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味人生》皮皮吕

1、酒味人生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要过年了，桌上摆满了鸡鱼肉蛋，您准备用哪种姿态打开酒瓶呢？
　　喝酒就要喝爽了，要不然不如不喝，就像成人世界里关起门来的二人啪啪一样，只有高潮了才能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感受，要不然真的是白瞎了兴致、辜负了春光。
　　你带酒，我带故事，咱们趁春节来临之前话一下陈年干个杯。
　　1984年，庄稼还没收割完，我躺在爸爸的怀里睡的那么甜，那晚的露天电影还没放映完，我刚要跟爸爸闹着要吃饼干，我大爷就跑到田里找到了我爸爸：“老二，大哥求你了，领导今天跟我说只要你还坚持违抗计划生育政策，明天下来人还逮不到你媳妇去结扎的话，那我在镇上广播站的工作就不要想干了，今晚也是我最后一次放电影了”
　　爸爸没搭理他，领着我回家了，妈妈从外婆家拿回来外公杀猪带回来的猪肉和猪肝，爸爸问妈妈：“你把我的神仙水藏哪里去了？！”
　　妈妈一边笑一边打开碗柜一边哄我：你爸个老和尚今晚又要作妖了哦。。。吃完饭妈妈送你去跟爷爷奶奶睡觉，这泷水缸一样味道的他非要说是神仙水还。。。
　　爸爸平时少言寡语，那晚他喝了很多，看我一吃饭就犯病，还拿筷子要梭我脑袋瓜：好好吃饭，不许气你妈！
　　我那时候矫情的要死，不管吃什么都不好好吃，一吃饭不是哭就是闹，任凭我妈怎么往我嘴里塞就是不吃，我妈曾经火冒三丈的把我放在狗窝里扔在了垃圾堆里，我在狗窝里气急败坏的哭破了嗓子，村里人听到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都以为我妈拿刀割我肉了，把我妈数落了一顿，不过，我那毛病还是没有治好，还强性遗传给了我儿子，我被气得发疯已经快十年，自作孽不可救啊！
　　饭后，妈妈领着我去了奶奶家，我和爷爷坐在床头看着那个小黑白电视机，电视机的画面一模糊，爷爷就拿着身边的竹竿敲一下，每敲一下就对我说一句：“丫头啊，你看这电视机，就像小孩子，不打不听话，哈哈哈。。。”
　　电视刚正常播放了就是999皮炎平的广告：两个捞痒痒的耙子，我是老头子，有什么事要求我啊。。。然后奶奶就让我给爷爷的后背捞痒痒，我也就趁机跟奶奶要山楂罐头吃，那个山楂罐头的汤好好喝啊，奶奶看我越吃越馋，就小气的要盖上盖子：这是你姑姑买给你爷爷吃的，你喜欢吃让你爸买…
　　我竖起耳朵，不听奶奶唠叨，门外，是谁在唱歌？歌声忽高忽低又断断续续，对，是唱的每天早上我们家家户户小广播里每周一歌播过的那个：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
　　奶奶打开门，我跟着冲出去，只见爸爸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碗，一边转着东倒西歪的舞，一边敲着碗，一边好像是故意翻着白眼扮演口吐白沫的样子，看见了我们，他更起劲的继续唱道：跟着感觉走，只要我不死，我就要生小二子，还要再生小三子和小四子，跟着感觉走，哈
　　哈哈，只要我不死，就要生到底。。。”
　　爸爸像一个装疯卖傻的疯子，我在场上寻几个小石子砸他腿逗他，奶奶家的老肥猫也过来凑热闹，小狗也因为莫名其妙而一直对着爸爸旺旺的叫，爸爸一把抓住猫尾巴，倒抓住猫甩着它转圈，猫发出春天里发情般的惨叫，爷爷拿出刚才敲电视机的竹竿对准爸爸的手猛敲，懵圈的猫摔到地上跌了个跟头仓皇而逃，奶奶让爸爸进屋，爸爸不进，一边唱一边跳着突然就哭了，我看爸爸哭了也跟着哭了，成人的思想和压力我那时候怎么会知道，我只是隐约的感受到爸爸的眼泪里不仅仅有酒的醉意，还有无处掩藏的委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奶奶把爸爸劝回家了，奶奶家距离我家只300米远，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因为担心爸爸，起床就跑回家了，到了家门口，傻眼了，看见爸爸和我家的大狼狗挤在柳条编的狗窝里，狗窝下面铺着厚厚的草，他们两个身上各盖着麻袋睡的正香呢，原来爸爸回到家一直发着酒疯，妈妈又惩罚他了，没让他进屋睡觉。。。
　　当然啦，天大亮后，爸爸又骑着二八杠的自行车载着妈妈去躲计划生育了，为了防止妈妈被抓去结扎，爸爸总是把妈妈藏起来，后来的没几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爸爸因为明目张胆违法计划生育政策，我们住的集体房子被收回了,家里仅有的家具被扔出了门外，陌生人冠冕堂皇的住进了我家的房子。后来，我大爷的工作并没有受到影响，我们一家三口过了几年流离失所的日子。
