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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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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人在明,苍天在暗。很多人不自找麻烦,安稳地守着本份,但事情就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找上门来,挡也挡不住,更别说逃了。
从前江函并不为意,反正没甚么不能解决。可现在他愁得一筹莫展,这沉默都别了快一个星期,却总是在看见王令然那笑容时,生生把要问的话堵了回去。
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残忍?尽管他很清楚,她没有一天放下过,可揭人伤疤,还是自己女朋友的伤疤,让他如何下这个手?
春天的空气里总是不厌其烦地夹带着一丝丝的湿气,过不多时,又会无声地下着星星点点的细雨。皮肤不会觉得冰凉,也带不来快意,只是撇不去的黏腻,黏得他开不了口。
「我明天想去宜家,你陪我去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口青菜,可食堂里的厨子是今晚有心事么,青涩的口感让人怀疑根本没有烫熟。
而面前的少年也同样怀着心事,说话迂回:「可以。明天先去咖啡厅吃点东西吧,然后再去。」他把一块牛肉放在白饭上,卖相像寿司,喂了她一口。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答应他呢,还是只意在点头称赞刚才的那一口。
但他也不去计较,权当她应承了,马上转换个话题,问道:「你想去买甚么?」
「去看椅子,还有柜子我也想看看。」也许她的说话别无他意,可他听着听着,听出了那么一些意味来。
不曾遐想过未来,就像天上的一片游云,你不会问它想去哪里,更不会问它的终点会在何处,生活对他来说,也曾是这样的自由飘荡,他不需要甚么定桉。
可是呢,如今却猝不及防的,心里住进了一个美丽人儿,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无始无终的。人最终还是要靠岸,不能一辈子都在茫茫深海上飘泊。从前甚么都进不去他的眼睛,可现在却又留恋她的美好,稀罕着人间的那些烟火了。
哪有谁是毫无欲望的?这样不信邪地叫嚣的人,大概是还没遇到那场命中注定而已。
隔天,从清早就开始的,下着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绵绵春雨。雨声温柔地唤醒万物,给予养分,那双藏在雨伞下的,彷佛被雨水浸泡过的清亮眼睛,还不知道甚么事情会找上自己,只依恋眼前俊朗而一尘不染的少年。
又没有要分离,才刚刚碰的面,却看出了一副恋恋不舍的情态来。
她穿着一件浅米色衬衫,搭配一条炭灰色的紧身牛仔长裤,套上一件及膝风衣,衣摆飞扬,无可避免地沾上了雨水。
他替她撑着伞,揽着她的肩膀,两人走在谈不上乾净的长街上,轻飘飘的雨点落在伞面,来不及滑落,就自消散了。听着她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在说着,我忘了吃早餐了,好饿,等下要吃很多很多东西。
知道她的恶习,每次也是如此说,然后点了满满的一桌,可大多都免不了进去他的胃里。过后又不免鼓着腮帮子抱怨,你吃不胖,可是我怕胖。
站在咖啡厅门外,就像隔空也闻得到食物的香气,她咽了下口水,抬脚便想走进去了,却莫名其妙的被他拉住。他的眼神像这场雨,不休止的,似乎有甚么话要说。
「怎么了?」
一句说话,也像是反问他自己。迟疑了一个星期,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所以才把她带来。他也想先跟她坦白,想让她有点心理准备,可是对方说了,如果你讲清楚的话,她一定不会来。
或许事情不是对错的问题,曾经如此骨肉相连,那种感应错不到哪里去。
「饿了,进去再说。」笑着拉过他的胳臂,没有体会到他的肌肉紧绷。她稍微快他半步,脚步是轻快的。
咖啡厅设计成玻璃屋,前后左右连头顶也包裹着那一层透明的玻璃,外面是一片翠绿的庭院,微风细雨下的墨绿轻盈地摇曳,犹如盛夏透蓝的波浪。
似乎比人还要灵敏的自动感应门,精准又大方地敞开,一阵扑面而来的清香勾着她的知觉。他们来得早,咖啡厅里空位不少,她匆匆扫了一眼,看中了临窗的桌子,自觉走了过去,还没坐下,却被旁边的人攥紧了手腕。
他没有说话,紧抿双唇,只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她不明所以地沿着那方向看过去,眨两眼,瞬间像是停顿了心跳和呼吸,血液凝固住的时间,爬不到指尖。
须臾,她艰难地牵动纤指,额角冷不防跳动了下,氧气千辛万苦的窜进鼻尖,可达不到肺腑,又接着被人呼了出来。
呼吸那样乱,像极了她此刻溷沌的脑海。
幼年的片段无止尽地翻飞,她又怕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恍若那无数个寒夜里飘落飞扬的雪末儿,毫无头绪的你永远也无法掌握得住。
十二年了,两只手都算不尽的年华,岁月似乎没有带走眼前女人的高雅清丽,仍然是她印象里那个牵着她回家的少妇。看不见苍凉寂寞,脸色是好看的,红润的,只是眼神有点惶惶,迟疑地喊了她一声:「然然。」
这样的一声,无情地刺穿了四周的寂寥。原来她等了这么久,久到有时候她都忘记了自己在企盼些甚么。
本来要转身的脚步生生顿住了,她像是要找寻答桉似的,扭头看着他。他肯定知道些甚么的,对不对?
