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薄荷飴

7、第 7 章

　　当柳絮絮快在顾忆城怀中睡着的时候，顾忆城停了下来，说到：“到了。”顾忆城将柳絮絮放下来，柳絮絮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所在之处云雾缭绕，空气湿润温暖，早已不是之前的寒风细雪。

　　顾忆城又带着柳絮絮走了一段，入一翠竹林深处，柳絮絮看到了一间雅致的小屋。顾忆城领她进屋，屋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味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但丝毫不影响她审美的心情——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却极为雅致，正对门是一简易桌榻，上方摆着一盆深绿的文竹和一套青瓷茶杯，左方是一圆形落地窗，在其前陈一矮矮的案机，搁着纸笔，两边墙分立着一排架子，架子上除了医术典籍，还有一些奇石古玩，所有家具都是翠竹制成，虽看似不大值钱，却风雅无比。

　　打量一圈，柳絮絮心里了然，这应是顾忆城的住所。顾忆城领着她进入内室，内室一张整洁的床，而旁边还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确是黑紫。“叶大哥！”柳絮絮两三步并作上前跪在床边，她轻轻拉住叶随风的手，盯着叶随风看了好一会，又回头看着顾忆城，声音略有些颤抖地唤到：“先生……”

　　顾忆城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无力回天。今日待你前来见他最后一面，了他一愿。”说完顾忆城上前，从床头的小矮柜中取出一包银针，将针包摊开后，两只捏住取出其中最粗的一根，往叶随风天灵盖上一扎，床上的叶随风呜咽一声转醒过来。

　　柳絮絮一见叶随风醒来，更是牢牢握住他的粗粝的大手，焦急地说：“叶大哥！是我，我是絮絮，你怎么了？”叶随风蹙了蹙眉头，睁开双眼，可黑色的瞳仁仿佛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让那曾经英气凌厉的双眼变得模糊不已。柳絮絮见叶随风这般模样，面上十分慌乱，却快速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和眼底泛滥的酸楚，忍着忍着，鼻子眼睛都红了。

　　“絮……絮絮……你来了……”叶随风破碎的声音更加刺激了柳絮絮的神经。柳絮絮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正常的声音说：“叶大哥，我在这儿。”为了不让自己的慌乱和悲恸外露，她用力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渗出了鲜血才停下。“我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我说的你都仔细听好。”叶随风费劲地说出这句后，停顿了一会，一旁的顾忆城心领神会地出了内室，待听到门关上后，叶随风才继续到：“我的事你都可以问顾先生，我死后……他会全部告诉你，我现在要说的是关于依依的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柳絮絮颤抖地扶着叶随风坐起来，让他靠在墙上。

　　“我没事……你听我说，柳依依……不……她原是叫柳晗烟，左相之女，两王相争之时，趁乱被我带出了汴京城……来到上京后，她藏于琼花楼……”叶随风的断断续续地说着，继而又是一阵咳嗽，接着吐了一大口血出来，那血的颜色不似正常人的鲜红，而是黑红色的，柳絮絮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擦血，可叶随风却是抗拒躲开，双手无力地拉住她。叶随风虽然痛苦，眼睛也瞎了，但柳絮絮却见他面上带着幸福神色，说着这些的时候像是在回忆往昔的美好。“可她被发现了……而她也发现了我的秘密……”叶随风突然愣住，紧接着神色变得异常慌张，“楚晰奕不肯放过她，更不会放过我！咳咳咳……”

　　柳絮絮觉得叶随风病得太重了，说的话让她难以理解。

　　“我对不起晗烟，是我屠了她满门……不，不……不是我……”叶随风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断断续续地自责。柳絮絮对他疯疯癫癫说出的话，又或说是真相，而感到无比害怕，如果他杀了柳依依全家，又带着柳依依逃跑，甚至要她藏身琼花楼，看起来就像一个更大的阴谋。

　　柳絮絮不敢想下去，心乱了起来，眼眶也湿润了。窗外忽而卷起的大风摇曳着竹林，枝叶拍打着窗扉，叶随风的话也拍打着她的心。

　　“我查到了，那天，就她死的那天，”叶随风空洞的眼睛朝向了柳絮絮，紧接着以一种低沉沙哑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到：“楚晰奕派人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我先是听从楚晰章的命令，领皇城禁军灭了右相府，然后，然后……哈哈哈哈……然后……”叶随风狂笑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嘴里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儿，眼角也渗出了黑红的血，“然后就是左相府，楚晰奕趁着右相府被屠之乱，带人灭了左相府。我提前得了风声赶到，带走了柳晗烟，我心悦她已久，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死去……”

　　柳絮絮被这巨大的秘密给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而叶随风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看着这个笑，柳絮絮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叶随风，与她口中的“叶大哥”更是相去甚远，又或许这才是叶随风本来的样子。

　　“柳晗烟知道了一切，她怨我既不救她全家，又为何要让她一人苟活于世，而且是在那腌臜的青楼……她本可以随风飞，随水流，一生灿烂，却落入尘土，深陷污泥……”叶随风闭了眼，头无力地靠在墙上，脸上是释然的表情，“我累了……犬马一生，只不过是权力手中的棋子，求不得，求不得……”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外面的风声也小到几乎听不着了。

　　柳絮絮呆坐在地上，头埋得很深，连顾忆城进门也没有感觉，“起来吧，地上凉。”

　　听到那温润的声音，柳絮絮方才抬起头，看着正面自己的白色衣袍，眼神黯淡，“叶大哥，走了。”

　　“嗯。”只淡淡一声，略带鼻音，听不出哀乐，“我要带他的离开这里，你在此等候。”

　　语毕，见柳絮絮无言，顾忆城动作顿了顿，弯腰带了一把柳絮絮的手臂，让她站了起来，不过她久坐于地，站起来便踉跄地撞进了顾忆城的怀里。柳絮絮惊慌地后退一步，抬眼是来时路上惊鸿一瞥的脸，正面更是俊美精致，却失了生动与生气，只一刹，她又将头低低地埋下，用蚊蝇一般的声量回到：“先生快去快回。”

　　“好。”

　　顾忆城将叶随风的尸体用床单包裹好便出门离开，留柳絮絮一人静静消化所有的震惊、悲伤和一丝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