不急不慢来往。
      扫地的居士,过去是新东方的老师,老师退休后大彻大悟,获得大觉悟,说自己能通天、地,还能参透时间。
      “我看到,远古的神明化作野兽,野兽被人类征服,我看到人类依旧渺小羸弱,在龙门山下苟活,我看到一个小孩子爱上了自己的后妈,后妈在小苏的心窝里留下一个通道。”
      那个通道可以通往任意时间和空间。
      此时,距大地震还有三十五天。

      (十四)
      成都郊区。
      小苏坐在餐桌前,看妈妈井井有条张罗出一桌饭菜:鲜椒鱼、淌皮子、花荄牛肉、杂粮醪糟、酸辣荞面、核桃花炒腊肉、桂花百合羹,她没有理会小苏异样的眼神,一样样做好端上桌子,一屁股在他对面的餐椅上坐下:
      “都是你爱吃的,资格的北川腊肉,愣着咋子,动筷子!”妈妈轻声吆喝小苏,小苏哪里提得起胃口,拿着筷子怔怔盯住妈妈的脸。
      “妈妈是山神,五虫之外,不受轮回。”
      “很久很久以前,自操蛇帮助大禹治顺了洪水之后,妈妈就守护着龙门山。”妈妈用温柔平静的嗓音娓娓道来,和前一晚那个龇牙咧嘴的大怪物有天壤之别:
      “那时候,我活在神龛和年画里,对天地和苍生负责,我没有人类那种简陋渺小的情感,换言之,我干神仙干得不错,怡然自得,过神仙该过的日子。”
      小苏点了点头,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这方面妈妈的确手艺超绝,小苏示意妈妈继续说。
      “而从你出生开始”,她凝视小苏,伸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妈妈换了一副肉身,苟且人间的烟火,我逐渐褪去神性,成了你的妈妈……为了你,妈妈学会了人间很多事情,比如做菜。”
      “过去蜀道难,山里穷,生鲜难以保持,主要靠盐防腐,麻辣去臭,地方菜就这个审美,妈妈的拿手菜也是这个来历,你们真的爱吃。”
      “你为啥子要做这件事,我爸怎么回事?我母亲,我亲妈去哪了?”小苏打断妈妈。
      “你有你的命运,你的父母,有他们的命运,而我的命运,是守护你,直到,一切来临的时候——大至之时。”
      “一切来临、大至之时?我只晓得冬至之时,你能不能讲人话!”小苏又插话。
      这次妈妈没有理会小苏,继续说道:
      “龙门山,是天人之间的通道,每隔一千年打开一次,山神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到天界,卸下人间的污浊烟火,而新的山神会被派遣到人间,这对天界是一个换岗的机制,对世间苍生,是保持因果循环的必要轮回。”
      “5000年前,龙门山通道开启的时候,一个人类部族首领用一把金杖从我们这里换走了一件东西,这件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帮助他壮大了王国,优化了族群,间接繁育了现代人类文明。”
      “副作用也很明显,天界失去了轮回的钥匙,山神们在人世间呆得太久,守卫平衡的山神,逐渐成了涂炭生灵的魔鬼。”
      (十五)
      是夜,宝光寺里院。
      月光如水,大法师老李应酬完酒局,刚刚踱步回到十六进庭院,走过藏经楼和罗汉堂,佛门净土,正大庄严,老李一阵感怀,迎面遇上扫地的居士,居士摇摇头,埋头背诵《楞严咒》,这个咒是佛门经典,是镇压魔王的不二心法,但要求诵读者必须六根清净,间接也就提醒大法师远离红尘俗世。
      最近一心为寺庙创收,自己即是法师,又是法人,这酒可避不开,但是法师自持守住底线,只喝未经蒸馏的红酒一类素酒,不碰大酒,不沾荤酒,但是不管如何,这始终还是破了五戒。
      老李涨红了脸,从禅堂转进方丈院,合上房门准备睡下。
      子时,宝光寺紫霞山,乌云隔月。
      “出家人不该犯戒”,一个女声郎朗从屋外传来,老李打了一个机灵,翻身坐起,酒意马上扑上脑门,老李定定神起身,打开房门,西方丈屋外好生热闹,像打翻的西洋镜似的,灯影阑珊,衣香鬓影,本来空唠唠的僧院庭前竟站满了衣着华丽的女子。
      女孩们装束典雅优美,霓裳翩翩,恍惚中如置身王母琼池仙境,女孩们身姿卓绝,虽是珠光宝气,却行动利落,衣袖带风,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服饰。
      老法师酒意全无,作为职业守塔人的直觉猛然惊醒。
      女孩们整齐地退到一旁,一位高个子头领模样的年轻女子走到庭院正中,女子面目清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在一众仙女样的女孩中显出一点人情气味,刚刚在屋外说话的正是此女。
      “老和尚好生逍遥”,头领笑吟吟说道:“冒昧打扰了。”
      “这位女施主,各位客人,本寺已经关门谢客,各位要烧香的,明早买票进场吧。”老李心里嘀咕,双手合十道。
      “久仰大法师大名,请法师交还贵寺代为保管的东西。”女头领笑容未减,继续说道,“贵寺以为在三星堆放个赝品,就能骗过我们?”
