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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青衣冢(四) ...

  •   小丫头走后瑶台子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梳子是沉香木镶金的,握在手里沉沉的一块,也是宋君玉送的。

      她机械地重复着梳发的动作,手臂肩膀都僵直起来。

      去?不去?去?不去?短短一息间这两个念头交换了无数次。
      心像被架在火上烤,瑶台子在两种选择中徘徊不定,忽地将木梳扣在梳妆台上起身出去了。走的极快,她怕自己慢一点点就改了主意。

      一缕断发缠绕在梳子上,像极了她被搅乱的心。

      二等房第三间里,张慕和坐在凳子上正泡着茶。他向小厮要了壶沸水,自己带了上好的蜜金香来。

      蜜金香是种受众极小的茶叶,入口微苦,回有余甘,又微微泛着酸,价格要比同类型的茶叶贵上不少,少有人会买。

      现在早已过了冬天,时近初夏,瑶台子一路快走到了地方,额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她微喘着出现在门口,乌黑浓密的长发散披着,脸上不施粉黛。张慕和从怀里摸出帕子起身抵在她额头上,动作细致入微。

      “谢过公子。”瑶台子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手,张慕和看着她游弋的眼神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放下手说道:“不过几个月未见,你与我便疏离了。”

      他似感慨又似玩笑,瑶台子听着心里也不好受。自从她两年前登台起,张慕和就一直坚持捧着她,送的东西大到百两银子,小到戏服头饰,应有尽有。可以说没有张慕和,也没有现在的她。

      瑶台子进退两难,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好。张慕和看在眼里,转身倒了杯茶水递在她跟前说:“我托朋友带回的蜜金香,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她喜欢蜜金香,少有人知。
      茶水澄澈微青,白烟盈盈而上。瑶台子接过抿了一口,唇齿瞬间被微苦俘虏,然后是涩涩的甘甜。

      “好喝吗?”

      “好喝。”抬头撞进他眼里,瑶台子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白白的脸,嘴唇殷红。就这样盯着,一时失神。

      张慕和看着她发怔,心思都不知道溜去了哪儿。
      他知这半年来瑶台子一直被丞相府的宋二公子养着,千娇百宠,有求必应,外面甚至都在下注赌宋二公子会不会纳了她。

      平心而论张慕和并不愿她踏进官家,整日盘算着怎样讨夫君欢心,被后院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磨去了棱角。

      她最独特的地方就是在戏台上,唱念做打,莲步轻移,一挥手,一挽袖都是风情,眉梢眼角自有灵气流转。
      他委实不愿看见瑶台子嫁人后隐匿下去,她该在台上唱遍人生百态,永远孤绝,永远轻寒料峭。

      张慕和微微的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锦绣扇呈给她,“再唱一折《五灯会元》罢,就用它。”

      瑶台子应了好。

      没有相配的衣裳,也没有应景的点翠头面,只一把锦绣扇,和这狭窄密闭的屋子。

      瑶台子抬头顿脚,眼随手走,一翘兰花指,翠鸟出谷般的嗓音倾泻而出。缓如溪水潺潺,疾若暴风泄雨,声音忽高忽低若有还无。
      别的角色全由张慕和一人充当了,她起好头,张慕和便跟着应。一唱一和,浑然天成。
      瑶台子唱的越发尽兴了,全心全意地唱,忘记了宋君玉,也忘记了许多事。张慕和更是投入其中,两个人还像以前那样唱了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

      唱罢这厢,瑶台子高兴得眼眸都带着光,她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

      张慕和问她:“可开心?”
      “当然!”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几个月的疏远乍然消失,仿佛他们之间还是那么和谐稳定,从不曾出现过分离。

      围坐在桌前,瑶台子一面喝茶一面听他讲,说起戏曲,说起行头,说起刚才的唱腔哪里不好。那茶水都不觉苦了,喝到嘴里,咽下喉咙,一路清凉凉的,只剩舌尖上的甜。

      张慕和待她如知音,从不因她的身份而轻慢她。两个人说说笑笑,眉飞色舞,眼里只看得到彼此。

      慢慢地,天渐黑,时间像窜走的猫,眨眼就不见了。

      张慕和见天色不早,便温声与她告别,剩下的蜜金香包成块状塞到她手里。
      外面似乎有些许响动,瑶台子往外张望了一眼。
      “许是野猫吧。”张慕和说道。

