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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挽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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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里处,起义军驻地。
修园掀开主帐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青年闻声开口:“两军交战,你这个先锋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误事”,修园往长几上扔了一份军报:“倒是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私自调兵潜进城里,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
齐宴面前挂着的是一副简国全境的地图,他的手指从蟾宫城所在的位置划过:“自然清楚。”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身负血仇大恨。”齐宴打断他。
“这,你···”齐宴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的仇人就是封家的封泠:“蟾宫城现在全面戒严,任何人都无法出入,封泠被困在城里又跑不掉。”
“我不是怕他跑。”
“那你是为什么?”
可惜齐宴说了这么语焉不详的话就不再多说。
修园无法,只得返回前线,小心提防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过他也是多想了,蟾宫城的实力太差,在起义军面前着实不值一哂,以至于大军围城不过一天多时间,简国的国君就举着国之象征的玺印出城投降了。
齐宴以起义军首领的身份受降,城门大开以后,就带着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街道两旁跪满了投降的百姓,所有人都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迎接胜利者入主皇城,齐宴骑着高头大马,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准备无误的锁定一个人。
荣映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倒了下来,使他从头发梢凉到了脚底板。
把头垂得更低,荣映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粗布衣衫,披头散发,形象跟周围降民没什么区别,齐宴怎么就还能这么快认出他?
难不成玩弓箭的人视力都这么好?
可是弓箭他也学了三四年了,怎么视力就一日不如一日呢?
起义军游街结束,城们依旧戒严,据内部传来的消息称,齐宴目前正在跟前国君商讨新君登基的一切事宜。
期间,荣映想试着出门走走,结果右脚刚迈出封府门槛,左边要下脚的地方就多了一支羽箭。事后他也曾躲在大门后面偷偷观察,发现封家其他人进出都没事,幕后之人针对的只有他。
不难明白,他被齐宴禁足了。
还是没有言明,只有当事两个人心知肚明,暗搓搓的那种软禁。
只不过除了不能出门之外,齐宴并没有对封泠或是封家做其他事,也不知道是刚刚受降事务繁重还是怎样,入主蟾宫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荣映并没有再见到过齐宴。
荣映早就习惯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因此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生活质量没有丝毫下降不说,反尔因为“终于要来了”这种诡异的如释重负感,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胖了四五斤。
这期间,最难过的是封家父女两个,他们在听说起义军首领的名字是齐宴之后,就一直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齐宴大军压境,国君开城投降后,他们心中的担忧已经化作实质,如丝如缕的缠绕在荣映身上,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夜里。
荣映披着外衣坐在窗边,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发呆,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了额发,他微微一眯眼,倏然转过身。
齐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桌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荣映,一如初见那晚,他满头满脸的鲜血,只余眼睛里充满着嗜血杀性的红光,像是一个能将人溺死的漩涡。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一会儿,荣映顶不住,率先开了口。
“你怎么进来的?”
“封公子好雅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星星看月亮。”齐宴答非所问。
见齐宴拿起桌上茶壶倒水,还颇为贴心的帮自己倒了一杯,荣映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坐到了齐宴的对面。
像是察觉到什么,齐宴突然笑了,他将茶杯推到荣映手边:“你在怕?”
荣映捧着茶杯苦笑:“我说不怕也没人会信吧?”
“我信。”
荣映:“······”
“毕竟封公子连杀人都不怕,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会让你害怕。”
荣映小声嘀咕:“我怕你。”
齐宴低垂着眼帘,手腕小弧度的转着,茶杯中的水也随之泛起涟漪:“怕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齐宴又笑开。
荣映看着他笑,缩着脖子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是真的怕死。
好一会儿,齐宴终于笑够了,他抹掉笑出来的生理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上,荣映一个激灵,抬起头去看他。
“现在怕还太早”。
齐宴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靠近荣映,眼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荣映整个后背都湿了,他嘴一秃噜,说出来的话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你喜欢我。”
齐宴动作一僵,片刻后,他微微勾唇,看着荣映的眼睛,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哦?”
荣映挽尊:“不,不是,我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齐宴还在笑:“封公子是这样认为的?”
