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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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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廿四日,天地已然覆盖上了洁白的一片,屋外仍在飘雪。紫宸殿内炭火烧得极旺,地暖也卖力燃烧着。秦佩儿揭开熏炉盖,往炉中添了一把安神香。高进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凑到文惠帝身边说道:“陛下,昭仪娘娘来了。”
文惠帝正和董玉翎查看工部侍郎陈基呈上来的大慈恩寺主殿重修图,听了这话,颔首道:“让昭仪进来吧。”
董玉翎连忙起身,手下不停,将重修图卷起来放到一边,说道:“陛下,微臣暂且出去等候。”
文惠帝想了一想,颔首道:“也好。”
董玉翎刚退出内殿,就看见赵昭仪款款走了过来,看见董玉翎,忽然愣住了,疑惑道:“这是——”
董玉翎只得站住脚,拱手道:“参见昭仪娘娘。”
趁着董玉翎低头的那一刹那,赵昭仪看见这个女孩子的目光中有一转即逝的兵气。她感到自己呼吸顿时有些凝滞。
董玉翎就势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
“微臣是前殿大臣,不敢和内宫娘娘多有牵扯,请昭仪娘娘恕罪。”
赵昭仪的笑容一滞。她如今二十有六,入宫十年,容貌不变,盛宠不衰,宫里宫外的人也多给她脸面,捧着她、顺着她,倒很久没有像董玉翎这般明面上就拒绝她好意的了,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上一次看见赵昭仪,是庆贺东宫新主。那时候离得远,只看见赵昭仪身姿窈窕,举止柔美,却没有看清真容相貌。今天近处,董玉翎细细看了,果然那赵昭仪容貌妍丽,一双星眸点点的桃花眼格外勾人魂魄,入宫十年了,仍似少女般的娇憨。只是她不会看错,昭仪眼底深藏着的乖戾之色。
这样的人,又身处后宫,她绝对不会多加招惹。
就听里头文惠帝唤道:“昭仪,进来。”
赵昭仪这才不再理会董玉翎,娇娇柔柔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进去,就听见她细声细气说道:“陛下,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孩子是哪家姑娘呀?”
“那是朕新近册封的宫中御书,爱妃没听你兄长同你提起过?”
“陛下说笑了,臣妾的哥哥许久没有进宫了,说是大年将至,宫里人多口杂,他再进宫就不大方便了。”
“爱妃有这等心肠就好。正好朕有事和你说,今年的赏宴……”
董玉翎知道文惠帝是要跟赵昭仪说赏宴不去赵家的话,正巧她兄长已领了圣恩,她也不愿在昭仪眼前招惹,于是佯装耳聋,加快两步走了出去。
她在紫宸殿殿外的廊下来回走了几步,见廊外乱云低垂,风卷雪回,倒是别有景致,便随意抹了抹栏杆座椅,斜身坐下了,从袖中取出卷《兵器谱》,细细地详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抑或是才过了一会儿,就觉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急忙抬头,看见太子独自一人踏雪而来。
因有内侍上前问候,董玉翎本想装作没看见他的,谁知太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灼灼得发烫,只得收了《兵器谱》,起身隔着回廊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虽不理她,可目光仍旧盯着她,话却问的是眼前的内侍:“里头有人?”
内侍陪笑道:“回殿下,昭仪娘娘在里面呢!”
太子便点了点头,原地站了一站,低头和那内侍说了几句,转身向另一侧的偏殿走去。董玉翎见他走开了,便起身仍想坐回去读她的《兵器谱》,却见那内侍朝自己走了过来,说道:“御书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到东偏殿,说是有话商议。”
董玉翎不想动弹,推脱道:“若是陛下唤我,我……”
那内侍殷勤笑道:“大人放心,奴才会替大人禀明白的。”
董玉翎无奈长叹一口气,斜瞅了他一眼,笑道:“好容易叫我歇一歇,也不能让我安生会儿。”
说着,起身往东偏殿走。
那内侍在身后笑道:“大人辛苦,等会儿奴才给您沏杯浓茶去!”
东偏殿内为了给贵人休息,早将一切都预备得妥妥当当了,董玉翎进去的时候,太子已脱了外袄,正盘膝坐在窗边看书,手边还有茶和点心,倒是快活的模样。
董玉翎在门口站了站,见太子没有反应,只得开口提醒他道:“殿下——”
周瑁从书上抬起头,执着书卷的手在面前点了点,道:“坐。”
董玉翎抿了抿唇,走到周瑁指的位置屈膝坐下,说道:“太子殿下找臣是有何事?”
“没事,孤就不能找你了?”周瑁一手支了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半晌道:“赵昭仪在里头,我不方便进去,找卿来打发打发时间。”
董玉翎闻言,脸色一沉,当即起身就要走。
不想太子眼疾手快地探身一扑,董玉翎没防备,被他摁住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董玉翎一手撑住自己,反身一拧腰,手已到了太子的咽喉前半寸。
却见太子已经施施然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少不得收敛情绪,垂下手说道:“殿下这是何意?”
