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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千秋岁(四) ...

  •   李慕照例谢过众臣和后宫各嫔妃,年龄稍小的公主藏不住事,隐忍许久还是露出些忿忿,怨父皇只疼明阳一个人。

      从明禧宫走到庆殿,所有人带笑恭贺一番。呈礼,回礼,开宴,歌舞,最后是位份高的总要先走。

      李慕算了算流程,觉得多少过了一半,也能稍稍安心了。

      三品下的官员只带了妻女,甚少有带嫡子来的。三品上的就不一般了,李慕一眼瞥过去,重臣身边总要坐着一个十八/九的少年。

      都像前朝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各有风姿,争奇斗艳。

      可她不在意,眸子溜过人的脸再溜进夜里,自然注意不到那些高门子弟眼里的失望。

      在后梁,明阳公主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公主身份,而是一族至少四十年的金尊玉贵。

      娶了她,那就是在皇帝跟前挂了牌。虽说本朝驸马不担实权,但有明阳公主作为依傍,皇帝念着父女之情,驸马一族都会得到恩泽。
      可依照皇帝对她的宠爱,怕是非大族出身的人不会纳入驸马人选中。

      明阳公主性子疲懒,平日里贵女们给她发了帖子也不出现。三品下的官员自觉无福,今日便是重臣嫡子露面的好时机。

      他们想着争取明阳公主驸马之位,皇帝和皇后焉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皇帝细细打量过在座的少年人,贵则贵矣,又兼了大族养出来的气韵,君子六艺自不消说,他们哪一样都是拿得出手的。

      他偏头跟皇后耳语了几句,而皇后的头面坠饰都未曾晃动一下,明显是未点头。他们都是顶好的夫君人选,随便一个放在闺阁女眷中都是要遭横枪的。

      皇后的眼垂下来,盯着眼前的酒杯,隐隐透出不满。他们好虽好,但是用来配她的女儿,还是要差上一大截。

      皇后侧身看着李慕,顿时又是温情的了,这更让她决心要为李慕寻一个绝艳无双的好人物。她的女儿,值得最好的。

      李慕吃了两杯酒便身姿歪斜,醉酒到谈不上,只是想借着醉酒的名头松散一下筋骨,她在这已端了一个时辰的架子,骨头都快僵掉,马上要支棱出来。

      一旁伺候着的隐冬看出她家公主的懈怠,上前轻声唤:“公主。”
      李慕眯着眼嗯一声。
      隐冬:“公主再忍一忍,奴婢看着时间快该奏乐了。”
      李慕轻叹了一声,有些怀念自己以前说走就走的日子。

      以往开宴她只能吃到上半场,饮两杯酒便借口不胜酒力退下了。皇帝惯着她,看破也不说,一般情况下也就挥手叫她走,还时常让大太监陪轿送到明禧宫。

      奈何今天是为她做宴,想走也抹不开脸,李慕就只能在这继续端着嫡公主的礼。

      应她的意,该奏乐了。李慕百无聊赖地饮着酒,左右无事,她也只能多喝几杯,也算借酒浇愁了。

      人上来了,李慕却连头都未曾抬,等弦一铮,声音灌到耳里,她猛然抬头看去——

      是孟和。

      许是要衬今天的喜气儿,他穿了一身繁复的袍,神情淡漠,似刚刚落下九天,一闪朦胧眼看过去,仿若有光。

      普通公子哥儿的头发到腰,孟和的要更长一些,拿发带规整束起来。
      他头发黑得像老乌翅,就是李慕几年前养的一只黑鸟儿,浑身乌黑,叫太阳光一照,竟是隐隐发蓝。

      李慕喜欢它喜欢得不行,一日三餐亲手喂养,后来不知怎的,鸟死了,僵成一根棍棍不会动弹。李慕哭惨了,鼻尖拧得通红。从那以后,她也不曾再见过那样好看的黑。

      孟和低着眼,手不是女子一样的暖白,而是薄冰的透,指尖一拨便带出泠泠琮琮。琴声偏低,应该是浑厚的,可他弹出来却清,偶尔高亢一下,像凤鸣。

      李慕想到这不禁笑了,有谁听过凤鸣?且从他的琴声中寻出些影子来。若是以前想不出凤鸣是何声,今天便有耳福了。

      庆典内只有他的奏乐声。

      孟和的手越拨越快,李慕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十次醉酒中,只有这次是真的。

      怨他的琴声太沉人,像是硬生生扯着心,连着五脏六腑都一起酥在里头。

      曲子结尾狠狠铮了一声,堂下听琴的只觉一股激荡从眉间窜上去,头发都炸起来。

      他们从沉沦中猛然回神,琴弦犹在抖,孟和的手却已收了。那笼在长袖中的手,是刚刚编制幻境的罪魁祸首。

      “好!!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琴师的孟和!”皇帝的笑声在胸臆间回荡,众臣也顺着一起夸赞起来。

