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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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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事,最纠缠纷扰的,莫过於谁欠了谁。父母子女,情人朋友,互相拖欠又难以数算,留下一身的孽帐。
王令然觉得,自己算是牵绊特別少的,哪怕是父母,她也能颇为撇脱,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看来是那么一回事。然而,在模糊的记忆里,总有那么一个人,连他的样貌姓氏身高声线她都毫无线索,但她却知道,是她求而不得,束手无策的。
沉重又低缓的钟声响起,一声接一声的钝响直教人心绪不宁。这钟声总叫人想起初次离开父母的心情,甚么也不懂的年纪,背着比自己弱小身板还要大出些许的书包,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一个与世隔绝的教室,而父母便消失在大门处,再回头时已是无影又无踪了,说是人间蒸发也并不为过,只是那会儿还不懂这个字眼。
王令然挥別沉重情绪,昂然踏进教室,忘了是哪道墙上挂着的日历揭到了三月二号,是她的生日。
她想,自己是今天毋庸置疑的主角。
她伸出右手低头一看,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皮肤当真是细致得半点瑕疵也没有。她坐了下来,其他的同伴们似乎也到齐了。
有些人呆头呆脑的安守本份,有些人却跳上爬下的四围乱窜,老师花了好些时间才算真的控制了场面。唱了几首歌,生日派对便正式开始。
王令然满心的期待,等得脖子都伸得老长的,生日她最期待就是切蛋糕了。她准备把一件件切好,然后送到她喜欢的同伴们手上。
老师忙碌地预备著,放好了盘子,又一一摆好餐具,光洁整齐,一尘不染。她盼著望着,双眼放光,望穿了秋水,终于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老师,手里捧著满是奶油和摆满水果的蛋糕。
老师把蛋糕摆在桌子上,扯高嗓门说道:「今天是三月二号,是哪位小朋友生日呢?」
王令然逼不及待的举起了手,老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却又不起眼的皱了皱眉,对着王令然右后方的小朋友说:「你呢?你不也是今天生日吗?」
王令然有点愕然,循著老师的目光往后瞧,只见是个白净小男孩,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并没有打扰到谁。他咬咬唇,明明听见了老师的话,但还是不向前也不言语。
老师温柔地笑了笑,越过了前面的小朋友,然后拉起他柔软的小手,把他牵到王令然的身边,半蹲着身子,发丝便如瀑布般垂落。她温柔劝说:「来,和令然同学一起切蛋糕吧。」
本来想着,自己是今天的主角,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还有另一人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她还是挺大方的,拿着塑胶蛋糕刀,另一只抓着他,这个隆重又神圣的切蛋糕仪式,她大方的愿意和他分享。
谁料到那男孩子一言不发,竟硬生生把她的手给甩开了。
不解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圆了,抬眸盯着他的双眼,又大又黑,闪烁著光,纤长眼睫又翘又浓,竟比女孩子的眼睛还要漂亮。然后她鬼使神差的想起了甚么。
王令然小小身躯竟还走前一步,再次牵起他的手,一脸老成地说:「不用怕,我们同一天生日,一起切蛋糕。你叫甚么名字呢?」
一起做同学那么久了,她竟然忘记了对方的名字。想必她是个高傲又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人。
他的名字是甚么?这双眼睛漂亮得叫人嫉妒不已,它的主人又叫作甚么?总要有一个配得起它的名字,在这个世界,要独一无二才算得上罕有。
他看着她,明明开了口,却又没有声音。四周忽然之间静了下来,连旁边小朋友和老师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了。并不是电影里的慢动作,更似是一个定格的画面,从此不再播放。
她有点逼切,内心袭来一阵不好的预感,好像怕来不及似的,身子向前哄,耳朵贴了上去,可是,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最后传入她耳里的,只有──「叮、叮叮」不断的清脆声响,不知为何竟在这盛夏清晨带来一丝丝凉意。
王令然猛地睁开双眼,深呼吸一口气,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便可以知道他的名字了。可她最后还是这样饮恨错过。
那么难得梦见他,这样的梦不是说有就有的,有时候真得靠运气,还要一点上天的垂怜,可是这次的运气还是差那么一点,没能问到他的名字。只怪她在梦中醒觉得太迟。
她躺在床上不动,一时来不及适应眼前场景的切换。缓了好一会儿,心神稍回过来了,便伸长脖子,探头往外一瞥,只见她的室友兼从小到大的好姊妹许宁已经起床洗漱,而且是她一大早的打开了阳台的趟门,才让她被风铃声吵醒,以至於错过那听到他名字的瞬间。
一想到这,她不由心生怨恨,鼓著嘴巴,瞇著眼斜斜盯着许宁看。
许宁竟也被盯得后背发凉,稍一回头,惊见王令然的一颗头颅悬在那儿,眼神幽怨,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态,她心思一转,很快就知道是甚么事了。
「又梦见他啦?」许宁一脸好奇地问道。
「对!」王令然愤然回答。「而且我快要问到他的名字了,结果被吵醒……」
许宁看她活像个怨妇的样子,漱了漱口,睨她一眼,一语中的说道:「你明明梦见他,为甚么不一早就问他名字?偏要等到快醒了才问,那当然会来不及啊。」
