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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转 ...

  •   西苑去内阁办公直庐一路杨广忠诉说衷肠,我已无心附和了。按说现在首辅为徐阶应该不会对我有恶意,其他次辅应该都是人称青祠宰相的和稀泥角色,除了张居正之外,大概没有再为二王站队的了。
      刚到直庐门口,便听屋内一人道:“兴化大捷也是戚继光、俞大猷的功劳,于你我何干?”
      我立在门口倒不好进去,侧在门口又像偷听,进退两难。
      那人看见了我,问道:“你不是西苑的,什么人?”
      屋内另一人道:“是刚调过来的侍婢,进来炖茶吧。”我偷看一眼,说话的是张居正。
      我进了屋也不敢抬头,往各人处礼了一遍。便往门边茶榻去了。心想也不知各人饮茶习惯,这胡乱瀹饮法递上去能成么。屋内七人似乎都是内阁阁老,也没有个人能让我问的。我望向张居正,他也不睬我,只在座上写写划划。
      旁边一人说道:“如今北虏南倭,庆的本不止兴华大捷,是国有栋梁可平外乱了。”
      我刚进门时说话那人道:“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子实莫不是也想分那兴化一杯羹?”
      被唤子实那人是次辅李春芳。李春芳摇了摇头,又冲这人一笑道:“肃卿言语杀我。”
      原来说话刻薄的是高拱高肃卿。
      里头咳了一声,却是徐阶。徐阶起身笑道:“内阁里许久未有这么开诚布公的讨论过了,”走至李春芳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
      李春芳未开口,又一人起身说道:“这不正是徐阁老穷心竭力完成的本应属于内阁的局面,”又往墙上一指,大声念着那墙上条幅:“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这一番念下来徐阶连连笑着摆手。
      我不禁望向说话之人——头发几近全白,说话时还带着点哆嗦。但也不妨碍他言辞利落下手精准,我得多向他学习。
      高拱冷笑一声,道:“不显惟德,百辟其型。”
      他说完屋内几人都愣住,那徐阶面露尴尬之色。我不知这话竟这么厉害。难怪这张居正不怕让我这景王的人进来,我即便听了全程也是不知所以。
      直庐内安静地只有我烧水的声音。张居正突然道:“浇完茶把那茶芽篦出去。”
      我忙应了声是。
      张居正身旁一个面善老翁笑对他道:“叔大认得这婢女吗?”
      张居正恭谨回道:“不认得,只听当值內监说由内宫调配来的。”
      屋内一人道:“西苑是肥差,可直庐却不是。”
      我只觉这话像是说我,又像不是。一时不知进退,想向张居正求助,但他刚那话意思我却不能,这时李春芳走过来接了我手中茶具,温和道:“外面候着吧。”

      如此一日在直庐里出外进端茶送水,倒听了些事,奈何都是一知半解。他们应该是讨论兴华大捷的事,还有京师即将戒严。
      也知道了原来不论哪里都有派系的。这高拱本是徐阶提拔入了内阁,可高拱入内阁后只想拔了徐阶。

      以后每隔一日我便去直庐伺候。渐渐识得了内阁中人。徐阶这内阁首辅做得并不踏实,与我似之前不认识一般,张居正与我也不相熟。高拱本是裕王恩师,徐阶都不放在眼里,见我更是不屑。李春芳待我却很和善。那捧人天花乱坠的是袁炜,面善的老翁是严讷。说“西苑是肥差,可直庐却不是。”的是郭朴,素来不大言语,一言语便是向着高拱。

      这日来喜传话要我去起居注馆。我隆重收拾了一番便去起居注馆等候。
      不一会小杨大人便来了,一路左顾右盼十分谨慎。我思量着要不要把上次会面全盘让张居正他听到的事告诉他,他传话回安陆,也许那边知道我入了直庐,会暂停让月夜入宫的计划?
      我两互礼了一番,他还是带着稚气,对我笑道:“我听说你最近不常在内宫。”
      我本想告诉他张居正的事,可他一问我就只想试探。我道:“是去西苑见那个锦衣卫,以往几番劳烦他。”
      他愣了愣,半响道:“你和他...”
      我道:“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了。”
      他似有些气,也不言语。半天从袖中掏出封信,要我亲启。
      说是亲启,信连封都没上。我打开一看通篇全是字,眼前一黑。递给他道:“你念给我听吧。我不识字。”
      他带着不解,接过信念道:“自别后甚是想念,今终有机会再聚。去年冬月便作准备与你重逢,如今已四月有余,已万事俱备,终于可以再见。许久未与你通信,因听闻你不便,川甚为担忧,屡次设法相救,奈何无门无路。我应在重阳节前与你相聚,在此经年,多有不舍。想川救我于水火,主母待我更恩重如山。只盼日后能报答万一。你我应为恩主百刃可蹈。我去后你也不必再孤身一人了。”念毕道:“没有称呼也没有留名。”
      “我知道是谁。”我收回信,小心折好。她已经可以写这么多字了,心中高兴。
      “你既不识字你们以前怎么通信的?”小杨大人问道。
      “以往她给我画画缝在帕中,来喜传递给我的...”我回道,突然觉得不对。她知我不识字,为何这次是写信,还要小杨大人传递?我不禁问:“大人此次进来可还有别的吩咐?”
      他摇头道:“只有这封信。”
      我再三询问是否真的只是送信,他笑道:“此次确实只有一封信,没有别的交代。不然我也许久未见你了,也想见见你。”
      我怔住,他脸色一红,道了声“我先走了”,竟真走了。
      我望着他去的方向,气自己为何不多留他一会。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
      手摸着月夜的信。这信...不合理。

