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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早春怨(一) ...

  •   辛苏的确是死了,肉身还随着河水往下漂,魂魄却聚拢不散,眼睁睁看着尸体远去。

      两岸白猿啼叫不止,声音尖凄哀婉,在这高耸的峡谷里经久回荡。一阵鸟儿飞过来,又扑嗦嗦飞过去,远了。

      天还是蓝的,它不因为谁的消失而有半分消色,依然高旷,依然怜悯众生。莫名的,辛苏想起陈右安。

      她极美的脸上慢慢出现怨怒之气,一家全死,满族皆亡,独独留她一人在后院凋零。

      那陈右安陈大人又何尝是个良人!
      起于微末,连中三元。从一介白身爬到太子太师,他谋权路上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官服上又染了多少血!满京城皆道他孤高傲岸,却不知他清绝面孔下的心有多狠辣!

      辛苏怨他无情,怨他寡恩,怨他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样子。她怨,她怎能不怨!

      想着想着,辛苏的面容身形渐渐模糊起来,风一吹,终是散了。

      她这辈子,真的是……不甘心啊。

      太子太师府门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尖叫声划破天际:“没了!辛姨娘没了!”

      门口的守卫听后抖成筛子,一把抓起人往府内跑,“来人,快来人啊!辛姨娘出事了!”

      府内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奴仆奔走呼号,总管陈永听闻后立马赶来,看着小厮问:“大庆你说,谁出事了?早上你跟着出门的辛姨娘呢?!”

      唤作大庆的小厮早已没了人样儿,侍卫一松手就跌落在地,浑身颤抖,半晌出不了一声。

      “大庆!我再问你一遍!辛姨娘在哪!”陈永蹲下来看着他,眼里残存些许期望。

      “陈、陈总管……辛、辛姨娘没了,姨娘没了,没了……”大庆抖着嘴皮子说道,两眼涣散,只喃喃重复着辛姨娘没了这句话。

      陈永抑制不住仰翻过了过去,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快,快找人告诉大人一声!快去!”

      有侍卫飞奔而去。

      大人二字像刺激到了大庆一样,他一把抓住陈永的脚踝,将头在地上磕出血来,“求总管救我,总管救我!大人会杀了我的!求总管救我!”

      陈永的脸转向旁人:“把他拉下去,切记莫让人寻了死,待大人回来后再加审问。”

      “是。”

      “救命啊总管,求您救命,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地上的血迹慢慢变黑,大庆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加惨烈,路过的丫鬟都掩住耳不忍再听。

      陈永猛的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着天,总觉得比刚才昏暗了不少,辛姨娘没了,这天也要变了。

      摸约一炷香过后,陈右安大踏步走进来,一向温吞的步子突然有些凌乱。他穿一件九蟒五爪蟒袍,腰系一道红玉带。长身玉立,脊背削直,眉眼间惯是不近人情的冷淡,现在却平添了些苍白。

      他看向陈永,神情茫然,又往后看了看,觉得似乎少了个人。

      陈永走上前,略略躬身:“大人。”

      陈右安问他:“辛姨娘呢,怎么不见人。”

      陈永惊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周围也呼啦啦全跪了下来,“姨娘、姨娘她没了。”

      陈右安转身坐在太师椅里,撑着额头,听到了陈永的话,却有点不太明白意思。

      他低头看着跪倒一片的人,再想到官署里报信人说的话,这怎么可能。

      人呢?阿苏呢?今儿早上才见的俏丽身影呢?

      陈右安一双冷眸淡漠到极致,想掀开茶盖喝一口,手却酸软得使不上力,罢了。他缓缓转头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辛姨娘怎么没的?”

      陈永让人把大庆带了上来。

      大庆扑在地上抖如筛糠,求着大人放过他。陈右安对他这幅丑态熟视无睹,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把话说清楚,我或饶你不死。”

      大庆喘着气,强压住内心的恐惧。
      “小、小人驾车送姨娘从万福寺回来,路过千山崖时马儿突然发了疯,急转弯处车厢撞在了岩石上。”

      “姨娘……姨娘滚落山崖掉进河里了。”

      “那你何不下去救人?”

      大庆拼了命的磕头求饶,“小人不会水啊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庆的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血肉触地声在寂静的大堂中有种诡异的清脆。

      “嗒哒”一声,陈右安将杯盖扣在桌子上。全部动作都静止住,呼号声,钝地声戛然而止。

      “带下去,杖毙。”陈右安抬起手抵在额前,只觉天旋地转。心口疼的厉害,疼的麻木可还是觉得疼。张嘴还想说什么,先涌上来的却是血腥气。

      一个姨娘而已。

      陈右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所有人说:“辛姨娘病故,封锁逸春阁。府内一切照常进行。”

      “是。”

      “下去吧。”

      丫鬟奴仆纷纷退了出去,陈永还留在屋内:“爷,那姨娘院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陈右安淡淡地说:“给卖身契,都放了吧。”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一如既往的利落风流。

