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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坠 ...

  •   月夜惊道:“你如何联系朝中人,这不是还要先进内阁吗?我可知那些人拿我们当什么?不过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我在安陆时便看透了,来陛下这更是如此。他们自见人起,便已划了三六九等。连情感...”她苦笑道:“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必要的。这群人只认得权势利益。我虽不了解张居正,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莫太信他。与这些人打交道,他今日赏你一碗饭不过是为了他日你还他一桌酒席。”
      我感觉身后黏糊糊,想抓又碰不到。月夜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动。
      我忍着痒痛,无奈道:“若这碗饭此刻能活命,他日发达了一桌酒席又算什么大事?”
      月夜见我难受,也不再与我争辩,只道以后再说。
      一月间受了两次刑,我在这内宫中也算出了名。都知道我得罪了司礼监的公公们,各宫见我如瘟疫,避之不及。倒是皇后差人送了些伤药补品。月夜见此颇为愧疚,对我言道皇后已然移宫,别对她再做什么了。
      我面上应着,心底叹气。月夜还是心软了些。她不知道有时即使你不想走,总会有的事推着你走。
      这杖刑只伤皮肉不伤骨骼,我在床上趴了月余总算好了。
      我能行动第一件事,便拿出前几年在长安宫时得的金镶绿翠石指环,挑了个漆盒装着,月夜打听了滕祥、孟冲和陈洪正在乾清宫伺候着,我便揣着盒子去了司礼监。
      进了北安门几个內监认出我,见我竟还敢来面上有些诧异,我装作毫不在意笑着道“来探探陈公公。”径直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小內监告诉我来得不巧,陈洪与滕祥孟冲三位公公在御前侍驾。我极惋惜地四处打量,见冯保在便喜道:“那由冯公公转交吧!”便把漆盒递了过去,对冯保道:“这是给陈公公的一点心意。”
      冯保疑惑着接过,我对着他眨着眼睛示意道:“那有劳冯公公,我先回去了。”
      冯保见状道:“我带你出去,你别走错路在这里乱逛。”
      他带我出了北安门,回头望了望四周无人,对我道:“你找我有何事?”
      我道:“冯公公伤可好了?”
      冯保苦笑一声道:“你比我伤的重,你都没事了我自然也无碍。”
      我又道:“那公公可忘了这疼?”
      冯保盯着我半响,眼又看向别处道:“新伤覆旧伤,记着多了也记不清了。”
      与他始终试探也不是办法,我道:“冯公公见我今日给陈公公送礼,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冯保摇头笑道:“我比你又好到哪里。”
      我道:“你我应是一种人吧。”
      冯保却不再言语。我两到底还无法互相信任。
      我便换了个方向,问道:“冯公公可认字?三皇子身边云祥不认字,李嫔娘娘却识字,每每皇子下学娘娘问起云祥讲学内容,云祥都说得不清不楚。娘娘想寻个识字的內监陪伴三皇子。我见公公如今在司礼监也无实职,公公可愿伴三皇子读书?”
      冯保闻言眼睛发了光,忙道:“识字!只是这调配不知滕公公...”
      我试探道:“你服侍三皇子后,便是三皇子的人。司礼监能调配皇后娘娘的人,能在李嫔宫里把我拉出来,却不可能动三皇子身边分毫。”
      冯保目光灼灼有些心动,看着我又迟疑了起来:“李嫔娘娘不是对你不闻不问么。你如何能让我在三皇子那当值?”
      我道:“等你到了三皇子身边当差,便不会再问我了。”
      冯保沉吟片刻,问道:“代价是什么?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反问道:“你能帮我做什么?”
      这话一出,我两又僵住了。谁也不愿多交一点实底。
      我叹了口气,言语诚恳道:“我没什么需求是要你在司礼监为我做的,何况你如今也做不得什么。现在本就是我想帮你,而不是和你谈条件。你两次有意相救于我,我心中有数。不过是想多结交一个朋友,毕竟我在这宫里也无甚可结交的了。”
      冯保见我这番诚恳,便问道:“姑姑可否解答我一个问题。”
      我点头,冯保道:“姑姑为何一味要拉拢陈公公?是真的看不出陈公公在三位公公中最无话语权,还是觉得陈公公将来会代替滕公公为掌监事而投机?”
      我望着他道:“都不是。”
      他盯着我半响,突然笑了起来,随后对我作了一揖,道:“是我小看姑姑了。”
      我歪头道:“你竟懂了?”
      他郑重道:“姑姑可愿实话与我?若姑姑所行与我刚所想相同,不论姑姑能不能让我服侍在三殿下身边,我此身愿为姑姑效力。”
      我道:“我行事做人还不如三位公公呢。你不怕因为我死在司礼监?”
      冯保回身看着北安门,目光冰冷道:“我本也与死无异。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坏的吗?”
      我随他看向北安门,想这皇城中的门——北安、朝阳、太和、皇极。名字寓意美好,却关着一群丑恶的人。
      我收回目光缓缓道:“你以后行事,定先向陈洪禀报,由陈洪再转达滕祥孟冲。”
      冯保低头沉吟片刻,道:“姑姑果然是想让三人反目。”
      我点头道:“这要看陈洪何时不甘于在二人之下。”
      捧杀陈洪,不过是先埋下这颗种子罢了。我现下要一个立竿见影的结果,若这一事不成,那三人日后内斗才是我最后的办法。
      冯保道:“三人之中,陈洪最沉不住气,性情又暴躁。姑姑却总向他求情。今日又特地以礼相赠。”
      我笑道:“我是个糊涂人。”看了看天色,不便再在此逗留太久,便对冯保道:“我先回启祥宫了。你在司礼监一切如常就好,你的事我近日便求李嫔娘娘办了。”
      冯保对我谢过,我两便分开了。