      今日本应去直庐当差,现在回长安宫把信收起再去西苑已是来不及。把信放在衣服内,便去了西苑。幸而今日直庐内当值的大人不多,我坐在茶间思索这信。为何特意找小杨大人传递?我自入宫起,来喜传话都积极响应,最近仍是。用帕子传画与字,风险其实一样大。
      月夜说在重阳节来,还是中秋节?我拿出信,横看竖看也不知哪里写的什么,得找个认字的帮我。直庐认字的倒不少,可哪个是可信的...
      我心一横,去直庐窗外,站在能看见张居正的角度,不断往里瞥,希望他看到我。如此瞥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发现了我。我忙示意他出来,便回了茶间。
      半响张居正提了个茶壶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这堂堂大学士私下总给我不正经的感觉。明明人前是个温文尔雅对前辈态度恭谨的有志后生。
      我将信递给他,请他给我念一下。他单手接过也不念,扫了几眼对我笑道:“景王有心了。”言毕便把灶上水壶拿起,把信丢进了炉火中。
      我忙着去救已来不及,他拦着我道:“本就不能留的。”
      我只想一水壶烫过去,嘴上却道:“大人意思这信是景王所写?”
      他坐到了我刚坐的位置道:“字是青涩的台阁体,比划勾勒练了没几年,应是你妹妹所写,他授意。你最近不太帮他做事了吧?”
      我点头。所以让小杨大人传信?
      他道:“那他必然急了。”他指了指他提进来的茶壶,我忙去填水,他接着道:“信中说她入宫自冬月起,四月有余。正是你和靖妃幽禁长安宫时。你妹妹暗示你,被幽禁起,你与靖妃已沦为弃子。”
      我又点了点头。他笑道:“看来你并不意外。对了,王妃对你们很好?”
      那个妒妇...我回道:“王妃不与我们为难。”想起过往月夜给我的画,那些画非一日而就,想来月夜的心思王妃肯定知道,所以信中特意提及王妃,应该是这一年来没少给月夜零星折磨。
      张居正摆了摆手道:“我无心听你们这些事。你妹妹入宫的事木已成舟。”
      我心中着急,问道:“大人可有办法救我妹妹?”
      他捋了捋胡子问我:“你可知徐首辅当年把自己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儿做妾的事?”
      这徐首辅行事与我何干?我疑惑不解。
      他又道:“景王应该知道。”
      我琢磨他话中意思,心中一惊,问道:“大人的意思,让妹妹嫁给裕王?”
      他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我思虑半响,问道:“那裕王可愿意?”想了想又问道“景王那里我该怎么去说?”
      张居正看向我道:“不过纳妾,在裕王那还不算什么大事。景王那里你自己想办法。若这事你都办不了,那你在我身边也毫无用处了。”
      裕王和景王同年,其他不甚了解。不管怎样看,都比入宫伺候那一位好。我忙殷切道:“此番妹妹之事成后,奴婢愿为先生效力犬马。”
      张居正笑道:“那倒不必。”
      我看着他,心中疑虑已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大人得知我是景王的人,为何要用我?杀了岂不更干脆。”
      他却问道:“你知道夏言吗?”
      我见他又提朝堂的事,便回道:“知道,夏言是在严嵩之前的首辅。”
      他看向窗外,轻声道:“天下皆知夏言忠,夏言身死。天下皆知严嵩奸,严嵩却屹立多年。你可知为何。”
      我想了想,道:“都看那一位的意思。”
      他道:“于在上位者,服从比心中忠义更重要。为臣不忠,不当死。”
      我琢磨着他的话,与以往听过的道理不同。我缓缓道:“先生若信我,我定当回报。”
      他站起身,比我高了两尺有余。他拍了拍我脑袋道:“你奴性重,我有什么不信你的?”
      彼时我还不知奴性是什么,只切实记得第一次有人说信我。
      他提了水壶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人生在世几十载许,不见得谁要跟谁以命相随。”又回身对我道:“以后私下别喊我大人,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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