王令然扁了扁嘴:「他一开始没出现,过了好久才现身,他回答我的时候,就听到风铃声了。你关上这趟门就好了,就那么一两秒的事。」
「算了吧。」许宁一派悠閒地把手放在毛巾上擦了几下,点醒梦中人:「要知道他名字,早就知道了,他开口了你都还是听不见,也不是头一两回的事了,证明你们没缘份,梦见多少次,有没有风铃声,也是一样的。」
王令然一脸惆怅,心里想着已有好几个月没做这个梦了,以为自己的生命中关于那个小男孩的痕迹已然消失殆尽,却没想到那个梦又重新抓住了她。只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是晚了一步,世间里可遇不可求的永远,在她梦里总是锲而不舍地出现,例如听不到他回覆诸如此类的下场。
她心里默默唸著,下一回想在梦境里再遇他,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许宁见她抿著唇一脸沉默的样子,便走到她的床边,微仰著下巴对她说:「这些反正也就是梦,你就別较真了,你都有男朋友的人,老想着这些事情干嘛呢?精神出轨也是出轨。」
她说得对,即使多么逼切的想要知道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但事实却是,王令然在现实生活里过得不知道有多么好,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由此可见,梦还是梦,现实是现实,她还是分得挺清楚的,不会因为梦境而耽误自己找寻幸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情操。
既是如此,也没必要三心两意,犹豫不前了。王令然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
看见许宁正在收拾包包,随口问道:「你十点半的课?」
许宁「嗯哼」了一声,这个暑假简直就是快活不知时日过,一眨眼便又要开学受罪了。一时之间她的心理还是很排斥的,还没有到上课的那一秒,她都还当作在放假。
王令然爬下了床,洗漱一番,许宁又问:「你不是下午才有课?这么早起干嘛?」
「约了董浩。」王令然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往上扬。
许宁却微皱了眉,语气不善:「你还跟那混蛋有联系?」
前一秒提醒她有男朋友的人是她,现在又不准她和他联系。
「我们没有分手,只不过冷静了几个星期而已。」王令然一边刷牙一边回答,说话不见清晰,含糊得只剩音调起伏。
「跟那混蛋有甚么好冷静的?直接分手得了吧。」许宁顿了顿,接着问了核心的一句:「他哪里配得上你?」
王令然心里自然是感谢她的厚爱,但却又觉得男女之事,只有当事者才能明白,很多说得出又道不明的细节与情境,其实都不足与外人道。外人自然觉得自己看得清又望得準,但其实多是事不关己的薄情冷漠。既付出过感情,又岂能无知无感?她总相信感情这回事,需要不少的时间和磨合,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轻言放弃。
所以,这样无法避免的下场,都是她被別人放弃。
许宁见王令然敛著眸不说话,便又自顾自的侃侃而谈:「我说你这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人家都是经一事长一智,所谓爱一个上一课,我看你倒是跟別人反着来,越爱越糊涂,一次比一次退步,连男人的真心假意都看不清,那混蛋谁看都是只有皮囊没有内在,你还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最后肯定得不偿失。」
王令然听她念叨了好一阵子,最后只问:「你不赶快去吃早餐,上课就要迟到了。」
许宁回头看了下时间,晓得忠言逆耳,王令然的个性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最后只好闭上嘴,没好气的反了她一个白眼,让她「好自为之」,便抓了包包捧著电脑往外走了。
耳根落得清静的王令然收拾了一番,换上了清爽简约的白衬衫,搭配紧身牛仔长裤,化上淡妆,对着镜子笑了笑,这笑容挺标準的,不错……她如是对自己说,最后揹起了小提琴,便也离开了宿舍。
王令然来到大学的食堂,独自站在门前的阶梯上,石板铺成的楼梯,凹凸不平,又过度坚硬。旁边来来往往都是赶着去吃早餐的学生,不少人回头瞧了她几眼,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反而见怪不怪。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董浩晚了十分钟。
从前哪会迟到,现在却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但她没有催,也没有因而恼怒,只是耐心地站在那边,想着他等下来了,她就装作没事,把过去那些不愉快都翻章过去算了。
反正那晚他是喝醉了,才会对她作出那样的要求,说起来也没有必要太执著。这种事其实也是迟早的,只不过那会儿她还没準备好,才会二话不说的拒绝他而已。现在想想也是没有必要,两个人好好沟通就行了,犯不著各自为难。
她轻轻踮了踮脚尖,鼓了鼓嘴巴,无所事事的左右张望,再转过眼来时,便看见董浩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来,站在了她的面前,隔着一定的距离,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但却没有走上前。
王令然嘴角绽放完美的笑容,拔腿便往他身边跑过去。然后靠近了看,却又看得见他眼角和嘴边刻意的疏离。
……她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种事情她经历了不少,所以多余的连这方面的直觉也渐渐变得敏锐。她一愣,一时之间竟把自己准备好要说的话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