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禁》梦入黄粱

4、第三章

　　沈应星到城门口时，顾明华一行人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看着走向自己的明黄色轿撵，顾明华怯场了，第一次不想去面对他，第一次想要躲着他。“长歌，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还请你在此替我一起恭候圣驾，我先走了。”顾明华没有犹豫，吩咐了宋长歌，一扬马鞭，调头往城外走去。
　　顾明华身着一身白衣，在行伍之间显眼无比，即使隔得有些远，轿撵内的沈应星却也将顾明华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在他刚刚可以看见顾明华的时候，眼睛就在也没有离开过顾明华，顾明华的离开是他所预料不及的。
　　顾明华，这一次你也要逃避吗？像十二年前一样不辞而别，你还真的是一点怯懦的很啊，连当面质问我的勇气也没有。沈应星低下头，嘴角不明所以的笑了笑。或许他和顾明华都应该冷静冷静，思考这段感情该何去何从。
　　沈应星没有追究顾明华的责任，甚至在宋长歌提起顾明华的时候都直接让他闭嘴。这十二年来，每一次见顾明华沈应星都在思考，思考自己对顾明华的感情还剩下多少，思考顾明华对自己的感情还剩多少。漫长而又离别的日子，沈应星的感情都在慢慢淡去，就像一团火，起初是只是小小的火苗，不断的加入柴火，火焰会越来越大，后来柴火烧尽，渐渐成了一堆死灰，再也燃烧不起来。沈应星心里的火早已经成了一堆死灰，他只是不知道顾明华心里的火还剩多少柴木，他拿不准，所以他宁愿和顾明华就这样，宁愿等顾明华心里面的火彻底熄灭，也不愿意亲手浇熄，不愿意亲手毁去最后的美好。
　　皇帝没有怪罪顾明华，从这一点上，京城里的各种人精敏锐的察觉到顾明华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所以自从顾明华在城门口没有见到沈应星的那天起，称病躲在家的十多天里，无数想要巴结顾明华的人就没少过，只是没有人见得到顾明华。
　　宋长歌是唯一一个见得到顾明华的外人，也是顾明华在这京城里为数不多愿意见面的人，在众人还在发愁该如何才能够见到顾明华的时候，宋长歌正在和顾明华痛快的喝着酒。
　　“你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不会真的打算一直到回北疆的那一天吧！”宋长歌喝了一口酒，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顾明华，宋长歌也不知道自己期待顾明华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他虽是个军人，可是他心底也有细腻存在，尚未回京城时，宋长歌就敏锐的感觉得到顾明华的决心，那样的局面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也改变不了的。
　　“长歌，我不打算再回北疆了。”即使他知道沈应星的心思，也不愿意再回北疆了，先帝说过北疆安定，沈应星大权在握时他便可以回京了，如今全都做到了，只是沈应星的心冷了。“京城毕竟是我的根。当然，我也不愿意再做官，找个时间去将辞呈交上去，辞呈一旦交上去，我就做个闲云野鹤般的人。”说完就想要拿酒喝，宋长歌眼疾手快，一把打掉顾明华想要拿酒的手，开口：“有伤在身就不要喝酒了！”
　　顾明华悻悻缩回手，又拿起了茶。
　　“闲云野鹤？那倒也不错。要不，我也交了辞呈，同你一起浪迹天涯？”宋长歌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装做不经意间说出来，有点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里面。
　　顾明华优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慢慢开口：“你啊，是我培养了十年的良将，有你，北疆才不会乱啊！”顾明华避开了宋长歌话里面的浪迹天涯，对不起啊，长歌，我注定是要辜负你的感情。
　　宋长歌听了顾明华的话，显得有些局促，眼睛眨了又眨，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仰头喝下，辛辣的酒混着满腹的心酸。顾明华，为什么要对我残忍，你清楚他如今的态度，为什么始终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顾明华看了一眼宋长歌，不忍心的别开头，说出口的话却又将宋长歌伤得体无完肤，“原是我配不上你，你又何必如此。”
　　配不上三个字刺得宋长歌心一突一突的疼，怎么会配不上呢？在他心里面，是自己配不上他，就算是九五之尊的沈应星也配不上皎皎如月般的顾明华。
　　宋长歌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顾明华看着消失在视线之内的黑色衣袍，喃喃开口：“这本就是实话，你何须生气，我到底是跟过阿星，这破败的身子，又怎么配得上你，你不嫌弃我，可是我嫌弃我自己啊。”
　　宋长歌是戍守边关的长官，缺不得早朝，顾明华还是称病在家。沈应星也没有派人过问，权当没有这个人。而经此一事，宋长歌也像是和顾明华赌气一般，再也没有踏足顾宅。
　　一时间顾明华就成了孤身一人，不过顾明华倒是乐得清闲，品品茶，赏赏雪，再读读书，日子好不舒坦。看着像是和沈应星一般，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面是何等的煎熬，他早就知道沈应星身边有了别的男人，在还没有见沈应星一面之前，他仍然对自己的爱情抱有幻想，沈应星来接他，迟了半个时辰，他就知道了沈应星对于这段感情的态度，所以他不想同他见面，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顾明华最是心软，他做不到和沈应星一样，抹杀曾经热爱过的自己，只能任由曾经的点点滴滴来折磨现在的自己。
　　自那日城门口之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没有人同沈应星提起过顾明华。沈应星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和自己提起顾明华的竟然是那个他曾经视为仇人的皇后。
　　“陛下，垣儿前些日子又来问臣妾了，他问他的老师怎么还没有来看他，臣妾想着顾大人也回京半月了，是不是可以下旨让顾大人进宫辅导垣儿的课业了？”皇后林雅珊坐在沈应星身旁，旁边站着他们的儿子沈垣。