周瑁笑了笑,不在意道:“听说卿武艺高强,孤试试你罢了。”
董玉翎注视着他,缓缓坐了回去,蹙眉道:“殿下身为储君,何苦戏耍于臣?若是真心有话要讲,不如请直说。”
周瑁倒出一杯茶,亲自送到她手边,说道:“卿既快言快语,孤就直问了——父皇可是要重修大雄宝殿?”
先前太子叫她来,董玉翎就有几分提防太子要问这事,本想好了几句迂回的话来搪塞他,没想到太子倒是坦荡直接,毫不遮掩地就给问出来了,不由得愣了一愣。
她这一愣,太子就看出了端倪,当即笑道:“看样子是要大修了。”
董玉翎闻言,这才警觉,蹙眉道:“这事陛下连黄门侍郎都不肯告诉,太子殿下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查探陛下,可是重罪!”
“董御书不必先急着定孤的罪。”太子抬起手,制止她道,“孤只想告诉卿,这大雄宝殿是万万不能整修的,就算是一定要修,也不能是这一二年。”
董玉翎疑道:“此话如何说起?”
周瑁道:“卿想必也知道了,国库如今并不充盈,若要重修宝殿,势必要再增赋税、新征劳丁。开年和突厥一战,虽然我们胜了,但将士们死伤惨重,加上年中的洪涝,已然有民不聊生的事态。此时若不修养生息,还一味地强捐,只怕要出大动乱。”
董玉翎道:“既然如此,陛下如何不知道?”
“父皇如何不知道!”周瑁叹息一声,沉声说道,“父皇素信佛,诸事仰赖,纵然知道又如何肯罢休?”
董玉翎想了想,说道:“殿下想让臣做些什么?”
周瑁道:“你也不必直谏父皇,父皇是听不进去的。听说工部侍郎陈基近日好献殷勤,倘若他有动静,你来告知孤。孤会酌情处理的。”
董玉翎沉默片刻,说道:“殿下需容臣细想。”
周瑁颔首道:“也可。”
他望着她,好奇道:“方才孤看见卿在廊下读书,不知读的什么书?可否给孤一瞧?”
董玉翎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那卷《兵器谱》递给周瑁,说道:“并不是什么书,而是江湖上流传的半卷《兵器谱》,记录了许多绿林人用的兵器。微臣偶然间得了,拿它消遣罢了。”
周瑁接过来翻了翻,上面一页一页画的都是兵器,旁边还标有许多名号,正要开口,就看见秦佩儿急急走了进来,扯一扯董玉翎的衣襟,示意她出来。
董玉翎看了周瑁一眼,见他默许了,便起身走开两步,忽然想起来兵器谱还在太子手上,于是转身道:“殿下……”
她刚一开口,就看见太子正把那卷《兵器谱》慢条斯理地卷了卷,闲闲地揣入袖中。
“……”
太子瞄了她一眼,问道:“卿还有事?”
董玉翎的眼角抽搐了两下,自愧自己不如他那般理直气壮,摇了摇头,跟着秦佩儿出来道:“怎么了?”
秦佩儿低声说道:“大人,方才大慈恩寺的人来禀报,说五殿下病倒了,来请宫里的旨意。”
五皇子周珩,是卢皇后的幼子,太子瑁的胞弟。周珩身体不太好,小时候养在太后膝下,后来常常居住在大慈恩寺里,甚少回宫。
董玉翎蹙眉道:“五殿下病了,为什么不报知皇后娘娘?”
秦佩儿为难道:“五殿下不让说。”
董玉翎道:“病得厉害么?”
秦佩儿说道:“跟着的人说,殿下高烧不退,现在有些神智不清了。”
董玉翎闻言,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怀惠太子也是这样,就在大年将至的时候,发了高烧不退,最后病逝的。
“必须告知陛下。”
秦佩儿拦住她苦笑道:“殿下虽然烧得厉害,可是坚持不让告诉陛下和娘娘。五殿下性子倔,若是知道了——”
“若是出了难以挽回的事情,我良心不安,你也担待不起。”董玉翎挥手让他退开,“等五殿下好了,让他亲自来问我的罪就是了。”
董玉翎快步走进内殿,凑到文惠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方才大慈恩寺里跟着五殿下的人来报,说五殿下在佛堂念经十日不断,昨日忽然晕倒起了高烧,现在还没有退。来请陛下的旨意。”
文惠帝闻言大惊失色,豁然起身说道:“怎么回事?为何不一早报知朕?”
董玉翎道:“五殿下不让说,底下的人是悄悄回来的。”
“胡闹!”文惠帝道,“朕立刻出宫。”走出两步,又道:“告知梓童,让她也来。”
说罢,连衣裳也顾不得穿,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赵昭仪喊了一声“陛下”,抱着青灰色的大氅追着文惠帝给他系上,礼了一礼,退后一步便不再多言了。
董玉翎看了一眼面上十分安分的赵昭仪,尽职尽责跟上了文惠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