　　一转眼，我长大了，接班了。
　　其实我不会喝酒。真不会，既不懂酒桌礼仪，也不懂自己的酒量，我对酒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喜欢的只是各式各样的人生。
　　望京，京顺路西边的一家火锅店包间里，一个在老家混了多少年的痞子、后来到北京做生意的大老板，作为老乡，他会经常喊我们这些小辈去聚餐热闹一番。大老板左右两边各坐着他介绍说的潘家园的两位古董收藏家，我们则随意的围着圆桌坐着。
　　大老板先提三杯白酒暖场，我们每个人又轮番回敬走了一圈，自诩啤酒随便拎的领导其实已经微微醉了，但是他仍然宣布下面开始召开三中全会，大声喊到：服务员，过来！
　　服务员来了，收藏家各拿出一瓶红酒和一箱啤酒放在桌上，大老板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酒，又望了一眼服务员，假借酒劲一本正经的说：“服务员，走开！”
　　服务员看了一下四周，笑眯眯的嘀咕一句：喝多了吧？
　　服务员或者以为大老板有什么不方便，便关起门走开了，我在心里笑：“呵呵，逢场作戏的家伙，又遇到单纯的小姑娘想调戏一把过过瘾了，每次都这样装腔作势渲染气氛！”
　　那两位收藏家恭维的又操着京呛喊：“嘿我说，服务员，麻溜的过来！”
　　服务员又来了，愣愣的盯着领导。
　　大老板这次指着瓶子大声说：“服务员，我叫你走开！”
　　“老板，我是新来的。我到底是该走开还是该过来？！”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美女，她的脸红了，环视一圈桌上的每一位，露出了不要捉弄宝宝的乞求眼神，这时我跟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老家方言的走开是“打开”和“拧开”的意思，喽，那些酒麻烦您帮忙打开！”
　　桌上传来了附和的和得意意味的笑声。几轮酒喝完了，很明显，领导已经小高了，他又喊：服务员，过来！
　　服务员这次聪明了，她走过来问大老板需要什么服务，大老板看了一眼疙瘩汤然后对服务员说：服务员，搞一搞！
　　众人盯着看服务员的反应：“搞一搞？怎么搞？不好意思老板我们这里不提供特殊服务！”
　　哈哈哈，领导脸也红了：小姑娘，你看那个疙瘩汤那么热，你拿勺子搞一搞，散散热气。
　　原来，搞一搞，就是搅一搅，捂脸。那位大老板说聚餐喝酒，就是图一乐。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酒，我只喝醉过两次。
　　第一次，时逢春节，在老家村里餐馆，同学几个聚会，其中一个多年不见的同学从很远的外地背回几十斤的野猪肉拿给我，我一高兴喝野了。到底喝多少我不知道，直到半夜，我收到了某人打来的电话：我听说你喝酒了啊？不要喝醉哦！
　　我说你来带我回家就知道我醉没醉了，酒精让我说出了我人生剧本里不符合我立场的台词。我努力控制着上头的酒劲，保持着三分清醒。
　　挂完电话我就思潮涌动趴在桌上哭了，彼时我走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非常迷茫何去何从，那一刻我希望他能就此带我嗲（dia），去一个与过去和未来都割断的时空。出门在外那些年，心里积压了太多不想和任何人说的话，无论和谁在一起，只要听到一句吹嘘，我都会立马觉得自己是一只宇宙尘埃里的渺小虫子，是个只会和人打哈哈的小木偶，我刚走上社会时天生会说别人爱听的话，可是后来我在深水里越游游累，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言不由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其实我在外一年不如一年混的好，甚至可以直接的说我一年不如一年想混了，很早我就想离开北京，想逃离那种一面让我觉得光荣一面让我深感可耻的双刃生活，可是，哎，就像上学时突然有了厌学的情绪，我敢跟家里说我不想上学了吗？长大后是不敢对自己说，我真想呐喊老子不想再为了挣钱舔吃别人了，老子也不想再像父辈一样过着墨守成规无趣的家庭生活了，每当我想拿起春节这把砍刀了断往年那些不堪，想重头再来时，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被现实的洪流裹挟，过去的凌乱只有折叠没有前沿。
