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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为了那对玉如意,董继戎和董继勇战战兢兢,先后奏呈了两道谢恩折子,称小儿无功不敢受禄,请陛下恩准,收回玉如意。文惠帝看了折子,笑了笑,说道:“玉如意,朕已经赏给太子了。太子再赏给谁,就和朕的干系不大了,卿等若是执意要退,倒不如退还给东宫。”

      于是又转呈太子。

      太子周瑁却笑道:“董大将军也太过谨慎小心了。”如此了了,竟没了下文。

      董继戎与董继勇诚惶诚恐,只得收了玉如意,和祖宗画像一起供奉在祠堂里。这事叫董兴灏知道了,跑到董玉翎屋中好一通牢骚,说是难得一件稀罕物,还没过足手瘾,就叫父亲给抢走了,这都是阿姐办事不利。非得叫玉翎把那如意再偷出来给他稀罕两天。董玉翎只不理他。

      到了腊月十八,董继戎忽然从百忙的公务中抽出空闲来,专程带董玉翎一人上街。

      董玉翎又是奇怪又是不悦,因说道:“父亲若是实在得闲,想受用受用儿女上的福气,去看看大姐姐也是可以的,做什么非要带我出去?父亲不记得了?今日可是——”她哽了一哽,叹息般低低说道:“今天可是怀惠太子的忌辰啊!”

      董继戎颔首道:“记得,你穿得素净些就是了。”

      说着,大马金刀地在董玉翎闺房楼下坐了,催促着侍女们给小姐更衣梳妆。

      侍女们虽知道小姐心里苦,但都奈何不了当家作主的老爷,只得簇拥着小姐上了绣楼。凝露好言好语劝着哄着董玉翎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半新袄子,并一条淡青色的襦裙,侍女轻云手巧,替她绾上双环望仙髻,簪上一支素银掐丝蝴蝶戏花簪子,戴上一串淡粉的珍珠链子,笑道:“姑娘看看,若再添一对坠子就更好了。”说着,取出一对素色的耳坠子。

      玉翎摇了摇头,说道:“很够了。”

      她起身,走到床帐边取下鸳鸯宝剑——那宝剑原是她祖父的,后来给了叶仪羟,二人订婚的时候,叶仪羟又转送给了她。

      董玉翎抽出鸳鸯宝剑,对着从碧纱窗透进来的日光照了照,明晃晃的剑气逼得她眼睛发疼。

      年初,只有迎春花开了的日子里,她练了功从榕荫堂回家,遇见叶仪羟正站在清嘉亭中,怀里就抱着这柄鸳鸯宝剑。她以为他是从父亲处来,便打了声招呼要走,却被叶仪羟叫住。

      年轻的儿郎望着她,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将宝剑塞入她的怀中,鼓足了十分的勇气,说道:“玉翎师妹……你嫁我可好?”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叶仪羟却抢着不让她说出拒绝的话。

      “师妹,我自知自己白衣一介,无甚功名。可……可我会对你好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只求你,多看我一眼。”

      她仍是要回绝,却听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念着谁,你放心,我不会如何的。我敬重你,这份心是不会变的。”

      大约是听了这样的话,她才肯答应了他吧?

      只是如何也忘不了那个在清嘉亭,问她名姓的人。

      她将剑收入鞘中,仍是默默将剑挂了回去。低头说道:“溶烟,你陪我出门。”

      溶烟答应了一声是。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四平八稳的,不晃。董父捧了一本书,遮着面容,只做女儿并不在跟前的模样。董玉翎也不肯看她父亲,朝窗口扭着头,抿着薄薄的双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临近大年,街上却是热闹,到处都是买卖年货的人。有大棚子卖年画对联的,有摆摊卖干货炒货的,也有当街耍把戏的,一路说说笑笑,喜气洋洋的。

      溶烟有心逗董玉翎开心,笑道:“我小时候在家住着,也跟阿哥出来逛年市,糖瓜泥人倒是得过不少。就因这些,所以特爱过年过节的。”因见董玉翎似乎有些兴致,于是指着窗外街口,笑道:“从前这里有个老伯,会吹牲畜,我们都爱,就是没钱买。”

      董玉翎点了点头,却没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马车渐行渐远,一不留神,竟驶出了城门,向着人迹罕至处去了。董玉翎看着人家渐稀,到处都是成片成片的土地,不由疑惑起来,转过身来,忍了又忍,问道:“父亲,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董继戎把书翻了一页,仍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董玉翎盯着她父亲看了好一会儿,终是轻哼了一声,愤愤扭过头去。

      溶烟暗暗叹了一声,想了一想,打开马车里的暗格,取出一副棋盘来,笑道:“姑娘,长路漫漫,实在无聊,请姑娘陪我下盘棋吧?”

