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前传》燕素河

11、记忆

　　第十一章 记忆

　　伽罗在江水里一直下沉，下沉，就要沉到江的底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紧闭，身体逐渐变成了原来的幼小的身躯，蓝色的水晶剑已经消失了，重新回到了她的左眼中。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样。
　　不远处，一只巨大的老鳖游了过来，轻轻地接住她下滑的身体，慢慢地驼起向上，浮出水面后，化作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将她抱在怀里，双眼婆娑，泪眼朦胧。一只手在她面孔上方，施展法力吸出她腹腔里的水，随后又在空中一挥，更换了她湿哒哒的衣服，靠在堤坝的一边，静静等候她的醒来。

　　有一张模糊的脸，什么也看不清楚，却能够感觉到对她在微笑，这笑意很温暖，仿佛是冬日午后的阳光，包裹她冰冷的心，慢慢融化积雪，却又转瞬一个声音从天而降：“蛟龙，你触犯天规，又暴虐成性，即日起收回八部天龙，打入北极万年冰牢。”一张树叶从空中飘落，瞬间捆绑住了她的身体，压迫地她无法呼吸，伽罗被挤压的难受用力叫了一声：“父王~”从昏迷中直起了身体。
　　“公主，公主，你醒醒！”老者的声音传到伽罗耳朵里，她缓缓的睁开双眼。只见一个黑衣白发老者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愁容又一脸高兴的看着她。见她醒来，于是半跪下来毕恭毕敬道：“属下李甲年参见公主殿下。”
　　“你是…那个鳖丞相，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伽罗迟疑的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公主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鳖丞相回道:“多谢公主关心，在下只是伤了腿，休息段时间就没问题了。”说完，他右手一挥，三五十个人形半跪在伽罗面前，其中就是余小游。
　　“如今公主将那青蛇妖打败，使我水府不再受欺负，我们守了那么多年，也值得了。”鳖丞相抹了一把老泪道。
　　“是啊，大人，此次那青蛇妖看来伤的不轻，想来会太平一阵的，可惜逃了白柳生。”余小游愤愤道。
　　“如今水府什么个情况了？刚才青蛇妖伤了你们多少？”伽罗关心的问道
　　“殿下放心，虽然伤了一些虾兵蟹将，但是主力还在，等待几日，便又可以成军了。”鳖丞相拱手道。
　　忽然伽罗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四处瞭望：“小观，黄小观呢？我要去找小观。”
　　“谁是黄小观？”鳖丞相一丝犹豫。
　　“就是一只黄鼠狼，刚才他被青蛇的毒液喷到了。”伽罗一边焦急的回道，一边来回在刚才黄小观倒地的地方寻找。
　　鳖丞相一瘸一拐的也走了过来，担心道：“听闻此次不仅仅只是那柳妖过来了，还有五妖教的三教主黄妖，您说的那只黄鼠狼…”
　　“不是的，我认识他。”伽罗回道，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滩，那边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心里暗忖：到底去哪里了？小观，到底去哪里了？
　　余小游来到她身边道：“公主，这里什么也没有，是不是被人救了？”
　　“或许是吧，他伤势那么重，也不知道会不会…”伽罗暗暗伤心道
　　“一定没事的，既然有人救了，自然会有办法的。”余小游安慰道。此刻鳖丞相拖着受伤的一只脚艰难的走了过来恭敬的拱手道：“既然公主已经苏醒，在下跟属下先告辞了，待您长大了，在下定再来接您，这钱塘江府永远等待公主的回归。”
　　“那属下也告辞了，殿下，您在人间的日子里一定要小心啊。”余小游也退到她面前，拱手道。

　　伽罗望了望面前的三四十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好的，你们都先回去吧，好生休养，总有一天我会真正回来的。”
　　“是，到时恭迎公主回府。”大家齐声道，话音刚落，便消失在沙滩上。

　　“姑娘，姑娘！”不远处传来翠菱的喊声。伽罗随着她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翠菱和两个长随一起往她这边跑来，身后是她的父亲傅济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伽罗，你跑哪里去了，让为父好找。”傅济琛声音低沉，脸色发青，似乎强烈克制自己的恼怒。
　　伽罗望着父亲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低下头不敢出声。
　　“你一声不吭的就跑到这里，难道不知道刚才那么危险吗？”傅济琛又拔高了几分声调，显然他真的生气了。
　　“父亲，孩儿一时贪玩…”伽罗喃喃回道，低着头时不时瞟一眼自己的父亲。
　　“赶紧回去，闭门思过。”傅济琛呵道，转头对翠菱说：“晚上不要给小姐吃饭。”
　　“是…”一旁的翠菱也低头道。

