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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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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翎盯着太子抓住她的手微微蹙了蹙眉,说道:“发生了如此这般的大事,若是微臣没有看见也就罢了,但微臣如今就站在这里,怎么能不向陛下如实禀报呢?”
太子坚持道:“这是孤的一个请求。”
董玉翎想不明白,忍不住出言不逊道:“殿下不愿我告之陛下,是想要维护行刺之人么?”
她话音未落,就察觉手腕上的劲顿时收紧了。
太子瑁冷了声,沉沉说道:“董御书,为官处世,最好注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以免惹出无味的祸端。”
董玉翎冷哼一声,使劲将他的手一甩,说道:“是,微臣自然不敢胡说八道。微臣这就去一五一十地告诉陛下!想来陛下圣明,自有裁断!”
她气冲冲就要外走,就听到周瑁在身后高声道:“董御书!人臣的本分你还遵不遵从了?”
董玉翎站住脚,转身怒道:“殿下又待如何?”
“卿说得没错,卿为紫宸殿内大臣,自然该向父皇如实禀告发生的一切事宜。”周瑁来回踱了两步,微微地笑了,“但孤好歹也是太子、是储君,孤已经自降身份请求于你了,你当真就不能答应?”
董玉翎犹豫片刻,道:“可是——”
周瑁不让她说完,抢先说道:“御书只需宽限半个月,半个月后,孤会亲自向父皇禀报的。”他见董玉翎眉宇间似有松动的迹象,便放温和了语气,再接再厉说道:“再者,还有几日就大年了,父皇劳心劳神一整年,也该松乏松乏了。我是储君,替父皇查明此事,也是应当应分的。”
他向董玉翎走了过去,抬手在董玉翎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东宫承卿这份情,日后卿只管来东宫向孤讨要就是了。”
董玉翎侧身微微避开他的手,冷脸看向一旁。
周瑁慢慢收回手,目光却牢牢地盯着董玉翎。
良久,董玉翎颔首道:“好,我不妨就送东宫这份人情,只是若是陛下知晓后问起来,微臣是不会替殿下用谎言向陛下隐瞒的。”
太子点头道:“自然。若是父皇问了,你只管尽说就是。”
董玉翎不再搭理他,抬脚就要离开。
却被太子抬手拦住,就听太子说道:“等等,卿若走了,这里谁来收拾?”
董玉翎垂目说道:“微臣的弟弟随侍太子殿下,微臣自然是去叫他过来收拾了。”
周瑁说道:“兴灏哪里都好,只未免有咋咋唬唬的嫌疑。”他拿眼将董玉翎上下打量一番,扬起嘴角,笑道:“卿是最牢靠不过的,不如就由卿来吧。”
董玉翎挑眉道:“于微臣有什么好处?”周瑁刚要开口,就被董玉翎打断了话头:“莫非又是承东宫一个情?微臣可不要这么虚情假意的承诺了。”
“方才刺客行凶,董御书都肯冲在前头,这会子倒嫌累推脱起来。”周瑁宽了小袄,将袖子卷了卷,走到一名死了的刺客身前蹲下,伸手就去整理那地上的血污痕迹,一边动手,一边说道,“孤逗你的。卿还是去找兴灏吧,叫他去喊大理寺正卢靖过来。记住——”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低呼,跟着董兴灏已经到了眼前,惊愕道:“殿下,这是——”
周瑁瞪了他一眼,说道:“别声张!”
董玉翎叹息一声,也宽下外袄,拿着被她扯下的那面经幡蹲下身来,用经幡包裹着那个一剑刺穿了咽喉的刺客,说道:“微臣的弟弟既然来了,殿下就直接吩咐他吧。这时候殿下身边若是离了人,怕是不大安全。”
周瑁颔首,吩咐董兴灏道:“去左丞相府找卢靖过来,让他带些人把这两个人弄到东宫去。不要声张,更不要惊动舅父大人。”
董兴灏答应一声是,犹豫道:“可是,这些人是——”
周瑁道:“这两人刺杀本宫,幸有令姐在此,护我无恙。”他抬起头,对着董兴灏狠狠瞪了一眼,说道:“别多嘴了,赶快去!回来再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是是!”董兴灏连连地答应了,看着那两具尸体,脸色颇为难看,说道,“微臣该死,都不曾能护佑得殿下平安。请殿下即刻回宫,微臣保护殿下安全回宫后,就立刻去找卢大人。”
周瑁道:“有董御书在,不碍事的。只是,你若走了,五弟那里……”
董兴灏有些忧虑地看向董玉翎,见她静静摇了摇头,定下心来,说道:“殿下放心,五殿下的近侍们一直都陪在这里,他有人照料的。”
周瑁仍是不放心,思虑着说道:“去叫卢靖的时候,让卢端也来,保护五弟的安全。”
卢靖和卢端是周瑁与周珩的表哥,自然是信得过的。董兴灏便不再多费心思,答应一声,转身飞快地走了出去,足下一顿,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董玉翎用经幡将眼前的那具尸体草草盖上了,起身走到周瑁身边,说道:“殿下,我们也走吧?”