      董玉翎顿了一顿,摇头笑道:“你啊,想方设法的给我解闷,若是不答应,倒是显得我小气了。”她揭开盒盖,对溶烟笑道:“你先走。”

      过了良久,二人也博弈到了热闹的时候,正苦心抗衡,忽然感觉马车一滞,跟着董父已率先跃下了马车,四处看了看,回身撩起马车帘,说道:“玉翎,下车。”

      “真可惜。”董玉翎望着棋盘叹息道。

      溶烟莞尔笑道:“这局我替姑娘留着,回家再下也不迟啊。”

      董玉翎颔首道:“也罢了。”说着,顺手摘下自己的佩剑,跟着跳下了马车。

      抬头只见巍峨精细的高大石牌,上面刻着“天门”二字,两旁各有两只白虎石雕守护,里面青柏苍苍,不见尽头。

      两个侍卫持刀上前,拱手道:“大将军!”

      董继戎取出令牌,说道:“奉旨而来。”

      一侍卫取过令牌,低头道:“是,卑职等一早领旨,就在这里静候大将军了。请大将军和令千金随卑职前来。”

      说罢,率先向深邃处走去。

      董父先向溶烟说道:“你在这里等候。”又嘱咐董玉翎道:“跟着我走,不要出声。”

      董玉翎又是诧异又是震惊,愣了半晌,把头点了一点,只觉喉头哽咽酸涩,说不出话来。她似乎仍是不敢置信,本都迈出了一步,却又收回脚来,仰头又把石牌看了一遍,偏过脸去。她感到自己滚下泪来,于是赶紧用袖口擦了。

      走过幽邃等柏树林,在山脚处是重军把守的城楼,董继戎亮出令牌,带着董玉翎过了城楼,再往前走数百米,便是修建得富丽堂皇的庭院了。

      另有两人迎了上来,见了董继戎,都说道:“大将军安!”

      董继戎摆手道:“此处不必多礼。”

      其中一人抱拳,说道:“大将军,陛下有旨,请大将军在此处稍候。”又向董玉翎拱一拱手,说道:“董小姐,请随在下走一趟。”

      董玉翎扭头看向董父。

      董继戎点头道:“要仔细,不要乱说话。”

      董玉翎闷闷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知道了。”她下意识握住腰畔的宝剑,谁知这一举动正被侍卫看见,于是半是请半是强迫,说道:“请小姐解下兵器。”

      董玉翎抿了抿唇,解下佩剑递给她父亲,说道:“父亲,我去去就来。”

      董父颔首道:“好。”

      她跟着侍卫穿过三进三出的庭院,走入高耸的城楼,却不是向高处走,而是在石壁上摁下机关,就见有内门向两侧打开,露出阴森森的楼梯。侍卫取出火石擦亮,向董玉翎说道:“路暗,请仔细。”说着,向下走去。

      地下世界是迂回曲折的,然而到处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显然天天都有人按时打扫。到处都有侍卫持刀把守,个个目光森寒,巍然不动,恍若石雕一般。董玉翎只看了一眼,便急忙收回目光来,只专注着脚下。

      走到岔口,侍卫忽然顿住脚。

      “玉翎师妹。”只见皇甫令瑛从东侧走了出来,微微一笑,温和着说道,“陛下叫我来接你过去。”

      董玉翎仍是不敢信,问道:“瑛哥,陛下真的在里面?”

      皇甫令瑛道:“在的。”

      他不再多言,侧开半个身子,让董玉翎先行半步,自己牢牢守在她的身侧,直至进入地穴深处。

      幽烛煌煌,地宫里停放着一尊棺椁,文惠帝正背对着入宫,站在棺椁前,背负着双手,微微低垂着头。

      “陛下,微臣把玉翎师妹带来了。”皇甫令瑛出声回禀,见文惠帝并不说话,便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着,轻轻在董玉翎肩头拍了一拍,倒退着走了出去。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灯烛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文惠帝忽然问道。董玉翎嗫嚅着双唇,说不出回答的话。文惠帝却不需要她答,自顾自说道:“这里本是朕为自己建的地宫,本打算百年之后和梓童一处做伴的,谁知竟成了璋儿、璋儿的……长眠之地。”

      他语气沉痛,此刻已然不是一个君王,只是个伤心的父亲罢了。

      董玉翎眼睛一酸,低声说道:“这里又冷又静,殿下孤独一人,一定十分寂寞。”她咬了咬牙,到底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她避开文惠帝的视线,目光沉沉落在棺椁上,忽然落下清泪,她并不掩饰,愤愤说道:“我只恨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一头撞死,为殿下殉葬!”

      文惠帝摇头,叹息道:“璋儿不会愿意你这么想的。当年,朕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向朕提他和你的婚事,璋儿说,一来你还小,二来他多病,不想耽误你。若不是璋儿亲口劝朕慎重,朕作为父亲,又怎么舍得他泉下寂寞呢?”

      豆大的泪水砸落在棺椁上,董玉翎伏在棺椁上,哀哀说道:“为太子死,臣女是心甘情愿的。”

      文惠帝心头一痛,半天说道:“朕不是让你来殉葬的,只是想起今日是璋儿的祭日,所以带你来看看他。”他顿了一顿,说道:“也是让璋儿看看你,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董玉翎闻言悲恸大哭,情难自已,顷刻衣衫尽湿。

      “朕也想告诉你,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该为死去的人好好活着。”文惠帝默默听她哭了许久,终是沉声说道,“当年朕想让你做朕的儿媳,朕的这个心思,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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