　　伽罗随着父亲一行人回道府里已经是晚上戌时了，天空已经擦黑了。一进门，就看见王氏摆好了碗筷，准备让齐妈妈布菜，看见两父女回来了，就招呼着吃饭。
　　“不许她吃饭，让她好好回房间反省。”傅济琛一脸温怒道
　　“这是怎么了？”王氏不解
　　“你自己去问她。”傅济琛没好气的坐在桌前，然后吩咐秋妈妈赶紧把伽罗领回房。王氏看着伽罗从她身边走过，有点心疼又有点疑惑的，然后递给秋妈妈一个眼神，秋妈妈立即明白的点点头。

　　伽罗回到了屋内，又累又渴，一早的爬上了床，躺了上去。这时翠莲端来了茶水，她一股脑儿的喝完一杯，又随即躺下了。心想着，估计今天晚上就没得吃晚饭了，父亲肯定是生气了。唉~也怪自己胆大包天，那风雨交加的时候，父亲定然也是焦急的，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这次她又做梦了，而且又梦见了那个水晶宫，透明的水晶通道，外面是星星点点，高大的穹顶，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她走在熟悉的路上，很快来到曾经看见过的水晶石壁前，正想再努力看看石壁上有没有那首诗，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珍珠公主，你来了。”
　　伽罗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红色宫装的二八美人，黛扫娥眉，眼若繁星，正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正在惊讶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丽之人时，美人又开口道：“看来公主这是半梦半醒啊，之前的那些恐怕你也只是了解一二。”
　　“请问仙姑这里是哪里？您又是哪位仙人？”伽罗懵懂的问道。
　　“呵呵”红衣仙子掩嘴轻笑道：“这里就是离恨天，外面是灌愁海，我乃此处警幻仙姑。”
　　“警幻仙姑在上，小女子钱塘府人，姓傅名伽罗。不知为何进入仙姑府内，望仙姑原谅。”伽罗恭敬的向警幻仙姑一拜。
　　警幻仙姑看了看这7岁伽罗恭敬的样子，又掩嘴笑了笑：“原来这一世投胎到了傅家，看公主如今出落得如此大方得体，想来你这世的父母对你教诲颇深。”
　　“多谢仙姑夸奖，父亲母亲的确教诲照顾我很多。”伽罗再次拜谢，随即又问：“不知仙姑招我来这里是何故？”
　　“自是告诉你前世今生，也算是我对佛主的一个交代。”警幻仙姑说完打了一个揖手。
　　“我只知道我前世是东海龙王之女，可能因为犯了天规，所以被佛主打入冰牢，再后来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鳖丞相以及余小游告诉我的。”
　　警幻仙姑听了她的话后，笑了笑，随后用手一挥，那面前的水晶石壁忽然有了动静。石壁上出现了一幅画面：一座金光四射的山，有无数沙僧，沙弥尼，分别从山脚下一直到山顶，而在山顶处，一个佛主画像出现，周边是十大弟子，文殊普贤，500罗汉。佛主面前是一汪清池，几条红鲤鱼无忧无虑的游着。随后又是一幅画面：佛主正在微笑讲经，偶见一朵莲花始终未开，于是右手从虚无的空气里抓出一滴清露，手指一弹，准备射向莲花。忽然从水池里跃起一条红鲤，一个张嘴就把这滴清露吃下，顿时金光闪耀，佛主沉默一会儿随即又微笑开来。第二幅画隐去后，又出现第三幅画：一垂髫小儿，趴在佛主面前听讲，可能是因为太困，听着听着睡着了，哈喇子流了一地，佛主微笑却不打醒她，两边的尊者也捂嘴轻笑。随即隐去又出现第四幅画：刚才的垂髫小儿已经变成了豆蔻的年纪，此刻的画面是一条茫茫大江，她身穿战甲手持宝剑站在江头上，后面跟随着密密麻麻的几万水兵，她面前是一条灰色的大蜈蚣，张牙舞爪的准备与她搏斗。紧接着第五幅画出现：刚才的蜈蚣已经漂浮在江面上，后面的水兵欢呼着自己年轻的领袖，一众天官打扮的仙人出现在画面，女孩跪拜在仙人面前，手捧着一卷金光闪闪的诏书，诏书上显示“东海敖广之女珍珠，受封钱塘江府君，管辖钱塘江水府。”
　　伽罗对这前五幅画面似乎已经知晓，心想着，或许自己被佛主惩罚的原因就在后面的画面中，于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了一眼警幻仙姑，仙姑手轻轻一抬，示意她不要紧张，看下去。
　　第六幅画很快出现了，又是金山雷音寺，一处藏书阁中，原来的豆蔻女孩长大了，看起来像及笄的年纪，面容清丽秀美，亭亭玉立。她躲在藏书阁中静静的看经书，忽然一只小黄鼠狼估计是偷吃供果吃饱了，从烛台上跌落下来，滚落在她面前。吓了她措手不及，将手里的经书抛了出去，差一点被烛火燃烧，这时一只手半空中接过经书，一个尊者出现在她面前，单手打了一个合十微笑的看着她。

