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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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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即日起,一连五日,长安城中不停地闹出大动静。为首的以张相府邸被查封最为严重,其余大大小小,近百官员被传召至大理寺问话。大理寺里除了正卿主审,更有太子奉旨坐镇,场面十分严峻。
董家家主董继戎已领军夜奔出城,董兴游、董兴漫兄弟奉旨伴驾护君,董家更是大门紧闭,只留偏门进出。
长安城中许多高门大户亦是如此,更有战战兢兢者,生怕惹祸上身,便成群结队地称病推诿。
董玉翎无奈在家憋得到处闲逛,没逛两日,就被薄氏老太太叫到面前了。
薄老太太这些年不怎么理会外头的事情了,但家里忽然变故,这两日连续地有亲戚上门来吵闹,董玉翎的母亲和婶婶能理会得一些妯娌,却不能违拗了二祖母和三祖母。尤其便是三祖母,竟为了孙子,豁下老脸跑到薄老太太面前闹。
董玉翎还没走到院子门口,沿着外墙墙根就听见三祖母陆氏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声音,还有她媳妇儿萧氏的啼哭声。
董玉翎只觉得头疼,想了想转身就要走,谁知却被薄老太太身边的贺妈妈给叫住了,笑道:“四姑娘来了,怎么不进来?”
董玉翎忙转身摆出笑脸说道:“贺妈妈,我正要进去呢!”说着,亲亲热热挽了贺妈妈的手臂,笑道:“祖母这几日可好?进得可香?睡得可甜?也是我不好,这两日除了早晨来走一趟,竟再没有来过。”
贺妈妈连连称好,笑道:“姑娘如今大了,也有功名,哪能经常来能?老太太心里都明白着呢!”
说着,连拽带拉,将董玉翎拉进了里屋。
陆氏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正滔滔不绝地骂着张家和韦家不做好事,竟硬拉着继昌下水如此之类的话,萧氏夫人陪在一旁,唱戏似的哭天抹泪。
薄老太君正半倚在床榻上,戴着保暖的黛青色抹额,有一搭没一搭的理会两句。
董玉翎暗自叹了一口气,上前陪笑道:“老太太,给您请安。”又向陆老太太和萧夫人道:“问三祖母和婶子安好。”
陆老太太正大口啐着骂张屏蕤他夫人的姨母的小女儿行事不要脸,一转头看见董玉翎,没忍住顺口道:“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府上的四小姐啊!你如今发达了,我这老脸可受不起你这问!”
萧氏夫人本是瞪着董玉翎的,但一听婆婆讲这种话,还是忙劝道:“老太太,您别这么说——”
董玉翎腼腆一笑,说道:“三祖母玩笑了,什么府上不府上,发达不发达的?倒让旁人听了笑话。”
“谁是你三祖母?我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孙女儿!”陆老太太一被阻拦,越发生气,嚷嚷道:“敢把自己叔叔驱逐出家门,还扭送进了衙门,这会子又有什么好说的!这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旁人早听了去,还怕传?”
“三祖母原来是恼我这个。”董玉翎笑了笑,正色道:“陛下旨意,太子替办,继昌堂叔本就犯了法纪,不按祖法处置,难道要连累所有人去死么?”
谁知陆老太太破口大骂道:“放屁!你少拿皇帝压我!继昌是我儿子,你敢——”
她还没说完,就听薄老太君发怒道:“三弟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萧夫人连忙跪下道:“母亲,可不敢胡说啊!”
董玉翎冷笑一声,说道:“犯了法的,不送去公家处置,难道还要合家来包庇么?三祖母不必同我发火,不如想想为何没有看牢堂叔,叫他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丑事来!”
陆老太太被这一席话气得仰倒,萧氏夫人也耐不住了,发狠道:“四姑娘,你嘴上积点德吧!继昌、继昌好歹是你堂叔啊!你你你,你就算不包庇他,难道就不能叫缓一缓?你如今可是三品大官,皇上眼前的红人啊!张口闭口就是犯法、丑事的,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董玉翎急忙侧过身去,仰起头,冷冷道:“婶子最好想好再说话,什么叫做我没有良心?是陛下天听了违法的事情,才叫太子殿下去查的,我不过是个辅办。我何德何能,能叫缓上一缓?”
她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只知道,一家子很多人还是清白的,我不能叫他们一起吃了瓜落!”
萧夫人听了,忍无可忍,扑过来就要厮打玉翎。
溶烟和轻云抢上来,两下子就把萧夫人摁得死死的。
董玉翎避开两步,低头理了一理衣摆,叹气道:“婶子,你也不必怨我。实话同你说了吧,这次检举告发许多官员的,其实是你娘家的人。”
萧夫人本在龇牙咧嘴地挣扎,听了这话愣住了:“……什么?”
董玉翎道:“数年前,兰陵萧家有个做大理寺卿的,算起来,应该是婶子的堂叔,也是看着这一层,三祖父和三祖母聘了婶子做长子媳妇。后来这位大理寺卿因为冤狱死了,他的儿子,也就是婶子的堂弟,说起来也是萧家大族不肯收留,那时候就去了姑母家。如今他出息回来了,第一个自然要报当年的仇。”
萧夫人愈发惊愕:“……仇?报什么仇?”
