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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取笔墨来。”
      少年宦人替赵仕宏披上衣服,低头离开。不一会便取来笔墨纸砚。
      赵仕宏左手捂着胸口,右手刷刷挥毫,不一会一份长达数页的名单一蹴而就,王辅成、林之训、庄栋才等赫然在目。精致的小楷,可能因为吃痛,笔迹略有些抖动。
      赵仕宏将笔一扔,恨恨地说道:“以后在朝堂上,杂家不想再看见这些人。该给那些懒狗狱卒们找点事做做了。有反抗的,杀无赦,即刻去办。”
      “是!”
      “还有,那个疤脸贼,尽量抓活的。”
      郑公公有些疑惑,想问什么,终究没敢出声。
      “等等,”赵仕宏丢出一锭金子,“终究是跟杂家一程,捡回来葬了吧。”
      “谢老爷恩典!”郑公公心领神会,躬身去了。
      “早晚有一日,杂家定会让你们在朝堂之上三呼千岁。”望着郑则年匆匆退去的身影,赵仕弘踌躇满志。

      西阳城里,阴云蔽日。其实时辰已近午时,天色依旧暗如拂晓之前。
      大批羽林卫士全城搜捕,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恐怖的气氛四处弥漫,连婴儿都吓得不敢啼哭。街上看不到贩夫走卒,只有一队队被摘掉帽子扒掉官服披头散发的官员及他们的妻儿老小被捆绑成串,在军士的呼喝驱赶之下押走。宦人们手持皮鞭,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奔驰,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撞击笃笃有声,威风凛凛。
      林之训只穿了内衣,神情呆滞的走在队伍里,尚未成家的小儿子紧跟在他身后。长子和次子都在外做官,暂且逃过一劫。此番下狱,生死未卜。落到臭名昭著的阉党手里,下场如何林尚书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银甲军士破门而入的时候,林尚书没有做任何反抗。他很清楚,无谓的反抗只能招来残忍的杀戮。
      庄侍郎不肯就范,组织了家丁府兵拼命抵抗,然而终究螳臂挡车,一家五十余口被杀个干净,血流成河。刚百日的孙子尚在儿媳胸口吃奶,被一名黑脸军官硬生生从儿媳身上扯下来,当场砸在地上摔死,儿媳冲上来拼命,被几名士兵嘻哈着拖入房间扒了个精光。
      很多不在名单上的官员也被殃及,一些下级军官、宦人乘机公报私仇,将这些官员府里洗劫一空。甚至一些京城恶少也乘机作乱,四处洗劫掳掠平民百姓。一时间整座西阳城乌烟瘴气,硝烟四起。人人惶惶不安,唯恐祸及自身。
      高将军一行九人,藏在一户废弃民宅的粮窖里。相爷的一双儿女,两名仆人和四名死士。粮窖狭小逼仄,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九人挤挨在一起,转个身都嫌困难。从下半夜到现在,已经大半日了。外面的响动一直没有停歇,从声音听来至少闯进来三批京城恶少,四处翻箱倒柜,见找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什,骂骂咧咧的去了。零星也有一些军士闯进来,应该都是些趁火打劫的散兵游勇。正规军士的目标,都是名单上的京官府邸。
      一直折腾到约莫傍晚时分,外面才逐渐安静下来。
      王舒阳嚷嚷着要上茅房。年方十四岁的少年公子早就憋的不耐烦了,要不是内心的恐惧压抑着他,恐怕老早要打出地窖。女仆筠娘深知这位少爷的脾性,只能不断的好言及食物安慰他。筠娘比少爷也大不了几岁,却有一手好厨艺,尤其是做的白面点心深得小少爷的欢心。匆匆逃出来之前筠娘顺手带了几盒,此时已被舒阳吃的所剩无几。
      双胞胎妹妹舒瑢则安静许多,至始至终紧紧挨着筠娘,一声不吭。
      吃了这许多点心,少爷是憋急了,不停的扭来扭去,黑暗中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是大家都瞧不见。高将军轻声说道:“城门早就关了,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茅房就在粮窖西侧不远,铁郎,云坊,你俩带少爷上去,千万小心。完事马上下来。我回府探探消息,在我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呆在这里,哪也别去。”高将军声音不大,但很坚毅,容不得半点违背。
      高将军,叫铁郎的死士、舒阳和男仆云坊依次爬出粮窖。

      昨夜回到府中,相爷连夜遣散了所有仆从下人,他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进士及第的他从校书郎一直做到宰相,经历了四朝皇帝。这座宰相府他已待了近三十年,死,也要死在这宰相府里。
      相爷端坐在会客厅的太师椅上,闭目静待。头顶上方,是先帝亲手题的宽大匾额:风霜其节。
      任凭高将军怎么催促相劝,相爷缄默不语,一如老僧入定。待到外面的砸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高将军无奈,只得领了八人先行退走。

