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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胡乱 ...

  •   我去我妈妈的朋友家小住。那家有三个小孩子,最大的是个哥哥,稍长我些,人很有礼貌,我跟他有过几面之缘;老二是女孩,我之前没有见过她,听说很活泼,也恰好与我同岁。他们家还有个极小的妹妹,我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的。这家住在一座大别墅中,别墅外设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人,看着就气派。
      白天没什么说的,我见了那两位大人,也和三个孩子打了招呼。作哥哥的朝我笑了笑,寒暄一二便离开了;那大妹妹属实热情,穿得漂亮,长相也是张扬的美。她带着我在房子里转了又转,还邀我睡她的房间。可惜我一向与这类人合不到一起去,她热情洋溢活力四射,我汗流浃背唯唯诺诺,要我吃什么喝什么我便只能照着做,全然不顾我可怜的胃。一天下来强要我试了她家许多新奇玩意,疲惫得很。我是想和那位哥哥住在一块的,然而妹妹盛情难却,这个愿望没有说出口就作罢了。得亏这姑娘晚上入睡很快,也没再询问我有何观后感云云,沾床就睡着,才终于给了我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我在这家睡得极不安稳,不知道是认床还是怎得;似乎老有奇奇怪怪是的噪音萦绕。就这样暂住了两个月,白天被那姑娘领着玩些我没见识过的许多奇妙东西,偶尔见见哥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房子太大,我很少见除了姑娘的其他人,哥哥两三天才遇见一回,遇见也不会与我们多待,而且由此我看出这家的哥哥妹妹关系并不亲,似乎平淡得很;姑娘倒是常常会去哄那个小婴儿,这时我只好退在一旁,直到姑娘玩够。晚上疲惫不堪,回到姑娘屋中临时架设的小床上,倒下便睡。勉勉强强算是习惯了,也渐渐将他们视作我的家人。
      某天,深更半夜我被叫醒了。那姑娘猛地掀开我的被子,强行将我从周公处抽离。我迷迷糊糊坐起来,“怎么了?”
      妹妹精神抖擞,比了个“嘘”:“别大惊小怪,只是有些事要处理。你要跟我一块吗?”
      我心想您都把我叫起来了,我哪敢说不,叹了口气起床穿衣服。姑娘催道:“快点,快点。”
      稍稍清醒了以后,我边穿衣服边问道:“什么事啊,这会大家不都在睡觉吗?”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姑娘坐在床沿,已经收拾妥当,她倒不隐瞒,坦然地悄声说:“我们家晚上和白天不一样的,有一些东西需要我去处理。哥哥也会出动,但我们很少见面或者相互帮忙。你来的这段时间,晚上我没敢出过几次门,怕惊醒你,也怕置你于危险当中。不过你既然常住,不可能永远瞒住你。何况你也是与我同龄的孩子,也算多一个帮手;今天我就带你出去。”说话间已准备完毕,姑娘步履健硕地走出去。我却听着这一番话,毛骨悚然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屏着呼吸跟姑娘出了房门。
      走廊里没有灯,但平白泛着绿光,与白天是大相径庭。我本以为姑娘说的“不一样”指的是氛围等等,却没想到直接从视觉上有着天差地别。白天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这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墙上到处是雕花,走廊顶吊着一盏盏水晶灯,灯火通明璀璨耀目,旁边设有许多齐人高的盆栽;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走廊上什么都没有。且屋顶平白下降至我头顶没多高,直教人压抑,只有在莫名其妙的绿光中映照着的惨白墙壁。这让我想到一种甬道,或者通风管,四四方方的,都是铁皮。我看到这惊天的不合常理的景象,险些吓软了腿,姑娘却平稳地牵起我的手,爽朗笑道(这会竟然不压着嗓子了),“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既然敢教你出来,就是有信心一定护得住你。”我稍稍宽了心,但也不敢全信她这话:以我对这类人的了解,他们多半时候自信过了头,护得住应当是勉勉强强得能,只不过会遇见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谁也保不准。
      恍如梦境般,她牵着我在这座通风管迷宫里,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进入一条又一条一摸一样惨绿的通道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转过某个岔口后,我抬头,看见一个小孩子站在通道的尽头。
      我吓得直直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一步也挪不动——我敢发誓,我从没有在这家硕大的屋子里见过除了哥哥,这姑娘,小婴儿三人以外任何孩子,姑娘也从未跟我提起过哪个仆人会把孩子带进来玩;更何况只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多半就知道这里有古怪,怎么可能冒险把家里孩子深更半夜地放出来……这孩子比姑娘小得多,也比那婴儿大得多,有一头映着惨绿光芒的长发,穿裙子,是个女孩。
      我的喉咙咯咯作响,极度恐惧中我想闭起眼睛,又怕因此丧了命。谁知姑娘从容得很,她牵着我的手,(拖着我)稳健地走到那孩子面前,和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玩?”