      陈永抬眼偷偷觑着他离去的身影,暗叹自己压错了宝。平日里看着辛姨娘得宠的样子,今日死了,又是死在千山崖那般奇峻的地方,连个尸体都寻不回。本以为他家大人要好生消沉一段日子,谁知如此平淡地就放下了。

      一切照常,对外还称病故。陈永无不可怜地叹了口气,大人这么做怕是影响一月后镇国公府二小姐嫁进来吧。这辛姨娘,死的也算时候。

      罢了,不想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马上嫁进来的女主人重要。陈永摇摇头,出去了。

      天和二十九年,距离辛苏过世已然六年了。

      陈右安闭着眼跪在佛龛前,手指一颗颗碾过佛珠,双手合十拜了下去。

      他的眉眼比起六年前更加冰冷,身姿料峭,像浸了千年的白雪。跪在蒲团上的虔诚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极诚的信徒。

      可就是这虔诚模样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铜香炉里点着沉香屑,炉身蓝绿斑驳,露出里面青黑的里胎。烟雾缓缓升起,扩散,缠绕,破灭了。

      陈右安慢慢直腰站起,看向旁边:“陈永。”

      “奴才在。”

      陈右安转而看向窗外,微微一笑,说:“快到小年夜了吧。”

      “是,明日便是。”陈永的腰弯的更深了。

      陈右安没说话,徐徐踱步到窗前。近日天寒,草木深树皆失了鲜色,绿中被兑了水,现出一副惨淡情景。

      “既然如此,明日备马我要去趟万福寺。”

      “夫人那可还等您回来一起用饭?”

      “不必。”陈右安沉了神色,又说:“下去吧。”

      “是。”

      门吱呀一声响,陈永退下。风从门口吹进来,驱散了屋里的暖,然后又吱呀一声合上。

      陈右安来到铜香炉前重新点一支沉香,跪在佛龛前继续祈祷,这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正高,被天阴欺压了多时的花草树木终于挺直了腰,抖抖枝叶精神起来了。

      陈右安来到万福寺,由小沙弥引着去见法显大师。

      万福寺内,小沙弥领着陈右安左穿右拐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个偏僻处。只见当中一顶小木屋,周围一圈青竹而已。

      “阿弥陀佛,法显师祖就在屋内等您,请施主自便,贫僧告退。”小沙弥朝陈右安双手行礼。

      “谢过小师父。”

      陈右安目送他离开,转身往木屋走,鞋底踩过木台阶,有轻微的木质断裂声。

      他停在门前。

      “施主请进。”

      陈右安推开门。

      在这昏暗的室内,法显大师背对门口盘坐在蒲团上,继续低声念着经文。

      “法显大师——”

      “施主不该来此。”法显半阖眼,宽额长目,一派慈悲气度。

      “施主既不信佛,又何必求佛。”

      陈右安轻笑一声,皑如朗月清风。他问道:“何谓信佛,何谓不信。”

      法显闭目垂头不语。

      前世今生之法,轮转更迭之道,佛家讲究觉悟,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是而已。

      法显拿起木鱼锤猛敲一下,“咯”的一声响,悠远厚重,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低低回荡。
      “施主回吧,辛施主与您本无缘分,不必强求。”

      “我若强求,又当如何?”

      “强求因果者,属尘世喧嚣,与我佛门无干,又怎能得解?”

      陈右安一身雪白衣袍,神态净逸。眼尾上扬,撩了长发,端着慵懒松散的架子。面容平静,全不似嘴上咄咄逼人的语态。

      只是站着,就是远山碎雨的清凉。

      他开口,声音低微,有些恍惚,又隐隐觉得凄恻:“大师不知,我是经了苦,才入的佛。不信因果轮回,我又拿什么才能熬过这一世呢。”

      话语越来越飘忽,刚入耳便消弭了,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在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阿弥陀佛。”

      陈右安转身走了。

      一个姨娘罢了。

      现在想来,是他错了,全然错了!
      陈右安原以为辛苏不过是个逗趣儿的玩意儿,却没想到失去后会那么难熬。

      闭眼时会想起她温热的身体,睁开眼身边没人就又觉得她好像还待在逸春阁。

      腰间挂着的香囊,随意扔在桌上的配饰,又或者酒后搭在额上的手。辛苏潜移默化的将自己融入到他的生活中,然后,突然消失。

      她在时无声无息,走了却又无处不在。

      陈右安当时不以为然,哪怕感觉府内到处空荡荡的,他也相信自己为了权利坚持下去。

      权,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他一直追逐的东西。六年前的辛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替代品而已。他能从教坊带回来第一个辛苏,那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第一个星期过去,陈右安只是觉得疼,忍忍便过了。偶然想起她时不知道从哪里就开始疼,然后逐渐蔓延到心口,也总是那里。可一个月,一个季,一整年过去,陈右安终于向内心屈服了,他很想她,很想。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有一个文文儿,看伐?
    人渣心机撒谎精女主×颜好恶毒特垃圾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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