      瑶台子点点头,送他到西红阁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街口后才转身往自己院落走,身姿飘逸,带了不易察觉的轻快自在。

      一路静悄悄,树木黑黢黢的靠着墙,天暗下来后它们都连在一起,叫人看不清明,仿佛里头有野兽蛰伏。
      瑶台子瞧上一眼觉得心里发慌,遂沉下心思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未进院落,她便觉出些异样。

      静,太静了,正是因为一切都寂静,木板触肉的声音才会如此清晰,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瑶台子心头一悚,惶然跑了进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血,一个人,姑且算作人,趴在木条凳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哀鸣喘息都没有。臀部的衣料已经看不出颜色,被血浸透了。如此还不够,那血淅沥沥滴下来,在地上聚拢成一滩。

      饶是环境昏暗,血液变黑的颜色也深深地印在她眼里,呼吸间全是浓烈的血腥气,激得人头晕眼花,吐出的气都是腥甜的。
      一瞬间,瑶台子觉得这里不是西红阁,而是屠宰场。到处是畜生的腥臭气味,凳上的人也不再是人,而是被剥皮拆骨的牛羊。

      她再也支撑不住腿软了下来,倒向地面时被旁边的人扶住。

      一道含冰带雪的声音传进耳里,他问:“开心么?”

      宋君玉坐在一把漆黑的八仙椅里,轮廓分明的线条,微低着头,有些压抑克制的平静。眉眼锋利,却不对着她,直直看向那片血。

      所有人都垂首站在一边,胆子小的浑身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恐触怒了他。

      宋君玉抬了眼,看着瑶台子又问:“开心了吗?”

      宋君玉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异样。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样从三号间走回来的,脑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的闲谈笑语,一遍接着一遍循环着,反复提醒着自己瑶台子在他身边活成偶人。

      他们唱啊,笑啊,动作啊,宋君玉隔着窗户都能想象得出他们脸上该有多高兴。他听见她咯咯咯的笑,脆的像甜苹果,却是对着别的男人。

      他从他们二人唱戏伊始就站在门外,直到他们告别时他才狼狈踉跄地逃走,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竟无一人发现,无一人发现!多可笑?多可笑!

      宋君玉闷闷地笑了一下,神情似雪山般冰冻,手越攥越紧,止不住地抖。更可笑的却是他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他为什么不敢进门一剑刺死那奸夫。

      明明是她的错!是她辜负自己一片心意!是她生性□□不知廉耻!是她有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去见旧情人!为什么结局却是自己躲藏起来不敢进去!为什么!

      事情都摆在眼前了,可他还是不敢开门看上一眼。宋君玉想,自己对她太过宽容了,才会让她踩着自己,一步一步试探到他的底线。

      他突然又生出几许恨意,恨自己查她的去向,恨自己不死心要去看上一眼,恨她偷腥不知擦嘴。宋君玉怒极反笑,他不痛快,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大踏步回了院子,宋君玉厉声喊人打死那个传话的丫头。

      板子打在肉上,那个丫头哭号得惨烈,宋君玉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庭院里看着人行刑。

      听着她的哀号声越来越无力,宋君玉的眼也越来越利,像把出鞘的刀,等着将她碎尸万段。

      瑶台子白了脸,唇色尽失,茶包从手中跌落,蜜金香撒了一地。宋君玉看着她,那眼神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两个人僵持许久,瑶台子扯开唇说:“你我的事,不要牵连他人了。”

      听听,这是她该说的话吗?自身都难保了还在为别人求情,谁给她的底气?宋君玉讥讽地笑笑,问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要怎样?”瑶台子缓过神来,淡淡地开口说道,丝毫没有被抓奸的羞愧,像是吃定了他不舍得对自己下手。

      是啊,他要怎样呢?宋君玉罕见地有些迷茫,思来想去竟找不出一个好方法拿住她。
      旁人惹他不高兴,他可以一剑杀了,再不济可以毁了他心爱之物。她呢?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却还奈何不了她。

      宋君玉觉得心里有把无名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几欲疯狂,又觉得窒息。

      “你今日见的那人,是叫张慕和吧。”宋君玉撩了眼皮看她,眼眸深黑,一点点光都照不进去。
      他现在觉得疲累了,不想再与她弯弯绕绕,只想着尽快解决此事,痛些便痛些,左右是她自找的,且让她长个记性,日后想起都会怕。

      宋君玉低了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们二人的亲昵,他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掐死她。

      夜深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青衣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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