　　沈应星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看了沈垣一眼，没有立刻回答皇后的林雅珊的问题。表面上沈应星依旧是在优哉游哉的喝茶，实际上他的心早就乱了，对于这件事他远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冷淡，只是他所表现的冷淡也欺骗了自己罢了。
　　沈应星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顾大人如今有病在身，不方便进宫，让垣儿出宫去找他吧。”沈应星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下意识的不想让顾明华见到燕知欢，他那样的性子，见了燕知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所以，自从他有了燕知欢以后，每次顾明华回京述职他都小心翼翼的藏好燕知欢。
　　“儿臣谢过父皇。”沈垣跪下谢恩，十岁的孩子，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拘束的不像样子。
　　林雅珊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袖，也站了起来，向着沈应星弯了弯腰，说；“既然如此，臣妾也不打扰陛下办公了，就带着垣儿回去了。”
　　沈应星也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走出沈应星的视线，沈垣才又活泼了起来，不停的问她的母亲；“母后，垣儿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去看顾老师了，是不是呀？”
　　林雅珊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发，说不清楚对顾明华的感觉，说是他毁了自己的婚姻到不如说是自己破坏了他们，沈应星厌恶垣儿，可是又因为顾明华对垣儿的喜爱愿意多看看垣儿。
　　走出清明殿不远，林雅珊母子就看见了一袭白衣的燕知欢。
　　顾明华回京半个多月，沈应星也就半个月没有见过燕知欢，就算顾明华没有住进宫里，沈应星仍然没有见他。他今天只是想要在御花园里走走，没想到就碰到了皇后。
　　“拜见皇后娘娘。”燕知欢看见林雅珊也只是虚虚一拜，没有跪下。按礼，燕知欢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见了林雅珊是要行跪拜大礼的，可是沈应星却免了他的跪拜。
　　“哼！”林雅珊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过是沈应星从路边捡回来的乞丐罢了。林雅珊盯着燕知欢的脸好一会，才开口：“脸到是和顾大人有几分相似，可这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怎么敢同他争辉，又怎么争得过他 。”
　　燕知欢听到林雅珊的话，双手紧握成全，指甲刺进手里也不在意。他没有见过顾明华，被沈应星带回皇宫已经五年了，只要是顾明华回京，沈应星就将他关禁闭，他没有见过顾明华，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这宫里只要是稍有权势的人没有一个没讽刺过他，每个人都将他和顾明华做对比，结果自然是他比不上顾明华，什么也比不上，无论是出身学识，还是陪伴在沈应星身边的日子。他不甘心，他总有一天会取代顾明华，这一次，沈应星不是没有再和顾明华见面了吗？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吗？不用在意她，她就是嫉妒，燕知欢在心里面安慰自己。
　　林雅珊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走过他身边时，在他耳边轻轻开口；“痴人说梦。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看看这后宫，得宠的男人女人，哪一个不是有些像顾明华，陛下或许没有注意到，可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恰恰证明顾明华在他心里面有多重要。”
　　“我痴人说梦，尚且还有梦可以做，皇后娘娘能吗？”燕知欢昂起头，毫不犹豫的讽刺道。
　　林雅珊听到燕知欢的话停了下来，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我？我有儿子啊，这个儿子得到了顾明华的亲自教导，就算坐不上那个位置，此生也定然不是池中物。哈哈哈！”林雅珊说完，没有再理会燕知欢，笑着离开。
　　燕知欢留在原地，鲜血顺着手缝流到地上，他也不在乎。他没有见过顾明华，只能对着镜子想象他们口中那个如玉公子，沈应星说他和顾明华最像的就是他的眼睛和鼻子。有时候他遮起自己的嘴巴，只露出半张脸，对着镜子看，看着看着就哭了。沈应星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却是因为这半张脸，他既庆幸，又怨恨，想要毁掉，却又不敢。
　　诚如林雅珊所言，这后宫里他不是唯一，沈应星的宠妃不止他一个，大皇子的生母柳妃不也是和他一样，靠着长得像顾明华一步步成为的宠妃吗？沈应星宠他多一点，只是因为，他同顾明华一样，是个男人罢了。
　　燕知欢爱沈应星，从沈应星将他待回皇宫的那一天他就爱上了那个男人，五年，他学着顾明华的一切，哪怕这样像是在替顾明华爱沈应星，他也愿意。他不是不想走进沈应星的心里面，他以为自己付出的够多了，可是他不过是小小试探了一下，沈应星就差点掐死他。
　　顾明华，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燕知欢在心里发问，始终得不到答案，他这一辈子应该没有和顾明华见面的机会了。只要顾明华不再回北疆，他应该就会被沈应星送走，为了不让顾明华看见他。
　　不！还有机会，顾明华这一次没有住进皇宫，沈应星也没有去找他，这不就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吗燕知欢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不知不觉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