「这……」王令然秀丽的眉蹙着,视线交汇,说不下去。
忽然间,直到他真正看见她的表情后,才怕自己无法解开那道心结。毕竟缠了那么久,多的是无能为力。
可他又总想为她做些甚么。
他正要开口,然而对面那人站了起来,语气有点急促地说道:「是我想见你,所以我让他带你来。你……可以坐下来和妈妈聊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我保证。」
她那么理所当然的称呼。妈妈。妈妈。
那个一直放在心里,每天都等着这两字死去的称呼,当再次萦绕在耳畔,原来是这般的滋味。就像泊在手心的流水,从指间逝去,你忘了它原来的形状了,也无法再把它困在掌心。可当你摊开五指时,却又发现总有些残存的痕迹。
离开的人总是把话说得那么轻易,只有被遗弃的人一直活在阴影里,不安度日,凡与那人有关的都成了禁忌。
其实她活得那么好。从她的外貌,皮肤和衣着,都很清楚地展示了,离开过后,她没有让自己活在内疚里。甚至,没有了女儿这个累赘的包袱,她的人生是不是轻省得多?
或许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也没有为她掉过一滴眼泪。
这样的僵持一点也不出乎意料,江函温暖的掌心贴着她纤瘦的胳臂,轻轻推就,低沉的声线犹在耳边:「先坐下吧。」
其实她很想夺门而出的,可不知为甚么,那刻却又双脚僵住不动,并没有真正转过去。质料上乘的风衣划过桌边,磨擦出乾燥的声音,与窗外的冷冷绵雨形同陌路。
她坐了下来,对眼前的一切仍然云里雾里。怪她没有演戏的天份,装不出一副云澹风轻的孝顺模样,一张小脸绷得犹如冰山,就连裂痕里也嵌着荆棘,随时能把人刺得一手鲜红。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去过美国想找你,可是联系不上你爸爸……」她如此解释着,总会有些碎落片段解释不全,例如,她与前夫闹得如何不快,切断的关系比一刀两断还要决绝。她抬眸望着自己的女儿,到底长着自己的轮廓,掩不去眼里骄傲的神色。
想说一声「她很好」。她是真的很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她有好姊妹,有体贴的男友,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生活里该烦恼的,她的爸爸都用钱替她张罗好了。她早就明白世事不可能尽都完美,拥有这些已经很足够了。可是,想说的那一句话却偏偏哽咽在喉咙,说不出口。
只要不去想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的确活得很好。可是有时候,在梦里她也忍不住梦回七岁的那年,从震耳欲聋的嚎哭声,到低低徘徊的啜泣声,连醒过来后,也察觉到眼角划过的泪花。
总是重复的做着那么悲伤的梦,她如何能在父母面前说「我很好」?
王令然努力咬着唇,化的妆那样精致,为的都是他,现在更不想为了别个人溶化。
对面的人更努力,延续着命悬一线的单人对话:「宁宁的妈妈跟我说你回来了,留在这边读大学,我很想见你,可是怕你不方便……」
「那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呢?」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可她等不及说到结尾,有一种预感,要悬崖勒马,再听下去便要撕毁那一层迷惑人心的糖衣。现实比梦境还要残忍,她的眼泪还没有准备好。
早就料想过王令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也不敢期待甚么例外。可那毕竟是血肉相连的缘份哪,曾经连着她的血,成了她的肉,割舍再舍得,也是痛,裂成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等待着自己的报应。
女人犹豫地瞥了江函一眼,说出狗血又俗套的那一番说辞:「我知道你见到我一定很难过,我也不奢求你原谅,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责任,你不想见我,我很理解。」就像排练过似的,也许是有那么的内疚,情绪达至眼底,挤出了几颗模煳视线的泪珠。
可王令然没有听进去,她捕捉到女人的视线,垂眸想了想,繁乱的思绪一片又一片,她的脑海里掠过一丝线索,有点急促地问道:「是你主动找我男友的?」
女人一顿,牵强表情僵硬得犹如画中人,或许,画里的人,停摆的表情也比她生动。
她主动找过江函,是上周六的事。甚至,除了董浩以外,她还找过王令然所有前任男友。
谁曾想过,那些恍如诅咒的命运,一场又一场荒唐又短暂的爱恋,原来都有一个背后操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