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
说来也奇怪，自静悟和尚出了禅室，不但喂得进药了，周珩也没再吐过药，过了一夜，他的烧果然退了，被人扶着倚在床头坐了，耐心地听着一直守着他的母后絮絮地说着话。
“……幸亏你好了，你父皇守了你一夜，大臣们一早来请他回宫，他硬是等你烧退了，才放下半颗心回去。你父皇心软，哪里看得你们做孩子的受苦？”
周珩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脸色仍不大好看，然而那笑容却是温柔的。他说道：“儿臣这不是好了么？”
卢皇后给他掖了掖被角，责备道：“你一心向佛，这是好事，但怎么能连身体也不顾？十日不断地念经，你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更何况那个叫做静悟和尚，看着实在不像个正经出家人，你……”
她还没说完，就有宫人飞奔进来，说道：“娘娘，太子殿下受到陛下责罚了！”
卢皇后大惊道：“怎么回事？”
宫人说道：“陛下回到宫里，招来东宫的内侍问话，问太子殿下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内侍说，崔户部请太子过府喝茶，谈了良久，回到东宫，夜已深了，便睡下了。谁知陛下忽然大怒，斥责太子殿下不知悌恤兄弟，还有功夫闲情雅致，实在过分。这会儿正命太子罚跪呢。”
卢皇后着急道：“这算什么？珩儿病了，瑁儿不是来看过了么？怎么还责罚呢？”
宫人道：“太子殿下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想来看五殿下一眼，回头再罚跪，然而陛下盛怒之下根本不答应。加之四殿下昨晚冒雪赶来，也辛苦陪了一夜，只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陛下那里不肯放过呀！”
“陛下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卢皇后不解，说道，“陛下向来慈爱，怎么今日倒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想了一想，说道：“对了，陛下身边不是多了个宫中御书么？此人掌管陛下近侧事宜，有劝谏之责，他就不劝劝？”
宫人说道：“今早陛下回宫，特地吩咐了御书留在这里，若是五殿下要什么，就叫御书赶紧去办。”
卢皇后一时哑然：“这——”
周珩静静说道：“母后，你回宫去劝劝父皇吧，正好儿臣也想跟三哥说几句话——自从三哥做了太子，我们兄弟也已经好久没能一处坐着闲话了。”
卢皇后沉吟片刻，说道：“也好。我的儿，你好生将养自己，母后一会儿就叫你三哥过来。”
她起身让宫人给她披上外衣，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周珩，见周珩对她笑了笑，这才匆匆离开。
待卢皇后离开了大慈恩寺，周珩便要起身，吩咐内侍道：“给我更衣梳头。”
伺候周珩的贴身内侍名叫何铭，此人忠心耿耿，只要周珩吩咐下去的事情，无论对错，他都不会违背，不然这次周珩生病，如何竟能拖了许久不叫宫里知道？还是跟着的小太监看情势不对，害怕背负重罪，这才瞒了何铭，悄悄地把消息递进内宫去了。
因此此刻纵然明知周珩大病初愈，不宜移动，但何铭也没有劝。只是扶他起身，跪下给他穿了鞋，又换上保暖厚实的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这才问道：“殿下还要去佛堂么？”
周珩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从架子上拿了披风系上，又回身从桌上拿起绢布裹着的长箫，缓缓走了出去，扬声说道：“不必跟着。”
何铭答应了一声“是”，拂帚一扫，把想劝想拦的人都挡住了。
“公公，外头天寒地冻的，殿下的病又才见起色，怕是不能吹风，若是再添了凉，那可怎么向宫里交代？”
何铭冷冷说道：“殿下要去哪里，尔等焉敢阻拦？”他说着，将拂帚一挥，亲自关上了禅室的门。
禅室外大雪已停，只是地上覆了厚厚一层积雪，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慢。周珩拢紧披风，走了数十步，停住歇了一会儿。就看见明晃晃的雪地面上显出一个人影来。
周珩站了片刻，转身往廊下走去。
他走动，那人也跟着走动。
周珩走到廊下，拽着披风扫了扫廊下长椅上的雪，刚要解开披风铺在长椅上，就看见斜地里伸来一只手，将一副金线芙蓉面底的软垫放在了长椅上。
董玉翎道：“天寒，殿下还是请坐在软垫上吧。”
周珩依言坐了，将手中的长箫横放在双膝上。
他一抬眼，就看见穿着黛色宽袖狐毛大袄的女孩子静静立在面前。淡淡勾勒的小山眉，细细长长的柳叶眼，高悬的鼻梁、朱红的唇，端的是一个十分标致的美人。只是这样的美人，不穿罗衣不戴簪，漆黑的发只由一条绾色的绸带束着。腰畔还别着一把长剑。
周珩将董玉翎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听说你是新晋的宫中御书，恭喜了，怎么称呼？”
董玉翎道：“微臣姓董，十六卫大将军董继戎次女，名叫玉翎。见过五殿下。”她说着，礼了一礼。
周珩道：“我记得你。”
