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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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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江函,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或许王令然唯一庆幸的是,这相遇不发生在学校,而是在家里小区楼下,无可否认是为她省下了不少顾虑。
在学校里,她仍然尽自己最大的耐性回去上课,可是她的感情还没有准备好,不管教授在台上如何热烈演说,她依然在座位上独自无动于衷,好像她被遗留在这个空间的背后,别人都在聆听、抄写,只有她呆坐着,往往发一个呆可以持续两个小时,后来又不清楚时间是如何溜走的。
下课后,许宁都会在楼下等她,像她的分身一样,寸步不离。假如她一人在学校四处走动,次数多了,别人免不了又要议论纷纷。她这才发现,从前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现在江函不在身边的落差感带来巨大的空虚,她开始怕,怕别人发现了,自己其实配不起他,所以也留不住他。
那过去付出的感情,攀不过高山,承受不起一点点破烂,旁人一挑拨,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还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但原来世事拥有例外的本就很少。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江函穿着一身利索的黑衣黑裤,揹着黑色的背包,明明是他典型的打扮,但她却不记得了,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他不似这般深沉,犹如坠入一片无底的深海。
下午五点的时光,碎叶的影子洒落他脸上,一半阴暗却一半明亮,眼角瞥见揹着小提琴的王令然,停下了脚步,但眼神却谈不上温柔,加进了别的复杂的意味。
妄想这些日子,以退为进,他会变得软化一些,尽管只有她想念他的一半也好,可他的眼神,却让她忆起了那个争吵的晚上,他头也不回的身影。
所以,她准备好的眼泪,要惹他怜悯的说辞,却忽然堵在喉咙里,卡在血肉间,一张模糊的脸没有隐藏在阴影的背后,反而像纸一样白。
也许在他的心里,她正在死去,因而这些明显的布满脸上的苦难,他都选择视而不见。
从前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她总想像他与别人不同,可是,或许他跟她的父母一样,也跟从前那些抛弃她的前男友们一样,在某些瞬间发现,要把她撇下,并不那么艰难。
两人站在那碍眼的位置,一时没有人舍得挪移脚步。王令然盯着他看,那双水亮的眼睛忧愁得像在看一部悲剧结尾的电影,那是一个他从没有想过的结局。
王令然走近了两步,背后的琴盒如此笨重,可以与她的脚步媲美。她张张嘴,但脑海里还在思量着,怎样的开场白才算得上恰到好处。
可这样的难题,原来注定徒劳无功,找不到答案也不要紧。背后忽然一把声音响起,是心情大好的江驰,自大门走了过来。他瞧见两人,开了个玩笑:「终于给我逮到你们了,明明同一小区,老是碰不到你俩,太邪门了!」
幸福的人,一般不太敏感。沉浸在两人世界里多么好,谁会愿意去管外面是风雨凄凄还是冰天雪地?
「你不用上班?」江函有意转移话题,无心地问道。
然而那熟悉的低沉声线,忽尔唤起了她心底沉积已久的情绪。好像忘记了,两人短暂的分离到底别了多少天,现在回头,却觉得陌生遥远得犹如过了十多年。
恍恍惚惚的,她忽然听不懂江驰的笑话了。
「今天立言来家里吃饭,你哥我亲自下厨,你带令然一起回家吃吧,顺道见见你未来二嫂。」江驰顾盼自得,意气风发,笑容和表情都承袭自夏天,灿烂耀眼,另外两人之间的暗湧实在扑不上岸。
「晚上学校有事做,下次吧。」江函又接着说:「我只是回家拿点东西,要赶回去的。」
他做出急于离开的动作,不留情面的把江驰往前面推挤,后者措手不及,两手挂着满满的红色黑色的塑胶袋,碰撞出微小但刺耳的声响。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江函已然走远。她明明还站在那里,明明是满腹的倾诉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经走了。
那一身的背影,决绝得像时光倒流,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在饭堂里的第一面,他不愿意与她面对面坐下,因而转身离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赢得了他的爱。但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爱情是不能赢回来的,除了对方心甘情愿的给予,其馀的都贬低了爱情的含义,抓得再紧也终将失去。
临近黄昏的天色,微微起了风,无情地催促着她向前行。练琴房的预订时间快到了,她麻木地握紧了肩上的琴盒带子。
好像不曾遇见那样,她一如以往地练着琴,却不晓得,那些音符自她手里滑出,是那样的悲伤。不至于哀毁骨立,甚至她的悲伤没有形状,无法看见,但她心里有甚么正在死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练了两个小时,假若不是肩膀在隐隐作痛,指关节渐渐痠软,她可以继续练下去。躲在一个地方,专心做着一件事情,别的都不去想,她或许不会感到太痛苦。
直至电话无声地震动着,她的心猛地一跳,最近老是想着同一种可能性。而抽出手机后,却总是另一个答案。
这都不知是多少次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期待着甚么,然后总是盼来了旁人。
「你在你家小区的练琴房吧?是不是练完了?我在外面等你。」