      回了宫与月夜交代了冯保的事,月夜一向不喜云祥,听了这事倒更着急让冯保过来。我道冯保不急,只要月夜跟皇后说,再让翊钧亲自去御前提便好了。现下需要翊钧做另一件事。

      三日后翊钧因解读《五帝本纪》,亲自拜访文林郎詹仰庇。
      我自先帝四十一年入宫到如今,已有六年。六年间不曾见过宫外的景象。这次随翊钧拜访詹仰庇,总算见了墙外的天地。
      沿街商贾比我入宫时多了许多,却没见几人光顾。路遇百姓都行色匆匆,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翊钧只觉各处都新奇,指这指那。见一物便要云祥下车去拿。我揽过翊钧,哄他道回来时再去买。翊钧便又问道何为买。
      到了詹仰庇的居处,云祥先下了车,又来扶抱着翊钧的我。
      翊钧在我怀中四处张望,指着正对的那扇小木门问道:“这是詹大人的家吗?”
      云祥应了是。
      翊钧奇道:“詹大人的家怎么这么小?”
      云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翊钧摇头叹道:“原来父皇的臣下生活得如此困苦!”
      正说着那小木门里出来一个中年人,身材矮小佝偻,身后跟着一个粗壮妇女,怀中也抱着个跟翊钧差不多的娃娃。那中年人跪下道:“参见殿下!”那身后妇女也忙跪下,押着那个小娃娃一同给翊钧行了礼。我料着这应是詹仰庇的夫人。
      翊钧只盯着那娃娃看,也不唤他们起身。我只得屈膝笑道:“是詹大人吧?快免礼,这是在宫外。”言毕腾出只手亲自扶起了那妇人。那妇人怯怯看着我,说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夫妇二人立在那便像没了主意。我看了看随行一堆宫女內监侍卫,笑道:“詹大人引殿下去屋里坐吧。”
      詹仰庇摸了摸头道:“寒舍实在...”
      我笑道:“不打紧。”
      詹仰庇有些羞怯,低着头道了声“请”,我便抱着翊钧走在前,詹仰庇和云祥跟在身后。一众随从在门外候着。