董玉翎愣了一下，说道：“微臣和殿下之前见过面么？”
周珩移开目光，淡淡道：“三年前大哥带我和二哥三哥秋猎，你不是也在吗？大哥那时候，对你很好很好。”
董玉翎又是一愣，说道：“微臣倒不大记得殿下了。”
她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发怔。昨天伴随圣驾，第一眼看见病榻上烧得都有些糊涂了的周珩，就恍然发觉，那眉眼和身形都竟然跟怀惠太子生得极为肖像。若不是周珩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颗浅浅的泪痣，董玉翎几乎都要错认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肯为周珩走一趟，去见一见那个静悟和尚。
“你不记得我很正常。”周珩握拳在唇侧，咳嗽了两声，面颊上顿时飞出红晕来。他挥手挡开了董玉翎伸来拍他后背的手，说道：“不过我记得你，也记得和大哥在一处的那些日子，大哥曾经很喜欢你。”
董玉翎垂下双眉，说道：“怀惠太子殿下是位至诚博厚的君子，我至今仍在感念他。想来五殿下与我也是一般。”
周珩似乎没听见她那一句话，指了指董玉翎腰畔的佩剑，说道：“随侍父皇左右，父皇给了你随身携带兵器的恩典？”
董玉翎道：“这样的恩典，微臣哪里能有？不过是今日陛下銮驾回转，交代了微臣留下照看五殿下，又让微臣的师哥皇甫侍卫把佩剑留给微臣，聊以保护殿下的安危罢了。”
周珩微微探出手，说道：“可否给我看看？”
却见得董玉翎飞快地将身子一转，挡住了周珩的视线，说道：“刀剑是护命宝物，也是取人性命的厉器，这样的东西，自然轻易不会让人看的。殿下也不可以。”
周珩笑了一笑，垂下手。
董玉翎道：“殿下不怪罪？”
周珩道：“你说得又没错，我责怪你作甚？”他的手碰到放置在膝上的长箫，便从绢布袋里取出长箫，说道：“你知晓音律么？”
董玉翎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太懂。”
周珩抬眼看了她一眼，忽然展眉一笑。这笑容和当年周璋的笑如出一辙，温暖如同初春冰水乍破，而且十分的好看。
董玉翎一时心底冲动，脱口而出说道：“殿下您——，倒是很像太子殿下。”
“三哥？”周珩愣了愣，说道，“这话还是头一次听说。”
董玉翎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俯下身说道：“微臣失言了。”
周珩只想了一刹，就明白了，失笑道：“你是说，我像大哥。”他摆了摆手，说道：“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失言不失言的，我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董玉翎闻言直起身，盯着周珩的眼，良久说道：“殿下不怪罪，但微臣心里有杆秤，是如何不敢过分的。”
周珩澹澹一笑，执起长箫附于唇前，按动孔节，吹奏起来。
箫声低回，如泣如诉。
一曲袅袅终了，吹者与听者，皆已潸然泪下，沾湿衣襟。
“这是大哥当年谱制的《石濑浅浅》，出自屈夫子的《湘君》，写的是湘夫人远眺湘君时，曾经面对过的潇湘之水。”周珩轻叹了一声，说道，“大哥一直多病，身体不大好，我劝过他不要做这样悲伤的曲子。纵然动听，到底伤神。”
董玉翎扭过脸去擦眼角滑下的泪，说道：“我听过这支曲子。”
周珩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董玉翎。
董玉翎没有接，努力压制住起伏的心绪，说道：“殿下为何要对着我吹奏这支《石濑浅浅》？又为何三番五次的说起仙逝的怀惠太子？”
周珩将长箫收入绢袋内，站起身来就欲走开。
董玉翎抿了抿双唇，到底不甘心，于是追了上去，唤道：“殿下！五殿下！”
周珩恍若不见董玉翎就跟在身后，他走得虽慢，脚步却不曾停歇，穿过长廊，走到一间佛堂前推门而入，不等董玉翎进来，就已经反手关上了佛堂的门。
董玉翎在佛堂门口咬牙切齿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太子瑁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庭院中，正注视着她。
周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步走了过来。
董玉翎急忙俯下身去，说道：“参见殿下。”
周瑁虚扶了她一下，说道：“大雪天，不必跪礼。”他指了指紧闭大门的禅堂，说道：“珩弟在里面？”
董玉翎点了点头：“是。”
周瑁在禅堂门口站定片刻，但觉四下寂静，半点人声不闻。周瑁猛然振袖一甩，说道：“卿且退下吧。”说着，将禅堂的门使劲一推，抬脚刚要踏入禅堂，就听董玉翎说道：“微臣奉陛下旨，要保护五殿下安危，恕微臣不能擅自离开。”
周瑁瞥了她一眼，眼中情绪难辨。
“爱卿愿意在这里候着，就候着吧。”周瑁走入禅堂，命令道，“关门。”
董玉翎磨了磨牙槽，刚要伸出手去关门，就看见一个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已经飞快地关上了门。
董兴灏笑嘻嘻道：“姐姐，近来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