      “敢问阁下大名?”瞧这阵仗仪容,老李几乎料到了对方身份,自从自己十八岁断了尘世俗念,潜心在法学院修习开始,老方丈就断言自己藏有慧根,浅出法门,终将承担寺庙重任。五年前,老方丈为了一个女学生还了俗,将寺庙的法人身份交给自己时,轻轻在耳畔吹气般说过八个字:
      金杖有失,龙门山崩。
      “小女无名,见过法师。”无名缓缓道了个万福。
      (十六)
      老李的追悼会在东林寺如期举行,一众弟子念着《往生咒》,灵堂内挂着各级部门和友好寺院送的挽联,老李的照片笑眯眯的在黑镜框里望着生者,旁边纸扎花环纯白高雅,肃穆凝重。
      灵棺内只有一件粗布僧袍。
      “法师肉身去了哪里?”一个小和尚低声问一旁啜泣的长者,正是扫地居士。
      “焚心以火,粉身碎骨。”居士摸着小和尚的头,老泪纵横:
      “法师为了护法,毅然赴死,不知道天下苍生,还有没有救。”
      (十七)
      成都,华灯初上,人民中路三段,小雨,妙圆塔院。
      各路香客游人三三两两,撑伞经过,寺院里雨雾沉沉,灯火灼灼,映得人影如鬼魅。
      寺内宸经楼,几个居士打扮的死者,尸身异处,瘫倒在楼厅,无名端坐在石床上,左手托着一张人类头骨,这是玄奘法师的头盖舍利,也是妙圆塔院的镇院之宝;她低头看着右手中的半截金杖,除了周身淡淡的光泽,与一根寻常木棍无异,自己只需轻轻用力就可以将其折断,可笑的是,她的族人乃至龙门牵动的人类历史,都取决于这根木棍。
      这5000年来,无名做了无数个梦,在梦里,辰没有被杀死,介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跟两个男人在一起,过得很开心。
      只需取得另外半截,金杖的力量就能被唤醒,蛰伏到大至之时,龙门通道一旦打开,自己可以回到5000年前,杀死鄢婆,改写这一段历史。
      那时候,辰会作为君王活下来,介会作为自己的孩子,安静等待父亲传位,带领着族人续写历史,哪怕族人们会在历史长河中泯灭,无名也心甘情愿。
      现在金杖离开了宝光塔,失去了释迦摩尼舍利的润泽,正逐渐黯淡。
      玄奘的头骨舍利经金杖一试,化成一堆粉末。
      无名在宸经楼击杀三个女孩,用破碎的头颅和魂魄喂养金杖。
      她清楚,这5000年来,失去了天界通道的神明已皆尽衰竭,有的山神甚至沦为食人魔鬼,不会再有谁来阻止自己的计划。
      她很想知道,另外半截金杖的下落。
      她更想知道,谁还会站出来阻挡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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