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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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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房子里,竹床上,叶风荷抱着她未满月病逝的儿子,目光涣散,痛不欲生。
木门被秋风吹的吱呀吱呀的响。
三婶端了一晚蛋汤推门而入,看到此景,不免唏嘘,忍不住留下几滴泪。
“可怜的风荷,你已经抱着一天一夜了,让孩子入土为安吧!只怪这孩子和你缘浅。”
叶风荷呆滞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下。
闭了下眼睛,这才下订了决心,把早就没了声音的婴儿递给三婶。
三婶看着怀里漂亮的男婴,叹了一口气。
叶风荷九岁那年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家乡遇瘟疫,风荷全家都死光了。几个月前,叶风荷回到了村子,还大着肚子。
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闲言碎语,只有善良的三婶可怜她,收留她。三婶家本就家徒四壁,叶风荷从京城回到家乡,多年攒下来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勉强支撑到孩子出生,就一点不剩了,偏偏孩子二十来天就生了病,三婶拿出堂哥的老婆本去请大夫,却碰上了庸医,钱被骗光了,孩子也没救回来。
“风荷啊,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想开点,这是穷人家的命。”
叶风荷点点头,她欠三婶太多,心里再痛,也不能再连累三婶。
“婶,帮我找个活干吧!起码我在京城大户人家做过十几年丫鬟,方方面面不输人,给地主家或者县太爷府做个丫鬟还是可以的。”
“你还没出月子呢?”
“我行的。”
“这……”三婶犹豫了下,说,“听说巡抚家昨日添丁,在找奶妈子,正好你奶水足,去做奶妈总比做丫鬟要轻松些。”
“好,我这就去。”
“急啥子。快些吃些东西,你这两天都没吃饭,哪来的奶水,再不吃,就该憋回去了。”
“好,我吃。”
叶风荷端起桌上的蛋汤,一汤匙一汤匙的喝了起来。
三婶把男婴抱了出去,送到山头事先挖好的坟坑里,埋了。
三婶出门前,叶风荷最后看了儿子一眼,眼泪掉在蛋汤里
“对不起,是娘没用,保护不好你。”
巡抚府后门聚集了好些女子,叶风荷跟着人群走进府里。
端坐屋内的女主人温婉持重,挨个问询各位应聘者。
看不中的直接让人离开,看中的让抱抱孩子,哄哄孩子。
那孩子粉雕玉琢,叶风荷看着竟觉得和自己夭折的儿子有几分相像。
随及又觉得是自个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
孩子大约饿的厉害,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偏偏前面几位奶妈的奶他都不吃。
轮到风荷,她刚把孩子抱进怀里,孩子就止住了哭,小脑袋往她怀里钻。
女主人和身旁两位嬷嬷均露出满意的笑容。
叶风荷留在了巡抚家,全心全意照顾巡抚的第一个儿子。
忙碌让她暂且忘记了丧子之痛,只不过夜深人静,那蛰伏的伤痛便会爬出来,折磨她。
她想起京城的那一夜。
她本是礼部尚书夫人的贴身丫鬟,十三岁跟着尚书夫人,如今已七年。她谨言慎行,懂得察言观色,尚书夫人身边丫鬟众多,她不起眼,却也没有行差踏错。
翰林院李大人的二公子李仁江向尚书府大小姐田景纯提亲。他们的父亲当年是同窗,李仁江和田景纯还在娘胎便订下了娃娃亲。
李仁江在京城公子哥里的名声不算好,有点玩世不恭,不务正业,加上李父的官职比田府低,田家有悔婚之意,却怕坏了名声。
而且田景纯本人想入宫,不愿嫁到李家。
于是尚书夫人便在婚事上处处为难李家。
尚书夫人命人把叶风荷送到李家,让叶风荷替大小姐验验李仁江身体是否健康,是否有隐疾。
李家知道这是田家的有意埋汰,可人家家大业大,提出的要求并没有不合理之处,李家只有认了。
李仁江年轻气盛,气的不行,当时就要把叶风荷送回去,李父拦着了他,“江儿,不可冲动。让田家抓到错处,这婚事就黄了。”
“黄了就黄了,我干嘛非娶田家大小姐不可?”
