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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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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开学的时候,王令然和江函各自从他们家里搬了一部分的东西回去。学校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份子目击了这一幕,立马在网上论坛开设了热门话题,有人说他们俩分手了,又有人嚼舌根说看起来不像,更像是同居。
后来发现江函依然紧紧的揽着王令然的肩膀,两人凝视对方的眼神意味有增无减时,分手的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于是大家也晓得,这两人不单止没有分手,甚至感情好到,都同居了。
王令然一开学,忘得焦头烂额,搬回宿舍的事情虽然有江函帮忙,但张教授一回来,就约见了她,听了一次她苦练了整个夏天的演奏,皱着眉,没有给予甚么具体建议。推推老花眼镜,离开前只抛下一句:「你再练练看。」
伴随而来的,就是一阵大事不妙的感觉。于是她更拼命的练习,可是却偏偏有一种,还没有成功,就已经遇到瓶颈的错觉。以至于,每晚回到宿舍,她的肩膀都是紧绷的。
尽管,王令然和许宁的新宿舍,位置比以往还要好。
去年她们住在三楼,有时候国际学生会在一楼或地下的公用地方开派对,好几次把她们吵到深夜一点都还没能睡。今年搬到了六楼,房间比别层的少,空间也更大,是好运的人才能拥有的待遇。
于是,许宁一直在她耳边催眠,笑意不止:「我觉得你最近运气无敌的好。先是交了江函做男友,演奏会又被选中,现在连宿舍都派得这么好,甚么事都这么顺利,简直了,人生赢家。」
王令然没有说话,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自己早已为练琴的事情五内俱焚。
许宁不晓得,又一个劲儿的不依不饶:「你们那个房子真的很不错,继续租下去是对的,而且多一个地方过夜总是好的,不然出去住酒店,又不干净。」
那想甚么想得出神的人儿,罕有的连反应都没给,匆匆放下东西,又拿起了琴盒,跑去练琴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越想练好,越练不好。在四面密封的练琴室里,她感觉排山倒海的窒息感快要将她淹没了,但她还是找不到感。好像忽然之间,她和这把跟随了她十几年的小提琴,产生了隔阂。
她怎么拉奏,都变化不出感情。
这种巨大的心理阴影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阴霾压顶,姿态也就放不开来。终于练到七点,再也熬不住了,只好收拾琴盒,低头往门外走去。
暮色沉沉,这如浓墨一般的天空,没有留下半点黄昏的迹象。她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四周黑压压的。不过九月,这凉意来得如此早。那持续了整个夏天的热浪,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好像不曾折磨过她似的。
王令然低着头,几乎是横冲直撞的离开音乐系大楼,可没走出范围三四步,便直直的撞进某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好整以暇,气息平静,似是在这里等待了一段时间。
他熟悉的气息直扑鼻尖,抚慰她烦躁的心灵。依旧是他低沉平稳的声线,问她:「怎么走路不看路?」
她想笑,看见他就想笑。可那没有凭证的心绪,却想哭。
所以只好压着声线,用平常不过的对话来掩饰:「饿了,我们吃甚么?」
江函笑了笑,语气是宠溺的:「汉堡吧,你早上说想吃。」
她点点头,瞬间装着满心欢喜的表情,和他一起离开学校。
专门店的汉堡,和快餐店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光是中间夹着的那一份牛肉的份量,已相差甚远,加上现炸的还冒着热气的薯条,看见了喉咙也在隐隐作痛。
王令然努力吞咽,但她永远都是那样虚张声势的表情,到了后来又有如机器人般麻木咀嚼,惹得江函频频笑而不语。
她喝了几口汽水,真的吃不下了,食物好像噎着喉咙,预示消化不良的下场。
「真吃不下了。如果这家有半份的汉堡就好了。」一边说,一边把木盘上还剩下的半份汉堡推到江函面前。
他的胃像无底洞,两三下的,解决掉了那半份汉堡,干脆俐落,不比她的拖拖拉拉。
两人吃饱后,在餐厅附近散步。平日里的长街,丧失了周末时人头湧动的活力和拥挤,大家总是匆匆忙忙的,多是白领,拖着疲惫的身体,顶着涣散的眼神,赶着回家吃一顿略晚的晚餐。
他们沿路走,来到地铁口,没有事先说好的,却都放弃了回宿舍的方向,默契地搭乘了回家的那条路线。
没有了那些不遗馀力地往里面挤的乘客,少有的松动的车厢,两人坐在一处。小提琴在江函的脚前,被拿去了负累,王令然不经意松了一口气,挽着他的胳臂,头靠在他的肩上。
她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太饱,还是太累。
