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北堂如墨

17、十七

　　康光晨失踪了。
　　这是闻婷最近最不想听到的消息，然而她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中午，闻婷找到了独自一人在天台上晒太阳易扬。
　　看到气喘嘘嘘的闻婷，易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都快高考了还不去复习？”
　　闻婷注视着易扬，一字一字地说：“听说康光晨失踪了，和你有关系吗？”
　　易扬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是贺世宇告诉你的？”
　　闻婷有些恼怒，第一次用很大的声音质问着易扬，然而声音依然没有超过60分贝，“我在问你，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易扬笑了笑，淡淡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生气的样子，这种说话的方式并不适合你，真的。”
　　闻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她调匀了呼吸，冷静一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告诉我，康光晨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易扬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你。”他伸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是，我教训了他，用一种很绅士的方式。我曾警告过他，他可以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对待我，不过如果他那样对待袁蕾，我会让他比我受伤的时候还要惨！”
　　闻婷打了个寒战，“于是……康光晨失踪了？”
　　易扬摇了摇头，“我只是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刀伤而已。听说他姑姑正在找关系让他考警校。要知道，身上有伤疤的话是无法在体检上合格的。要知道，自己的未来被毁掉的痛苦比□□上的痛苦更让人难以承受。”
　　“你真可怕。”闻婷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易扬。
　　易扬淡淡地笑了笑，“是吗？也许吧。比起那种野蛮的报复方式，我更喜欢只用小小的一个举动就毁掉对手的一切。因此我轻易不会反击，只要对方不是很过分，我都可以忍受。这次，康光晨真的让我生气了。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
　　闻婷总觉得易扬的说法有些不对，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是……毁掉一个人的未来还是太残忍了啊。”
　　“康光晨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正当的方式去考取一所适合他的大学，这样也可以让他正视自己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帮了他。”易扬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喃喃地说。
　　“但是，他却失踪了。”
　　易扬看着闻婷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那不是我做的。”
　　闻婷也看着易扬的眼睛，“我相信你是不会欺骗我的。但是他确实已经失踪了，就像一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易扬笑了，有些苦涩，“我早就猜到贺世宇会这么对你说的。是，那家伙消失了，但是我并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不敢相信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闻婷困惑了。她相信贺世宇，因为贺世宇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甚至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她更相信对面这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奇妙的感觉，不过却很真实。“可能是他们内部的争端吧。那种地方，那种人，总会这样。”
　　“也许吧。”易扬丢掉了还剩下半截的烟，狠狠地踩灭。“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闻婷疑惑地看着易扬离去的背影，“你要去哪里？”
　　“去想些我应该想的事情，再去找一个我应该找到的人。”易扬没有回头，冷冷地说。
　　“第二件事你可以不用做了，相信康主任已经报警了。”闻婷终于笑了，很温暖，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答案，“至于第一个问题，我想给你些建议。两个人想问题总会比一个人想问题要周全得多。”
　　易扬回过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阳光下的闻婷，心中一阵温暖。
　　在走廊中，易扬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袁蕾。他的心里很复杂，但更多的是愧疚。他看着憔悴的袁蕾，袁蕾也看着他。还好，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埋怨和恐惧，有的只是伤感。此刻，易扬心中的愧疚也逐渐被一种伤感所取代。
　　“你……还好吗？”
　　袁蕾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有些湿润，“你呢？”
　　易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易扬突然发现他很久以来从没想过自己到底过得好不好，他的心中装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自己。易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伟大到可以“我为人人”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过得好”，什么是“过得不好”。但是他觉得充实。然而，这样的充实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尤其是在若干年以后。
　　袁蕾见易扬似乎陷入了沉思，微微笑了笑。她心目中的易扬就是这样，迷糊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别再去为别人担心什么了，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人的事毕竟都是别人的，而你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够左右。”
　　“我知道了。”易扬感觉到欣慰，好像天空中的阴霾被阳光驱赶走一般，“你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
　　袁蕾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拉住了想要离开的易扬，“他的事我听说了。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易扬洒脱地笑了笑，“彼此彼此。以前的事虽然是你做的，但是我知道了你的苦衷。谢谢。”
