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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夜叔琛被抓走的时候正在经书阁校经。这间经书阁比较偏僻,都是些佛经之类。秘书丞的工作比较清闲,书籍核查整理的事务半个多时辰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夜叔琛喜欢来这里看看佛经顺便校对一下各种译本。拗口的经文,清净的阁楼,很适合他这种不紧不慢甚至有些迂腐的性子。
      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名差人闯进经书阁不由分说将这个从五品的秘书丞套上铁链扯了便走。
      “断灭惑障,是一断一切断;成就功德,是一成一……”第四个“一”字尚未收笔,挣扎中在书页上拖出长长一道粗浓墨迹。
      “你们……你们干什么!什……什么人你们?”夜叔琛脖子被勒的几乎喘不上气,然而没人搭理他。
      直到被扯掉官帽,扒去官服扔进大狱,夜叔琛始终不明白自己这个终日与笔墨书籍打交道的闲官犯了什么大罪。每间囚室几乎都人满为患,除了男女犯人分开,其他不论之前的官阶品级,统统胡乱的关在一块。秘书丞品级不高,上朝的机会并不多,并且夜叔琛不喜交际,因此狱中大部分人竟然都不大熟悉。
      每天都有人受刑,从早到晚哀嚎不断。每天都有人被拖着出去,然后皮开肉绽的躺着进来。夜叔琛也没有躲过去。
      挨了三天的打,始终交待不出和一干反贼有什么瓜葛,狱卒想不到这个白净的迂腐书生这么硬气,怎么打就是不招。很多平日里威风凛凛官威十足的大老爷们,还没等皮鞭落下就开始哭爹喊娘,为了少受皮肉之苦恨不能把老婆老娘统统奉上——其实到了内司的私狱里,奉不奉上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互相揭短亮丑更是家常便饭,强抢民女男盗女娼搜刮民脂应有尽有,狱卒都听腻歪了,活生生一本官场丑闻录——如果有人记载下来的话。
      到了第四天,夜叔琛已经有点迷糊了,恍惚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别死撑了,在这里被他们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过问。”
      夜叔琛依稀认得,此人正是礼部尚书林之训。
      “下官实在不知道招什么,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夜叔琛喘着粗气。
      “那就随便交待个罪名,免的多受些皮肉之苦。即便你不交代,最后他们也会给你罗织个名头,摁着手画个押。”
      “下官天天校对典籍,何罪……何罪之有?如……如何交待?”
      “看你这样子,再打下去,怕是撑不过两天就得被他们拖出去喂狗。何苦呢?”林之训摇摇头,一声轻叹。见对方顽固不化,便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林尚书忽又问道:“相爷的《明心论》是你校对抄写的吧?”
      夜叔琛想起来什么,精神也稍稍有所恢复,挣扎着慢慢倚着牢笼坐下,“正是下官整理校对。”
      “相爷是以私人名义委托你代为校对抄写的,对吧?”
      “大……大人怎么知道?下官知道是相爷的手稿,所以格外小心,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
      真是个书呆子,到现在还想不通其中关节。凭私下校书一事,他们就可以认为你和造反首贼交情不浅。林之训心道。
      “有心抬举于你,没想到反而害了你。”林尚书苦笑,“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正是我将你举荐给相爷的。”
      “大人的英明下官早有耳闻,只是下官和大人素无交情,怎的会想起下官来?”夜叔琛有些想不明白。
      “你的学识和书法我都见识过,只是过于迂腐了些。不忍心见你只做个整理书籍的闲官,恰好相爷提起过书稿的事,我便想起你来。”
      “那下官到要谢谢大人了!”夜叔琛想笑,却笑不出来,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让他无法轻松的做出表情。
      “官场如战场,真是瞬息万变。前一秒朝堂论事,后一秒便成了阶下囚。是我对你不起。”林之训黯然道。
      “也是命中注定罢!大人又何须自责……”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夜叔琛的话。
      夜叔琛再怎么迂腐,毕竟也在京城里混到了从五品,在王侯将相多如蚂蚁的京城,秘书丞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士。从林尚书的话里他已经意识到这番劫难怕是逃不过去了,祥瑞一案牵连甚广,他也略知一二,只是他一向立身清正,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终日在经书阁研读佛经也算明哲保身之策。尽管自己如此小心谨慎,没想到仅仅因为替四朝元老王相爷抄了一本书,就落得万劫不复,叫他如何甘心?夜叔琛半睁着昏花的双眼环视了一圈,这人满为患的大狱里,怕是有不少和自己一样被无辜牵连的官员。