荣映哭丧着脸:“我没有。”
“是。”
齐宴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个字。
荣映一愣,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齐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站直身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荣映一眼,身形一晃,房间里已不见他的人影。
留下荣映一个人还在纠结那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三天之后,皇宫来人,以犯上罪名将封家所有人收押,甚至还牵连到了姻亲单家。
封家被抄家,没有经过任何程序,没有审问,没有判决,所有人直接入狱。
有知情人,只说是封家和当今身份至高无上的那位有私仇,这是那位的报复,封、单两家人这次算是栽了。
荣映没有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他被单独留在封家,只不过禁足的范围缩小到他的房间,除了在房里,他哪儿都不能去。
这比齐宴直说要杀他还难受。
他没想到,齐宴真的会对封家其他人动手。
但即使这样,他也无法指责齐宴,毕竟一命还一命,虽然主要的原因是封泠,但不可否认,他一个人还抵不上齐家数十人,封家人全都欠枉死的齐家人一条命。
“喂!”
荣映拍门,把嗓子都喊哑了:“有人吗?告诉齐宴,我想见他!”
没人回应。
但是就在当天的午后,齐宴来了。
彼时荣映正在床上躺尸,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刻坐起,看到齐宴,也不顾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被子一掀就下了床,没走几步就跪下磕头。
“齐宴我求你,放了封家其他人。”
齐宴的目光从他赤裸的双脚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心中的一丝波澜被他强制荡平,偏过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侍卫回来,身后多了几个人。
荣映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他听着动静,直到有东西放到地上,他才茫然的抬起头去看,他的手边是一排形制相同的木盒,漆木质地,通体乌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颤着手抱起其中一个,荣映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齐宴示意侍卫帮忙,被荣映挥手打开。
“不,不用。”
荣映声音里带着哭腔,齐宴在一旁冷眼看着。
木盒终于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封父那张熟悉的脸,上面还沾着血迹,灰白参杂的发丝乱糟糟的黏在脸上,往日总是慈爱与严厉两种眼神并存的双眼紧闭着,再无法看他惯了一辈子的宝贝儿子一眼。
荣映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满脸的泪水。
他将怀中的木盒阖上,又拿起一个,这次能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是封清。
接着,单家两位老人、单庭、单绾······
荣映像疯了一样在地上爬着,一个木盒一个木盒的翻看,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跟封家稍微沾亲带故的人都在。
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荣映将所有木盒又看了一遍,他去拉齐宴的衣角,哀声问道:“俞儿,你把单俞放在哪儿了?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有侍卫接到齐宴的眼神提醒,再次离开,荣映紧盯着门外,在看到那侍卫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个幼儿时,没什么神采的眼中迸发一道亮光。
“俞儿!”
荣映着急起身,一下子没站稳又重重摔回地上,他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心理和生理上都受到了影响。
从侍卫手中抢回单俞,荣映用手去试他的鼻息,齐宴终于开口说了他今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他还活着。”
荣映抱着单俞走远了一些,将小外甥紧紧护在怀里,哭得通红的双眼直视齐宴:“你放过他。”
齐宴不答。
荣映再次下跪:“杀了齐家人是我的错,但事情全都在我,与封家单家人无关,跟单俞更没有关系,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求你,放过单俞。”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荣映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卫尚的声音响起,提醒他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他低下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单俞,一脸伤心。
到底要留这孩子一个人。
齐宴突然动了,他走近荣映,蹲下,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荣映,又看了一眼被他用药迷昏的单俞。
“你要我放过他?”
荣映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我拒绝。”
荣映楞住,像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齐宴掰开荣映的手臂,把单俞从他怀中挖了出来,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捡起荣映刚刚因为着急起身而掉落在地上的枕头,轻轻的盖在了单俞头上。
荣映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直到齐宴加重了手下力道,用手中枕头狠狠捂住单俞,他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想要从齐宴手中把单俞抢回来。
“齐宴你松手,你放过他,他才四岁,你放过他,我求你,我求求你!”
荣映崩溃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遇到这种事,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夺,却无奈根本不是齐宴的对手。
齐宴终于松手,枕头落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单俞被重新塞回荣映怀里,他机械般低下头,耳朵凑近单俞的胸膛,四周寂静无声,包括小家伙本该规律跳动的心脏。
长久的静默。
齐宴正要带着人离去,身后自从亲眼目睹了单俞的死亡就再不出声的荣映突然开口:“齐宴,你杀了我吧。”
齐宴回身,荣映坐在地上,带着满脸泪痕仰视着他。
时光倒转,五年前的两个人处境在今天互换,齐宴的指尖痉挛一般跳动了几下,他悄悄将手握紧,又慢慢松开。
“那可不行,你死了,我就没得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