　　我终究没有勇气脱掉那件王子的新衣裸露自己的人性。我只能安慰自己感慨现实的引力太大了。我做不到那种潇洒，像我这样没用的人，除了发点酒疯还能干什么？他骑着摩托车从风里来了，还带了件外套给我包上，我坐在后座趴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脚下的那条路就是宫崎骏《侧耳倾听》里的那首小提琴乡村路，鼓舞和鞭策着我这么多年的、那条在梦里和现实中交织千万次的想回去又回不去的路，路的这头是家乡，路的那头却是奋力要离开家乡的梦想。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我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暖和与世无争，那种踏实的安宁和纯粹的平静，那份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却只能在酒精的麻痹中偷偷咀嚼些许后又荡然无存。几分钟后，我妈看见我一路强忍到家门口才敢又呕又吐的样子，兴高采烈的去喊我爸来观看：“你看看你这个老和尚的亲闺女，喝多了和你一个德行啊。。。”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笑声一瞬间淹没了我坐在摩托车上的各种想入非非和醉意。
　　人啊，很难走出人类的咒语：上山容易下山难。
　　当酒精散去，又满血复活了。
　　第二次，酒逢知己千杯少
　　北京西坝河，三环内环边上的一家臭鳜鱼店，冬日的一个周五晚上，我提着一桶从日本背回的2.75升的黑雾岛烧酒走进去寻找约好的老朋友，我一个没有酒量的小娘们，他一个50多的老爷们，我们俩一边对着2.75升这个数字哈哈笑着一边宣誓今晚要把它喝个底朝天。他跟服务员要了点冰块，又让服务员再上一份臭鳜鱼，省得待会儿喝多了菜不够吃。他妙趣横生的给我讲他今年再次去摩洛哥的见闻，一边讲古巴的雪茄一边递给我从牙买加带回来的两袋咖啡豆和巧克力，他过着我们所有人都向往的生活：有钱，有闲，有好身板。是的，他又出去环游了大半年。我们开喝，喝到一半时，我给我哥打了电话：哥，我今晚肯定会挂了，我先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服务员，到时候你来接我回家啊！”
　　当时我没有考虑到我老朋友也会喝醉，黑雾岛是低度酒，但是后劲足我并未体验过。他劝我不要再喝了，我不听，我说可能这辈子我也只有今晚才有机会和你不醉不归，酒，既然漂洋过海的带来了，就要喝完，他劝不动我，于是他自己就越喝越多，中间我感觉他去了前台结账，我迷迷糊糊的撑着和他一边聊天一边喝，聊什么我也忘记了，我们俩终于把酒喝完了，我们撑着最后的一点意识高兴的相互扶着说我们走回家吧，到家不就是1公里路嘛。。。
　　以往，我们走着去静安庄吃烤翅，我骑自行车载着他去燕莎吃酱鸭，去蓝色港湾吃冰激凌，坐地铁去牡丹园吃生蚝，我会非常刻意的带着他去体验平民生活，而他也乐在其中，忘了开着保时捷跑车堵在二环的烦恼，忘了许仙楼醉虾的鲜香酱油味儿，忘了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切换遥控器的寂寞，我说你年纪大，我把你先送回家。。。说这前半句话的时候，我一手扶着他，一手扶着三环边上一棵大树，后半句话没说完，我就抱着大树倒下了，后来的事情是第二天我才知道的，也就是我倒下的片刻，我哥来了，他说我那老哥被计程车接走了，我哥一个人搬不动我，就喊两个服务员把我抬上了车，他又载着我去他中关村的家接上嫂子后才把我送回家抬到了床上。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来，第三天，我还开着车一路高速历时9小时从北京回到了老家，竟然没有一个违章。这是我唯一一次喝得最透的，后来，我还想再来几次，因为我老哥总是迷恋出国旅游，我又去了日本，始终没有能够如愿，我很怀念我们俩相处的点滴时光，和他在一起，我就像个快乐的尾巴，可以尽情的拥有开心，可以任性的喝醉一次，不用去担心和顾忌什么。他总是对我说：在乎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好好享受生活！以后你会明白，幸福和钱多钱少无关！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商纣以酒为池，悬肉为林；李白喝潇洒的酒，杜甫的酒是苦闷的，苏东坡的酒中有豪迈，孔子的酒却是无聊的。古往今来，帝王枭雄也好，凡夫俗子也罢，人生这杯酒中都有故事、有态度；有回忆、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