      “小白怎么样了?该是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吧?糊涂啊糊涂,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来自投罗网?小白可是夜家唯一后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夜家列祖列宗?”想到这里,夜叔琛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夜叔琛仿佛在做一场大梦,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没有狂躁风声,也没有倾盆之雨,只有不断涌动翻滚的浓厚黑云,黑云中一道道急速窜动如狂龙一般的闪电将四下里照的如同白昼,儿子就在这样的时刻出生。夜叔琛给他起名夜白,夜里的一道白光,给人以光明和希望。忽然这白光化作了一匹鬃毛飘扬的白色骏马,他和小白骑在马背上奔驰,一路奔过开满鲜花的原野,穿过轻雾笼罩的森林,淌过水花翻溅的河流。一路奔来,地势慢慢变高,像是上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松鹤相伴,鸟鸣啾啾。夜叔琛似乎记起来了,这里是青阳山神龙峰,青瓦白墙的道观,鹤发童颜的道士。慢慢的□□白马似乎又变成了黄色,一匹高大的塞外神骏,载着他的小白和一名面容清绝的道士,他自己似乎飞了起来,一直飘到云层之上,俯瞰着大地,俯瞰着骏马奔驰在官道之上,道士的拂尘随风而扬,小白紧紧抓住马鬃,开心的咯咯大笑。骏马越跑越远,自己也越飞越高,大地离自己迅速离去。忽然间天旋地转,四周都陷入了黑暗,一切都消失不见。
      醒来的时候,夜叔琛一身的冷汗。
      狱中闹哄哄的,有人在拼命求饶,有人心知无活命之望,高声谩骂阉贼。
      “有漏网的没?”赵仕宏心满意足的观赏着众生相,十分享受居高临下的感觉。
      “总管大人,一个都没有。”郑公公的回答显得有十足的把握。
      “很好!很好!”赵仕宏翘起兰花指。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满含着鄙夷之意。赵仕宏命人用火把照亮声音来处。
      “尚书大人,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杂家亲自替你操办。”赵仕宏揶揄道。
      “落到你手里,无话可说。只是不能亲眼见你下地狱,老子有点死不甘心呐!”
      “死到临头,还在操心杂家的事情,嘿嘿,嘿嘿。看看这些大人们,告饶的告饶,求死的求死,你倒是新鲜,说说看,凭什么认为杂家会下地狱?”
      “无根之贼!嘿嘿,哈哈!就算你赢得一时,又能怎样?!自古骟马不可骑,何况骟人?终究不过是伺候人的命,还能翻身做主不成!当今皇帝懦弱无能,才有尔等阉贼苟延之机!他日圣主得临,天下大定,尔等男不男女不女的残缺之贼,终究是一场笑柄,哈哈,哈哈!”林之训放生大笑,监牢里四壁紧促,声音反复回荡,重重叠叠,甚是阴森。
      林之训戳到一干阉贼的痛处,郑公公又羞又气,七窍生烟,连声:“你!你!你……”奈何主子就在身边,满嘴污言秽语不便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就如同将一堆翻涌至喉头的呕吐物强行压回胃里,又如同将急切的尿意用意念锁住膀胱,稍戳一下就会立时爆炸。其余小跟班也个个气的脸孔泛白,手脚发抖。
      “说的好!说得好!狗贼,杂家且留你一条贱命,让你看看我赵某人如何翻云覆日!好一个圣主得临!做你的千秋大梦吧!”赵仕宏怒极而笑,“来人,给杂家穿了他的琵琶骨,好生伺候!谁要是把他给杂家弄死了,杂家把谁剥皮喂狗!”
      “杂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了却余生!”赵仕宏咬牙切齿,“杂家会会常来看看你的,告诉你赵某人活得有多么自在!”说完摆摆手,数名狱卒一拥而上,将林之训拖至刑房。
      通红的炭火,烧亮的铁针,苍白的皮肤,突兀的骨头。
      “狗日的阉贼,我□□祖宗……啊……”
      一阵烤肉的焦臭味,惨嚎声响彻牢狱。
      “林贼,你可得撑着点儿,别杂家还没下地狱,你先上了黄泉道!嘿嘿!嘿嘿!”看着对手的惨样,赵仕宏得意的狂笑。
      “那小贼崽子怎么办?杀了罢!”郑公公提醒道,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亲手将林之训一家剁成肉酱,再搅拌成肉馅做了包子喂猪喂狗喂各种畜生,怎奈主子忽然要留他一条命,便立时打起了林若铮的主意。
      “你不说我倒忘了。流放三千里,给他留个念想,免得他咬舌自尽。对手要是都死光了,那也没什么好玩。”赵仕宏稳操胜券,很有心情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不过,要是在流放的路上死了,那可怪不得杂家!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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