归根究底,不是在最佳的状态就对了。
江函也没有多言,只不动声色的把她柔软的手放在掌心里,然后轻轻地握着。一阵温暖包围她纤薄的皮肤,她瞬间便安心平静了下来。
有时候就算她不说话,他都能在静默中明白她的心情。而现在,很显然的,她的心情有点沉郁,像要下一场雨。
但她偏不直说,不想自己的形象总是低气压的不停倾诉和吐苦水。她闭上眼,睫毛轻颤,轻松说道:「今天早上,好像在学校里看到你哥哥江昭了。特别时髦,这次染了蓝色的头发。现在还没降温呢,就戴着毛帽了。」
江函应了声,这是典型的江昭风格,勾着唇笑了:「他现在在我们学校读研。」
「嗯,还有他的女朋友,叫孙莹莹,对吗?打扮也很潮,穿着露腰短上衣,很帅气的牛仔阔裤,两边的耳环闪得很,不知道有多少个耳洞。」
他笑了,继续听她说:「他们俩走在一起,回头率太高了,特别是大一的学弟学妹,都把他们当偶像。」
江函接着说:「别的我不知道,我哥肯定一秒破功。没有这么害羞又柔弱的偶像。」
她笑了出声,指尖蹭了蹭。是皮肤那奇妙的触感,尽管相碰,还是那样安静。她的目光盯着眼前黑漆漆的视窗,没有风景,没有过路,只有低鸣的风声灌进耳里,全都是在地底一个洞穴的模样。
偶尔会有几束快速闪过的光线,可一闪即逝,算不上甚么。只有车子停下来到站时,才能看清某块广告版的内容,霓虹耀眼,但刺不伤眼睛。
车子又飞快离开了站台,在轨道上疾驰,她若有所思地问:「为甚么这里的地铁都看不见窗外的风景?有些地方的地铁,可以看到夜景、海景,很漂亮。」
江函笑着问:「你想看夜景?我可以再带你去外滩,你不是喜欢那里吗?」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声音徘徊在耳边:「等天冷一点再去。那样我就可以有借口跟你取暖。」
他低笑一声,说着「好」。其实不管她说甚么,他都会说好。
现在的她,就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情,所以故意绕着圈子,说些不着边际的,毫不相干的话题,但真正的主题,她不愿意谈起。
如何告诉他,她那么辛苦争取回来的表演位置,其实可能根本不配得?她总是想做最好,但或许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最好。
两人回到家后,轮流洗澡。过后,王令然坐在化妆台前护肤,心事重重,倒映在镜前,显得比这夜空还要落寞。
等江函洗完以后,一眼看过去,瞧见她已经倒在床上,长发是唯一和这夜色融为一体的部份。可当他走近,才赫然发现,她根本没有睡着。睁着双眼,不知道在看甚么,更不知道在想甚么。
他随意擦着头发,坐在她旁边,垂眸看她:「累了吗?累了就睡吧。」
她摇摇头,冲他笑,可房间只剩床前一盏微弱温柔的光线,看在他眼里,这笑容隐晦,其实只是为了埋葬眼里的忧愁。
瞧着他微湿的发丝,她主动请缨:「我帮你吹头吧。」
他的大手复来,按住了她的肩头:「我自己吹,你累了别起来。」
于是她的目光随着他走出房间,听见了远处吹风机的呼呼声响,有如看不见的一阵风,但她能想像到一丝暖烘烘的感觉。
回过神来,她朝着那偌大的视窗看过去,一片深沉的夜色,寻不见月光。须臾,窗外下起了一场夜雨。
一场合时的雨。
她想像那声音应该是浙浙沥沥的,甚至能看见一圈圈的水洼映衬着地上的泥土,可是她没有起床去探个明白。
她眨了眨眼,外面的吹风机静止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在眼前掠过,关上了窗,挡住了渐起的冷风。回到床上,躺在她的身边。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皮肤,几乎可以感受到皮肤底下微微凸起的血管,有甚么在湧流。她又开始了无始无依的胡言乱语:「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
他沉沉地「嗯」了声,眼底深沉黯黑,由着她自由发挥。
念旧也是一种情趣,特别是在这一场连绵不绝的夜雨背景声下,放生这种浪漫是一场罪过。
「我每次想起我们的恋爱,都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秋天来着。」然后一步一步靠近时,冬天就来临了。
真是一个适合热恋的季节,依存取暖,是人类那么基本又渴求的本能。
然后她笑了,手肘微微支起,撑着上半身,俯过身来吻上他的唇。但没有停留太久,仍然像羞涩的少女,点到即止,最后伸出手来抱着他的腰,躲进他温暖的怀里。
他收紧双臂,听见她终于说道:「张教授不说话,他只叫我继续练,但我看得出来,他觉得我不够好。我或许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台上,贴着首席的名号,却没有那样的天份和资质。」
大概哪个有梦想的人,都会面临这样残不忍睹的场面。你足够努力了,也争取到了,然后等你以为你到了梦想实现的那刻,才发现,原来梦想还很遥远,这个世界还很宽阔。
在梦想的面前,你微不足道。只是爬升了一个阶梯,其实挺不错的,值得鼓舞,然而仔细一看,离着目标原来还隔着那样显眼的距离。
梦想有时候,咄咄逼人得令你想要投降。而现在,总是不够好的她,真的很想做一回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