　　袁蕾掉下了眼泪。她知道，易扬总是会理解自己的。之前两个人一直有着一种默契，无论她做过什么，易扬都会支持自己的决定，她的想法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被他感觉到——哪怕是她放弃了易扬，选择了康光晨。
　　上次的事给易扬的打击很大，然而自己的确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一直以来袁蕾都想去好好向易扬解释那件事的始末，怎奈高考的临近和更多事情的发生让她始料不及。本以为两个人会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可是今天易扬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她的心结完全解开。原来，他们之间的默契依然羁绊着。
　　“他会是个很好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袁蕾的心中默默地念着。
　　易扬在笑，像个孩子。压在自己心头的三座大山终于被铲平了一座，而且还是最大的一座。其实在看到袁蕾给自己的□□留言的时候，易扬就已经隐约猜到袁蕾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有着些许忧虑。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对袁蕾的开脱是“自作多情”，直到刚刚，易扬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也确信了袁蕾的想法。
　　看来闻婷说的是对的，与其自己在那里胡乱的猜测，反不如直接去找那个人。毕竟，自己不是她，不知道她的想法。这一刻，易扬知道了“两个人”与“一个人”的差别。他感激，感激袁蕾的真诚，更感激闻婷的忠告。
　　“OK，第一件事已经成功解决，下面是第二件事。”易扬自言自语。
　　不用说，现在凡是了解康光晨和自己之间发生过什么的人都应该会想他的失踪会和自己扯上关系，闻婷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虽然最近在无奈中背下了黑锅若干个，但是易扬实在不想再去承担什么，尤其是这种能够和犯罪搭上边的黑锅。
　　一年前的事历历在目。虽然在那之后自己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是易扬真的已经厌倦了大家在某些时刻看向自己时那种略带恐惧的眼神。所以易扬经常笑，带着各种表情的笑，他希望他的笑容能够消除别人心中对自己的忌惮。可惜，效果并不好。他的笑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倒让人觉得更加深不可测——贺世宇就是这些人中最典型的一个。
　　康光晨会去哪里？他最后出现的时候又在哪里？易扬苦笑着摇头。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应该去问谁。虽然曾看过进百部推理小说，然而这时却一点都用不上。推理小说教会他的并不是跟踪，何况现在易扬的手头上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易扬。”贺世宇突然出现在易扬面前，打断了他已经混乱的思路，“在想什么？”
　　“没什么。”易扬叹了口气，“只是在想一个现在我不应该再想的人而已。”
　　贺世宇笑了笑，然而易扬看在眼中却觉得有些神秘。“如果你是在想袁蕾的话，那么我可以恭喜你一下。因为他们已经分手了，就在康光晨的那一巴掌之后。”
　　易扬的脸一下子变得冰冷，“这不关我的事。”易扬不想再背上任何骂名，尤其是和袁蕾有关的骂名，那会让他有一种卑鄙的负罪感。
　　贺世宇愣了愣，“易扬，你吃错药了吧？袁蕾和康光晨分手了，这不正是你的机会吗？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今天的结果吗？你胜利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易扬猛地抓住了贺世宇的衣领，面无表情，“我再说一次，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承认，袁蕾和康光晨在一起的确让我很失望，也很不甘心。但是我绝对不会用这种让袁蕾受到伤害的做法去达到我个人的目的。我希望她幸福，不希望她哭泣。”说完，易扬眼中的光华突然黯淡下去，他低下头，缓缓地松开了手。
　　贺世宇看着易扬的眼睛，淡淡地说：“易扬，你根本不爱袁蕾。”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幸福。”
　　这次是贺世宇抓过易扬的衣领，并且以一记重拳打在了易扬的脸上，“你不爱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爱！如果你爱袁蕾，为什么要让她从你的身边溜走？为什么不去抓紧她，告诉她你爱她？为什么不选择彻底地离开她、而是选择让她因为你而伤心？你爱的只是自己的面子而已，你怕被拒绝，你怕伤心，所以你才会放弃她，却又装作深情的样子去纠缠她，直到她丢失了已经摸到幸福，不是吗？”
　　贺世宇的每句话都犹如一柄锋利的尖刀，一下一下深深地刺着易扬的心。易扬感觉心里很痛，痛得真实，却又没有办法反抗。他望向远方，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让刺眼的阳光射向自己的双眼，终于，流下了两行控制不住的眼泪。
　　“是啊，当初我为什么不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呢？如果袁蕾真的选择了自己，她会幸福的。至少，我会努力地让她幸福。但是她选择的是康光晨，不是自己。如果真的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幸福，我应该离开她才是，那样，就不会出现和康光晨的冲突，袁蕾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哭泣。最近，她的眼泪已经太多了，而且都是因为我才流泪的。难道，袁蕾的不幸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吗？”
　　易扬挣脱开贺世宇的手，笑了，虽然很洒脱，却也很凄然。他整了整衣领，缓缓地说，“我知道了，为了她的幸福，我会离开她的。谢谢你的提醒。”
　　贺世宇眼神中的愤怒换成了一种同情，一种怜悯，“易扬，别勉强自己，你哭了。”
　　易扬擦了擦颊边的泪水，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刚刚是眼睛里被风吹进了沙子而已。”
　　贺世宇透过窗子，看了看窗外没有丝毫摆动的柳树枝，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了一丝歉疚。他拍了拍易扬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放弃一份感情的痛苦和绝望。你是爱袁蕾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爱她。为了她，你所承担的已经足够多，你累了，也该让自己歇歇了。”
　　易扬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慢慢地走开。
　　望着易扬落寞的背影，贺世宇的眼神很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帮助了易扬，让他远离了情感对他无休止的折磨；但是我也毁了他，我亲手毁掉了易扬生命中第一份真挚的情感……我……都做了些什么？”
　　忽然间，一种略带罪恶感的成功的喜悦贯穿了贺世宇的灵魂深处，那是一种快感，一种有着罂粟花般妖艳颜色的快感。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坦然的。至少，他终于解开了一个心结，一个纠缠在他心中很久很久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