      在宫里待久了,只觉这民间房屋屋檐极低。屋内狭小紧促,地面凹凸不平。若不是正对的平头案我都要不信这是詹家正厅。墙上挂了幅画仙气袅袅,与这房内陈设格格不入。屋角花几上摆着光秃秃的腊梅。
      詹仰庇抢先一步擦了擦平头案后的靠背椅,我把翊钧抱在椅上坐好,立于翊钧身旁。云祥立在门外。那妇人和娃娃未跟进来。詹仰庇在案下又拜了大礼。翊钧嫩生嫩气道:“不必多礼。”
      詹仰庇起身,搓着手道:“殿下今日来,微臣恐照顾不周...”
      翊钧歪头道:“我有姑姑,不需你照顾。我今日是来向你讨教的。”
      詹仰庇忙道:“微臣定知无不言。”
      我手搭在翊钧椅子靠背上,轻轻戳了一下翊钧后背,翊钧抻着脖子对门外云祥道:“你去找些茶水来与我。”
      詹仰庇闻言立即道:“内人正在准备。”
      我刚想说话,翊钧却带着命令的口气道:“他也去。”
      云祥闻言便去了。
      待云祥去了,翊钧对我眨了眨眼。又正色向詹仰庇道:“詹大人上疏母后移宫一事,宫内外盛赞詹大人直节敢言堪比杨继盛...”说到这便低头想起了词儿,我暗暗在椅后戳他,另一只在桌下比了个三。詹仰庇听到“母后”便跪了下去,不知这李嫔之子提及此事是福是祸。
      翊钧看到我暗示,接着道:“你只见这母后移宫,未见后宫太监猖狂吗?”言毕向我得意一瞥。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中间少了许多周旋转折的话,想是翊钧记不得,直接单刀直入谈到太监了。
      詹仰庇本在跪着,听翊钧提及太监,不禁抬头望向翊钧道:“三皇子如此年纪便有这般见地!国之大幸也。”说完又是一拜。
      翊钧趁他低头拜着,对我使一眼色道:“你与他说。”我料着是后面的一句也记不得了。
      便屈膝应了,上前扶起了詹仰庇道:“此处只您与殿下,不必如此多礼。”
      詹仰庇见我来扶,口中道着“不敢”,恭敬地退了两步。
      我道:“我与殿下此番受皇后娘娘所托而来。殿下虽为李嫔娘娘所生,却被皇后娘娘视如己出。如今娘娘移宫长寿宫,大人上疏力劝陛下,虽未事成皇后娘娘却深感欣慰,想与大人相谈却束于礼节,只得遣殿下前来。”
      詹仰庇闻言又向翊钧拜了拜。
      我接着道:“大人可知如今陛下深信三位的太监——滕祥、孟冲、陈洪。”
      詹仰庇道:“有所耳闻他们在陛下身边...但不知真假。”
      我点头道:“无风不起浪,若这三位如当年黄公公一般,大人怎会听到这些。”这一位好色喜媚药,这三人成日争饰奇技Yin巧取悦与他,已是公开的秘密。
      詹仰庇看着我打量一番道:“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我道:“奴婢服侍的是三皇子。在这后宫奴婢只认陛下、皇后娘娘与三皇子。”
      詹仰庇沉吟道:“毕竟只是风言风语,未有实证且事关陛下...”
      我示意翊钧,翊钧道:“这个母后自然知道。姑姑拿给他看。”
      我接道:“这三人行事飞扬跋扈,作下的恶事本就不止这一件。”说着从怀中掏出张纸递于他——这是月夜所写,由冯保处得知的滕祥孟冲在京内私收租税之处。
      詹仰庇接过看了起来,我道:“在宫内做的事皇后娘娘还可干预,但这京城内外十几处侵占田地,私取租税,才是皇后娘娘不能容忍又无法阻止的。这只是皇后娘娘托人查到的一部分,詹大人可去细探。想詹大人在朝为官尚且如此清苦,太监在内却穷尽奢侈。仔细算下来,只怕陛下都没这三人过得富贵!”
      詹仰庇一行行看下来,拿着纸的手越发握紧,看完竟将整张纸捏成一团,胸前起伏似气急。双眼瞪着地面半响,复又把纸团展开,小心翼翼叠好,向翊钧拜道:“微臣查明此事,定为国除孽。”
      翊钧点了点头,不知说些什么又看向我。我想我对于这文臣武将的也不甚了解,对国家大事更是连翊钧都不如,再与这詹仰庇多言,越说越错再露了其他马脚。反正侵地,他们是真侵了。让詹仰庇自己去做罢。
      便对翊钧道:“殿下出宫许久,该回去了。”
      翊钧道:“那便回宫吧。”
      詹仰庇忙道着殿下驾临照顾不周一堆周旋话,翊钧都一一礼貌回了,一点未用我。我瞧着这小大人见人说话自带着浑然天成的气势。
      云祥从厢房端着茶出来,又将茶送了回去。我与翊钧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往宫里回。
      回去的路上心境也和来时不同,见了那詹仰庇后,料着他必去弹劾这三个太监。毕竟连皇帝家事都敢插一嘴的人,这太监如此跋扈行事他岂有不奏的道理。在直庐时曾听张居正他们提过朝中言官,都是些没有事故也要制造事故出来骂一骂的人,何况这三个太监有事。还是大事!
      “姑姑,我今日说的可好?”翊钧问道。
      我抚着他的脸笑道:“好极了。翊钧真是聪明。”
      翊钧爬到我膝上道:“那詹仰庇会帮姑姑报仇吗?”
      我带着恨意道:“他不是帮姑姑报仇,他是为民除害。”
      翊钧道:“那姑姑什么时候给我买那些东西?”说完便指着窗外那挂着五颜六色小物件的杂货摊。
      我笑着喊了云祥,给了他钱袋子让他去买。

      回了宫我便减少走动,在启祥宫每日静等消息。
      只几日便听说了詹仰庇上疏指责太监侵地。请求这一位诏令户部、工部会同司礼监巡视科道等官共同将租税已报与未报者逐一清查。
      我松了口气。皇后移宫,詹仰庇弹劾太监。我想我现在只剩下等翊钧立为太子,三个太监倒台的消息便好了。
      左等右等,翊钧还是三皇子,却等来了这一位亲自下旨,詹仰庇狂妄悖逆,于午门被打了一百棍,被罢免的消息。
      我听了这消息不可置信。想不出这弹劾內监哪里出了问题。
      我坐在这启祥宫里,顿感孤立无援。想那一位在时,我好歹还有小杨大人可以商量,有杨广忠帮我跑腿,有来喜传话,有张居正仿若指路明灯。如今却似盲人一般,与皇后献言,见詹仰庇都要自己身先士卒。不然也不用为皇后一事受了两次刑。想到此顿时一惊。此次和翊钧拜访詹仰庇,詹仰庇便弹劾了太监。只怕又要被那三人顺藤摸瓜摸了过来。
      这几日这三人未来寻我麻烦,怕是没腾出功夫。现下已料理完詹仰庇,想来马上就要找上我了。
      我该怎么办。
      我撑着桌子只觉得头痛欲裂,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来。后背又传来火辣地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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