周瑁点了点头,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腰上挨到的那一下着实不轻,此刻疼痛起来,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董玉翎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到底伸过手去,扶了太子一把。
周瑁顺势往她面上望去,瞧见董玉翎目中透出的心烦意乱,忽然心中一动——再怎么厉害,到底也还是个生手吧?只是一味的逞强罢了——他拍了拍董玉翎的肩头,说道:“没事,到了东宫就好了。”
“殿下的随侍都在哪里?微臣去唤他们过来。”
董玉翎却是没注意到他这细微一刹的情绪变化。
周瑁道:“孤来得急,只带了你弟弟一个人,马就拴在马厩里——董御书是跟父皇坐轿子来的么?”
董玉翎知道他怕自己无有马匹不方便,便笑了笑:“微臣是骑马陪侍陛下的。”她取过周瑁的袄衣给他穿上,又穿好自己的,带头往外走去,说道:“殿下怕是伤着了,只是不宜留在这里,还是快快回宫去的好。请殿下忍忍疼吧!”
周瑁当她是在没话找话的乱说,也不跟她计较,二人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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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二人策马回到东宫,已入了戌时,东宫的宫人因按着从前怀惠太子的旧例,以为周瑁今夜就宿在大慈恩寺里,皇家寺庙,自然有伺候的人,所以都不曾预备迎接他回来,看见周瑁快步走进丽正殿,都有些手忙脚乱,一时掌灯的掌灯、烧炭的烧炭、倒茶的倒茶,乌泱泱不成体统。
有几个宫人上前来要给太子更衣,却被周瑁身上的血迹吓得失声一叫。周瑁狠狠剜了那叫出声的宫人一眼,沉声呵斥道:“滚下去!”
那宫人呆愣愣的,被其他人扯了两下,这才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都滚下去!”
宫人们见他动了大怒,不敢耽搁,纷纷丢下手里的事情出去了。
周瑁自己解下沾血的外衣,扔在一旁的坐榻上,回首看见董玉翎正立在五彩琉璃垂帘外,便招手让她进来,说道:“卿何故不进来?”
董玉翎直言道:“避嫌。”
周瑁闻言顿了顿,把衣襟向外扯了一扯,讥讽道:“董御书都在外朝行走了,还忌讳这些个?卿不肯进来,莫不是怕我?”
“殿下玩笑了。”董玉翎犹豫了片刻,走入寝殿,说道,“他们都慌手慌脚的,我进来了,也没处站。”
周瑁抬手揉了揉眉心,叹气道:“自大哥去后,东宫封了三年未开,我刚住进来的时候,万事都不周全,整顿到现在也不太成个样子,倒叫董御书笑话了。”
董玉翎捡起薰笼上的罩盖盖上,摇头道:“微臣并没有什么可以笑话的。”
周瑁为此多看了她一眼,不知眼中深意所谓几何。
就听见细微的走动声,董玉翎有如惊弓之鸟,急忙转身拔剑道:“谁!”
却进来一个老内侍,弓腰端着茶,说道:“老奴不知道殿下今晚回来,没能打点好一切,请殿下治老奴的罪。”
周瑁摆了摆手:“不要紧,何翁不必放在心上。”
董玉翎仔细瞧了瞧那人,惊讶道:“何公公?”
那内侍闻言,抬起头向董玉翎面上觑了过去,也是吃了一惊,说道:“真的是……董四小姐么?”
这内侍叫做何进,自周璋被封为太子搬入东宫居住,他就在东宫做了掌事的第一大太监。后来怀惠太子驾鹤西去,东宫暂封,他便留在了宫殿中照料。不过三年光景,却把他蹉跎得老了十多岁。
他自是记得董玉翎的,此刻激动不已,放下茶具,颤颤巍巍地伸过手去就想拉董玉翎的衣裳。
董玉翎自也是激动的,却又怕周瑁对何进不满,于是拿手托住了何进,劝慰着说道:“何翁,三年不见,你还好么?”
何进连连地点头,抹泪道:“多谢小姐关心,老奴一切都好。”
周瑁虽然知道当年董玉翎深受怀惠太子宠爱,东宫诸人都把她当作未来的太子妃对待,但此刻看着他二人如此,就差抱头痛哭一番,心里委实有些不对味。他自视甚高,自然不肯流露出来,于是自己执起茶壶就要倒茶。
执着壶柄的手却是不住地在颤抖。
茶水大半泼出了杯身,洒在桌案上。
董玉翎看见了,走过去接过茶壶,壶身举到半空,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地发抖。
她放下茶壶,苦涩地笑了一笑,说道:“微臣以为自己不怕的,这会子后劲上来了,倒有些不能自持了。”
周瑁缓缓坐了下来,眼觑见她唇色有些发白,蹙眉道:“这是卿第一次……”
董玉翎也不隐瞒,点头道:“这还是微臣第一次真正和歹人交手,当时不管不顾,这会子心静了些,就有些知道害怕了。”
周瑁伸出双手凑在烛灯下,自嘲般的笑道:“你看孤的这双手,不也在不停地发颤么?”他指了指身边的座椅,示意董玉翎坐下,又将何进倒出的茶先端给了董玉翎,说道:“知道害怕,在宫里、在朝堂之上,并不是什么坏事。”
董玉翎称一声谢,接过茶来呷了一口,抬眼望了望太子,见他脸色也颇有些青白,于是低声问道:“殿下莫不也是第一次杀人?”
周瑁端茶的手一滞,半晌,低头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董御书不也是一样么?”
董玉翎颔首道:“是,微臣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