      高将军挂念相爷安慰,专拣屋顶暗处疾走。高将军斥候出身,曾以军功累至威武中郎将,躲避追踪的本事自是一流。尽管到京城不过半年,对各个大街小巷早已熟门熟路。
      远远的看到冲天火光,高将军心中一凛,正是相爷府。
      在大总管府之前,宰相府本是皇宫外最气派的建筑。如今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木头皮革燃烧的噼啪作响不绝于耳,未到近前便感受到炙身的热浪。相爷府是个独立的大院落,无人救火,也无人围观。诺大一个院子,数十上百间房屋,就这么在火光中一点点被啃噬掉,屋瓦崩落,门楣倒塌,花草树木被大火卷席,间或蓬起一簇簇涌动的烈焰。
      四朝宰相府,就这么在烈火中迸发着最后的能量,半边天空都被映的通红,像铁匠的火炉。
      从此以后,宫城另一端的大总管府真正可以睥睨天下了。
      高将军怔怔的望着大火。纵然他身手再好,也无法以血肉之躯闯入这足以熔金炼银的狂暴巨兽之口。火光映红了他满是伤痕的脸,火光中他放佛又走进了虎狼谷,兄弟们的身体在火光中冒油,发焦,滋滋作响。冲天的焦味引来了许多野狼,在四周窥视着等待盛宴的降临。那场火,是他亲手放的,火折子引燃了大量的黑油,火借风势在一瞬之间便蔓延了整个山谷。
      高将军伸手朝怀中摸去,除了火折子,还摸到了一本《明心论》,这恐怕是相爷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了。

      高将军返回到民宅时候,兄妹俩已经在筠娘和云坊的照料下睡熟了,铁郎、黑风、断刀和雷火四名死士分守在四周暗处。
      如何出城,这是个非常迫切的问题。
      如果只有高将军和四名死士,这根本不成其为问题。他们随时可以乘着夜色的掩护攀上城墙,轻易的割断那些守卫的脖子,然后鎚绳溜出城外。等守卫们反应过来,他们可能已经在数十里之外喝酒庆贺了。然而如今他们带着两名未成年的孩子,还有两名从未摸过刀剑的仆从。如何从守卫森严的城门下通过,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一路潜行着躲过巡逻的士兵,高耸的城门已经就在眼前,然而紧闭的城门和通宵值守的岗哨,城门口贴着的疤脸画像以及只进不出的禁令让他们无计可施。
      天色已经渐渐放亮了,沉云逐渐退去。大火已经熄灭,浓烟尚未消散。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银甲军士巡逻在每一个街头巷尾,恶少也消失了踪影。胆大的商贩已经在里坊摆出了摊位。
      高将军一夜未合眼,忧心忡忡。

      这是一座书院,如今的主人只有五六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臭味的乞丐。
      断刀正在擦拭刀刃上的血迹。他的刀其实并没有断,但是造型很奇怪,没有弧形刀尖,就像一块一侧磨的很锋利的阔铁片。没人知道这把刀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相爷曾把一把缴获的精美护军佩刀送给他,他竟然不要。他说平凡的人配平凡的刀,顺手,有劲。
      他的刀确实很快很利,几个乞丐几乎没有做任何挣扎就平稳的躺下了。铁郎和雷火正在清理痕迹,黑风则守在暗处值哨,就像一团黑烟,极难分辨行迹。
      舒瑢吓的脸色惨白,筠娘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尽管她自己也怕的要死,浑身上下抖如筛糠。舒瑢不明白断刀叔叔为何要杀了他们,在她印象中断刀叔叔虽然一向寡言少语,但却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待她极为温和。只是几个乞丐而已,而且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并不认识。她的眼里折射出迷惑和愤怒的光。
      舒阳也很怕,虽然他经常缠着府里的亲兵和下人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但竹马和木剑是不会让人流这么多血的。在云坊怀里轻轻发抖的时候,他心里竟然莫名有一丝兴奋。“死人不会告诉别人我们在哪,是吗?”他用颤抖的嗓音问云坊。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他们是在逃亡,不再是在相爷府的庇护之下可以为所欲为了。
      舒阳的声音尽管声音很轻,高将军还是听见了,疤脸微微抖了一下。
      待渐渐平静下来,舒瑢认出来这里是松雅书院,她常常扮做男孩子和哥哥来这里听鸿纶先生讲学,经常一起来的还有小木王爷。鸿纶先生才高八斗,精通儒道佛学,是父亲的好友,常来府里陪父亲论学喝酒。相爷府家教极严,舒瑢是女孩子,平日里难得出门。只有跟着哥哥和小木王爷来这里,父亲才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书院忽然被查封,鸿纶先生也不知所踪,这里就再也没来过了。不过一年时光,书院竟破败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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