　　伽罗看到此处，忽然百感交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眼泪婆娑起来，虽然她的身体还是始齿，但是内心的情感显然已经超越了本身。紧接着第七幅画出现了：东海上乌云滚滚，海水汹涌，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只，渔民们在海面上挣扎着，却被海水无情的冲走。半空中一条巨大的白色蛟龙，露出凶狠的模样，剑拔弩张，它的面前是一个尊者，就是那个向它微笑过的尊者，可是面容冷酷，眼神严厉，仿佛在斥责她。

　　伽罗的身体在颤抖，手不知不觉的捏紧，一层细细的汗水布满了额头。第八幅画面终于出现了：那条白龙化成了一团火球，撞在了青莲护罩上，白龙被撞的头破血流后，尊者也被白龙的右爪击中…
　　“为何要玉石俱焚？本想带你去天庭，我会向玉帝求情免去囚禁森罗的惩罚。”突然伽罗耳边出现一道声音，是他的声音在回响，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伽罗的脑袋，她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蹲下了身体。可是她还是看见了他，看见他嘴角的鲜血，看见了他眉头的紧锁，看见了他眼里的不舍。
　　“不用了，我知当年佛主要我了却尘缘，我想我已经了却了。如有来生，我再来找你。”

　　“我的头好痛！”伽罗小小的身体终于忍受不了来自内心的源源不绝地悲伤，左眼中的剑此刻也幻化了出来，捏在伽罗手里，她的眼睛通红，额头的汗水成了露珠，滴答滴答的掉落，她这是要疯狂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警幻仙姑祭出一件粉红色法器，是一条长长的纱巾，层层的将伽罗裹住，又心念咒语，一颗黄色冰晶从她手里出现，一下子打进了伽罗的额头，冰晶打入后，伽罗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警幻仙姑蹲下身体，抱住了她滚烫的身体。

　　“可怜的孩子，若不是这天地浩劫即将到来，我也不会这么早告诉你真相，让你如此早的彻底觉醒。”警幻叹了一口气，身边出现了一张水晶床，她将伽罗放了上去，静等她的清醒。

　　伽罗体内在发烧，滚烫的身躯让她不停地扭动身体，想挣脱纱巾，可是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终于随着冰晶的打入，慢慢停了下来。她的一缕意识汇聚在灵台，自己变成了一个元婴模样，站在一汪湖面上，白雾茫茫，寂静无声。她闭着双眼，手里还是捏着一把剑，是她的鱼肠剑，忽然她飘到了湖面上，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般使出，湖面如同镜子，一招一式就像在刻画在上面一样。剑指之处，划出一阵清风，逐渐将白雾散开，一束阳光不知从哪个地方射来，随后又是几束阳光，不久整个天空明亮湛蓝，湖面波光潋滟。鱼肠剑清吟一声，收入剑鞘。
　　伽罗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望着平静的湖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手里的剑，顿悟。

　　警幻仙姑看着伽罗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微笑道：“珍珠公主已悟道了？”
　　“嗯”伽罗有些吃力的回答：“多谢仙姑赐我鱼肠剑。”
　　“呵呵，它本是我的无情剑，既然在你的手里，就好好保管它吧。”警幻悠悠道。
　　“无三生三世，断离舍痛苦，持我剑者醒，爱恨一笔消。”伽罗起身喃喃道：“仙姑，虽然我已知前世，也知要斩断今生，但也不知他的今生是在哪里？”
　　“总是会有机缘相遇的，如今天地要换旗帜，江山异色，公主还是尽早回到人间吧。”警幻仙姑说完，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整个水晶宫忽然消失了。

　　一股鸡肉的味道传到了伽罗的鼻孔里，伽罗猛然惊醒，看见秋妈妈正端着一盘香喷喷的鸡丝汤面坐在她床沿边。
　　“好饿啊~”伽罗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接那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