      “谢陛下。”孟和起身谢恩。
      “此曲名为什么?”
      “千秋岁。”孟和回道,然后转向李慕,拱手一礼道:“庶民孟和,斗胆以此曲恭贺公主,千千岁岁,岁岁无忧。”他的声音也暗含了某种音律,一字一句地,郑重却又挑拨人心。

      千千岁岁,岁岁无忧。可惜这般好的寓意,李慕没听清。她早就醉得不知今日是何夕了,能好端端坐着都要仰仗隐冬时时扶着。

      隐冬也没承想,仅一首曲子的功夫她家公主就能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等她反应过来就只能稍稍搀扶,聊以弥补了。

      奏乐一过,这宴会也该散了。皇帝看着李慕也颇觉头疼,着重赏了孟和便叫他退下了。

      孟和走之前看过李慕,她以手撑额,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他低下头,抱着琴走了。踏着灯来,又踩着月光回去,一直是夜里。

      词中说,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千千岁岁,岁岁无忧,谓千秋岁。
      可说到底李慕也没应下这一句。

      于是这结局便像是给过了。

      明明是两个人,却只有一人说过这话,像小儿随口的玩笑,话说出口,就无影无踪了。

      李慕一觉睡到第二日晚间。天都蒙蒙黑了,太阳从宫墙内跃到宫墙外,突然一下,打的人措手不及。于是这皇宫里的天便暗的比其他处快很多。

      敛秋见她家公主慢悠悠坐起来忙上前去扶,顺手给她腰后塞好垫子。

      李慕的脸色白得吓人,像大病一场尚未复原的虚弱。她徒劳地张张嘴,隐冬赶紧给她喂了一口水。

      水里应该是泡了什么药材,一股苦腥气。李慕想吐,奈何甚爱地上铺的绢,舍不得弄脏它,还是咬咬牙咽了。

      说来也奇怪,等那苦味流过喉咙,口中原来的酸涩干痒顿消。李慕颇为惊奇,就着隐冬的手又喝了一口。

      “嗯,甚好!”李慕忍不住称赞,又问:“太医院哪位太医开的药,效果立现。”

      不过这么一会儿,李慕的脸色便比刚醒时好看多了。四个大宫女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回肚子,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庆幸。

      自从昨夜公主被扶着回来到现在便一直昏睡不醒,她们四个急得已经去太医院请了三回太医,都说是醉酒,连皇后娘娘也来看过了。

      如今终于醒了,她们四个才有起死回生之感。

      “公主可算是醒了,奴婢几人魂都要吓没了!”隐冬说着都带了哭腔,虽知道公主是醉酒不醒,可她们仍旧怕的紧。

      李慕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点。在自己面前猛抓一下,喊了句:“收!”然后往隐冬身上砸了一把空气,笑问道:“现在回来没?”

      隐冬破涕为笑,“公主总是这样捉弄奴婢!”

      李慕笑着眨眨眼,起身下了床,敛秋为她穿戴整齐,一行人去了皇后寝宫。

      上午皇后来时留了话,叫李慕醒来便去她那。李慕到时,皇后已然掐好时间摆了膳。
      她略略一扫,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忙行了礼走过去:“母后!”

      皇后打趣道:“舍得醒了?”

      “梦里念着母后还在等我,可不就醒了嘛!”李慕挽住皇后手臂朝着摆膳的桌子走,最中央架起的百宝酥抓住她的眼。

      皇后一把拍下她跃跃欲试的手,嗔道:“现在不许吃!等会你该不用饭了。”

      李慕委委屈屈:“母后……”

      皇后不搭理她,叫嬷嬷来给她布菜。

      李慕挑嘴,夏天又贪凉,她身边的宫女总也不忍心,布菜捡着她喜欢的多给几筷子。

      皇后有心改她这坏毛病,但凡在她殿里都是吩咐嬷嬷给她布菜。

      嬷嬷秉持着宜热不宜凉,贪多不如少的原则,李慕盘里青菜占了大半江山。

      等她六分饱了皇后才发话分她两块百宝酥,李慕垮下去的脸又美滋滋扬起来。

      百宝酥用细油面叠了十几层,层层薄如蝉翼,拎起来透光。内里裹了花生核桃的仁儿,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皇后见她吃得欢快,自己也捏起一块咬了一口,酥是酥了,却甜的过分,也不知她怎么就特别喜欢这道糕点。

      过了昨日的生辰李慕就十六了,按照寻常官家小姐来说,家里已经着手相看人选了,可皇家公主出嫁总是要晚上一两年。

      皇后轻叹了一声,选世家大族怕前朝干系太多,万一李慕受了气也不好大加训斥,选小门小户的,又怕太过寒酸。

      如果可以,皇后简直想留李慕一辈子,就让她承欢膝下,只要她一日是皇后,便保李慕一日的荣华富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千秋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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