董玉翎挑眉道:“冤狱啊,婶子是漏听了?”她就近坐了下来,冷笑道:“不然他浪费殿试的大好机会,写那状子?这叫势在必得!”
这话说完,陆氏老太太和萧氏夫人又是一通大吵大闹,却被董玉翎带来的侍女和妈妈们连拖带架拉了出去,关上了院门,这才得了个清净。
薄老太君冷眼看了,半晌淡淡笑道:“这下子可是把亲戚往死里得罪了。”
董玉翎正从贺妈妈手上端茶来喝,便笑了,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又叹了口气,说道:“已经做不成亲戚了,得罪便得罪了。祖母不也是为着这个,才叫我过来的么?”
薄老太君失笑道:“你啊你,如今越发敢说了!”
她坐了起来,端起侍女送来的乳茶吃了两口,也叹道:“老三一家算是给你戳到痛处了,但这样的亲戚委实可怕,就像爬到身上的水蛭,不把你的血吸干是不会罢休的。你很快就要身处高位了,行事是该狠绝一些了。”
董玉翎猛地被一说,羞了一羞:“祖母——”
薄老太君笑了:“脸皮薄,听不得?”
贺妈妈打趣笑道:“四姑娘平时最是能干的,这会子怕羞了,想是心里欢喜吧?”
董玉翎忙说道:“妈妈快别说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哪里、哪里经得住一个劲地狠说?”
贺妈妈听了,同薄老太君对视一眼,都笑了。
薄老太君笑叹道:“八字还没一撇?这话怎么说?难道是你上赶着去求的?实话同你说了罢,陛下已经谋算很久了,好容易到了今日,能让这件事轻易地吹了?”
董玉翎怔了怔:“祖母怎么知道的?”
薄老太君扬眉笑道:“怎么知道的?还是你老祖母我受了陛下的传召,亲自进宫和陛下谋划的呢!”
董玉翎吃惊道:“祖母都……都谋划了些什么?又、又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薄老太君指着她笑了笑,又摇摇头,叹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初你父亲订下叶家,我就不大乐意。我觉得你是头脑发昏了,才答应的。但你那叶师哥好歹是你父亲的宝贝徒弟,我做师祖母的,不好多说什么!但想来想去,到底耽误你啊!你当祖母看不出来,你并不喜欢那叶家小子么?”
董玉翎出了会儿神,叹道:“是我对不起叶家哥哥,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情份。”
薄老太君挥手道:“没有那回事!就算你心里过意不去,一通打板子,早就还清了!”
董玉翎点了点头,想了想,起身挪了位置凑近坐了,低声说道:“祖母,孙女儿有个事情想请教您。”
薄老太君会意,说道:“贺妈妈,你带着丫头们先出去。”待屋里只剩祖孙两人了,薄老太太便说道:“你是为着你二姐姐来的?”
董玉翎笑道:“祖母料事如神,我算是服了。”她思忖着,缓缓说道:“当初陛下给二姐姐赐婚,想来除了是给我们家脸面、连络文官,也是为了给我脸面。但如今那张家大势已去,很难挽回了,而且那张方济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我想、我想……”
薄老太太接过话来,颔首道:“你想帮你姐姐谢绝这门亲事?”
董玉翎点点头:“不然我心里不安。”
薄老太君沉吟良久道:“老二媳妇去找你麻烦了?不然就是老二亲自同你说话了?不然他们夫妇不出面谋划,倒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这些事情操碎了心?”
董玉翎摇头道:“没有,是我自己的想法罢了。”
薄老太君叹息道:“二丫头也是我的孙女,我也为她操心,但做事不能瞎操心——你在这里琢磨了半天,可有去找你二姐姐聊过?”
董玉翎愣了片刻,说道:“我不好意思。”
“捉拿贪官、指摘尊长,你都敢做,这个就不敢了?”薄老太君叹道:“无论将来如何,姐妹永远都是姐妹,只有坦诚相待,情份才能长久啊!”
董玉翎默了默,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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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臸一边绣花,一边听她和盘托出,笑叹道:“还是祖母明智,你何等聪敏,怎么不晓得来问问我自己呢?”
董玉翎讪讪笑了两声,又听她姐姐悠悠笑道:“难道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了?你还在我这里左右为难开不了口?”
“姐姐快别寒碜我了,我也知道,是我强横独专了。”她挨过去,看见玉臸在绣鸳鸯戏水,愣道:“姐姐想让我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难道是因为你愿意守着那张家长孙?”
董玉臸噗嗤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董玉翎瞅着她,只是奇怪,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发笑。
好容易玉臸止住了笑,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说道:“我为什么要守着那人?我和他连半点情分也没有,当初不过是为着御赐的体面,但现如今,他们家还剩什么?我也不是势利眼,只是很没有必要陪着他们一同完蛋罢了!”
“那这鸳鸯戏水……”
玉臸笑道:“横竖都是要预备齐全的,与其事到临头慌手脚,倒不如早早做好了放着。”
董玉翎笑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没有姐姐齐全。”
玉臸放下手中绣活儿,拉了玉翎的手攥在手里,笑道:“四妹妹,你听我一句,我不管这婚事如何,我只想你过来,让你别往心里去,别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下来。我们如何都是姐妹,要互相照应才是。”
董玉翎抿唇点了点头。
玉臸便笑了:“这就对了!况且连我也知道,你不必发愁,也不必去求陛下,我这婚事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