她不明所以,看了看时间,终是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隔着那一块透明的玻璃门,竟然有人在等她,或许真的太久了,她总是忘记了某些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练完琴,想找你一起吃饭。晚上回不回宿舍?」她总不能说,是江函打来,让她去陪王令然的。
现在她不敢贸然给她希望,总觉得她在憋着一口气,旁人乱插足,终会乱了她的想念。
「不饿,去喝一杯吧。」
她笑着,在冷白的灯光下,脸上毫无血色,除了嘴唇上那刻意的人为涂上的艳红,看得人瞩目惊心。
还是那一张脸,许宁想着,但却是憔悴得失了神。
许宁点点头,她答应了江函陪着王令然,可没有答应要像管家一样限制她各样事情。谁管他喜不喜欢,准不准许,如果不喜欢的话,他大可来带她走,不应该由着她一人这样伤心放任下去。
而她也不至于那样天真,其实早有了心理准备,王令然所说的「一杯」,绝不是一杯那样寡淡自制。酒吧里的酒她都点了一轮,跃跃欲试,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酒量可言。
旁边的小食盘得不到她的青睐,晶亮的双眼只留连在盛着各种颜色液体的酒杯上。
四周的男人如狼似虎,带着猎人的气息,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被许宁挡了回去。那些裸露的眼色,再下流再露骨,他们不以为耻,直以为女人都不过在欲拒还迎。
反正年轻,确是有资本。
数不清喝了多少杯,王令然意识早已模糊,头晕目眩,却总是在无力地笑。「刚才在小区碰见了江函,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就走了。」
许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这刻特别想怪罪江函。不过是过去的无心之过,为何现在感情这样好,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样的感情能承受这样的分割?伤心久了,终会适得其反,他怎么可能不理解这样的道理?
「他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转过脸来,她的双颊红得不自然,散发着一身的酒气。「我很想他……」
一直以来没有说出口的话,都一次性的靠着酒精全倾吐出来。
声线微弱,虚浮地飘落在空中,她知道她想的人不会来。或许,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王令然的头埋在双臂里,瀑布般的长发跟着倾泻下来,滑落在莹白的胳臂旁,看起来那样无助,像极了它的主人。
许宁杯酒不沾,一整晚陪着她,替她挡掉想安慰她的男人。直到夜真的深了,意识到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下去,摇了摇她的双臂:「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她的脸自臂弯里抬了起来,嘴角勾着笑意,但双眼却泪花乱转。
一直没有甚么声音,她以为她睡着了,原来只是在静静地流着泪。
那么多次失恋和分手,她都没有哭过闹过,这次和江函是在吵架吧,她却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恶梦扰人,连笑都带着眼泪。
许宁最后搬来了救兵。一通电话,司徒骏赶来酒吧。把王令然扛到肩背上,她的两手无骨似的,挂在他的肩上左右乱晃,在幽暗街灯的考验下显得异常惨白,长发一丝一缕的,胡乱地缠着,掩去了大半的脸容,只留下长睫的阴影。
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做的梦。只记得在迷失的意识里,她唸着想着,江函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依然穿着那一身拒人于千里的黑,也不说话,只是靠近她,把她抱上了宿舍的床。
她闭上眼也认得出他身上的气息,指间不遗馀力地抓紧他肩膀上的衣料。皱了,她也知道,但她总想要留下甚么痕迹。
那样的梦里,她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泪。想哭得把他留下来,想哭得他不忍心,想哭得他和好如初,不过一觉醒来,阳光刺眼,也残忍地刺破了她的想像。
那被她抓皱的衣服,原来根本不存在。昨晚喝得那么醉,哭得那么厉害,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心情的发洩。
许宁坐在一旁吃着早餐,一片面包,被她一块一块的撕下来再放进嘴巴里,听见床上人儿的动静,她转过头来问道:「醒了?头会不会痛?」
亲眼目击她整晚用酒精餵养空空如也的胃,再拼了命似的要把眼泪流干,许宁想,她现在应该想喝点甚么吧?那可怜的身体里哪还有甚么水份。但她又怕提起昨晚,不知道甚么是炸弹,只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踩着地雷。
王令然坐了起来,呆滞地不知在看哪里,后来又缓慢地下了床,走了过来,顶着一头纠缠的发丝,盯着对方在剥面包,竟看得出了神。
「饿了?我买了粥给你。」许宁下巴点了点旁边的白色塑胶袋,让她赶紧去洗漱吃早餐。
可是,她根本不饿,她甚至连半点想吃东西填填肚子的欲望都没有。
但洗个脸,清醒一下,总是好的。
她转身往外走,不过两步,身后的许宁忽然开了口:「然然,十一月的演奏会那么重要,你现在也分身不暇,江函大哥婚礼上的表演,你要不推了它吧?」
她僵掉了身子,一动不动。总该有人这样跟她说的,她知道,心里只庆幸这样的话不是出自江家人的嘴巴。没法假装她没有想过这件事,可是每次她都会打从心底摇着头。她现在不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最不想的,就是错过江函,或者断掉一切与他相关的事情。
她甚至连放弃演奏会也无所谓,可是有甚么用呢?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