      小孩子小声地说,我想出来找点吃的,却迷了路。我听到这,以为这孩子马上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掉我,差点撒手就跑,无奈姑娘手抓得死紧,没叫我挣脱。姑娘又笑了笑:“我带你出去,你今天晚上先住在我那里,睡一觉,明天再说好不好?”小朋友迟疑了一下,说:好。然后姑娘的另一只手便牵起了孩子——这只手牵的我。我惊骇绝伦,拼命挣扎,姑娘抓着我,无奈又好笑地道:“经常会碰见孩子走丢,很正常的,你不要害怕……”
      我缓了许久,脑子慢慢能转过来弯,大概真是哪个孩子走错,姑娘顺路搭救罢了,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没跟我提这茬也很正常。喘了口气,我们便又穿梭起来,只不过我始终不敢看那孩子一眼。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很久,我们偶然间碰见了哥哥。哥哥是一个人,惨绿光线下的他和平时似乎有所不同,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他很冷漠地跟我们打了一声招呼,似乎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后便走了……冷得出奇。
      姑娘笑道:“我很少碰见他的,今天你在,我们运气好。”我此时喘着气,已说不出什么话,脑子也想不了什么东西,只能点点头以示我听见了。
      后来我们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绿光也就全然不存在,只剩黑暗。我已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只想闷头大睡。恍惚间看见姑娘很亲切地帮那孩子理了理头发,然后让她上自己的床,搂住孩子睡觉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居然是被一种奇臭无比的味道熏醒的。我这人一向睡眠差,可这味道果真浓烈到即使我醒来也难以忍受。迷迷糊糊的,我打开窗户通风,阳光洒下来……我按习惯回身准备叫醒姑娘,却看见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我走过去,只见姑娘的大床上有一大片惨烈的污渍,散发出那种直冲天灵盖的臭味:腐败的血液和棕色不知是什么烂掉的残骸,看上去黏黏乎乎的,连姑娘的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我嫌恶地捏起了鼻子,又惊讶又害怕,却听到姑娘如同失了魂一般喃喃道:“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
      之后的生活就像梦中一样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昏昏沉沉颠三倒四,恍惚中姑娘似乎也失了活力,每日郁郁寡欢的。我的大脑好像再也不能工作,只有模糊的印象中,我想到那摊腐烂物和臭味,大概是那个当时带回来的孩子遗留下来的痕迹,至于那孩子究竟遇见了什么,这所房子晚上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
      后来啊……我只有一些稍稍清晰的记忆,好像我和姑娘一起看到了一个绿色的,长有许多飘带般肢体的大叔,笑容和蔼而爽朗,他和姑娘的父亲很熟,两人也像我和姑娘一般,牵着手走过一条绿色的通道。第一次见的时候那通道很窄,大叔的飘带勉强才能挤过去,第二次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也许十多年,也许只有一个晚上,那通道似乎宽敞了不少,大叔的飘带很自由地飘飘忽忽,然而姑娘父亲和他的笑容不变,依旧是很快乐的,两人一起走向远方。我还记得我和姑娘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那通道变宽了,而是他们老了,佝偻了身躯。我相信在这时姑娘地心中也有和我一摸一样强烈的预感:我们再也见不到这个大叔和姑娘的父亲了,无论是白天的世界还是夜晚的世界。
      然后姑娘便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再后来啊……我大概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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