“你总要替爹想想!爹在朝堂上还要倚仗田家的势力,你哥在岑洲亦是步步惊险,只有你和田家联姻,我们李家才能不被人欺负。”
李仁江怨恨李父窝囊,出去找朋友喝酒,酩酊大醉才回家。
李母站在大门口等到深夜,方见儿子回家。
她老泪纵横,苦口婆心的规劝儿子,“江儿呀!娘求你了,今晚好好表现,别让你爹为难,好不好?”
李仁江见不得母亲哭,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酒也醒了半分。
他咬牙,“好。不就是睡个女人吗?小爷让她明天下不了床!”
叶风荷想不明白,为何夫人会挑她来李府。她莫名其妙的被田家送到李府,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是奴,主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李家嬷嬷把她带到李二公子房间便走了,留她一人待在陌生的房间里,战战兢兢。
那位李二公子一直没有出现,希望他今晚一直不要回来才好。
她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自己胳膊,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被人粗暴的扯起来,她才惊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被摔到了床上。
她又惊又惧,惶恐的看向那人。
入眼的是一张俊逸的脸,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身愠怒和冷冽。
“李,李二公子……”叶风荷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颤抖的开口。
李仁江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的命令,“脱了!”
一股浓重的酒味笼罩了叶风荷,她有点呼吸困难。
李仁江显然没有耐心,他飞快的脱掉自己的衣,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扯着叶风荷的领口,把她拎到跟前,“把爷的身体仔仔细细给我看清楚了,身有多高,肩有多宽,腹肌有几块,尤其是……”
他攥着她的手摁在自己身上,“给我摸清楚了尺寸,还有,待会记清楚时间。回去不要汇报错了。”
叶风荷脸红耳热,连忙把手往回抽,奈何李仁江力气太大,她挣脱不掉。
叶风荷对那晚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疯狂和冷漠。
她不记得多长时间,只觉得很久很久。
像一瓣花落入流水中,沉沉浮浮,不由自己。
后来,他有条不紊的穿上衣服,把她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出去!小爷的床你还不配睡!”
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屋子
她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穿衣,还未穿戴好,便有一个仆人走进来。
她慌忙拉上床幔遮掩住自己。
那仆人语气颇为不屑,“我家少爷说了,被褥脏了要立马扔掉,天也快亮了,请姑娘速速回田府吧!”
脏?她清白之躯,脏的到底是谁?
她心里尖锐的一痛,虽然她是个丫鬟,平日多的是人趾高气扬的对她,可这般侮辱却是第一次。
只不过她已经习惯在卑微中保持冷静和一丝丝尊严。
她挺起腰身,“非礼勿视,还请这位哥哥莫失了李府的脸面,请先出去,给奴婢一点时间穿衣。”
小成面色微变,自觉失礼,忙退了出去。
他是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发这么大火,不免为少爷打抱不平,急吼吼的冲进屋里撵人,被那丫鬟反唇相讥后,方觉得自己过了火。
她不过是颗棋子,和他一样,是奴,是下人,只能服从主子的命令。
“也是个可怜人呢。”小成看着屋内摇曳的烛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叶风荷穿戴整齐,一步步走出李二公子的房间。
屋外空无一人。
天尚未破晓,叶风荷不知是什么时辰。
她身体似乎还在流血,可她顾不了那么许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她凭着记忆走到李府大门处。
大门禁闭,她在台阶上坐下,环抱住自己酸痛的身,体,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小时候,家中干旱,到处都有饿死的人,父母没法子,把她卖给人贩子。
她哭着抓紧门框,不肯跟人贩子走。
娘亲说,“风荷呀,走吧,出去还有活路,留下只能饿死。我苦命的女儿呀,你记住,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好好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一天算一天。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叶风荷缓缓站起来,转身。
晨曦微光中,她看到了一个温润的身影。
田家大少爷,田景锐。
她愣了一下,慢慢走出大门。她尽量让自己走的平稳,可那微微发软的双腿还是暴露了什么。
面对这个九岁就一起长大的男人,她有点难堪,勉强扯出一抹笑,作揖行礼,“少爷。”
田景锐眼中有沉痛的光芒,他手握成拳,压抑心中的怒火。
他轻声对叶风荷说,“我来接你回家。”
万般委屈都被他这一句话打破,像决堤的海水差点将她淹没。
叶风荷心中酸涩,硬生生憋住了眼泪,说,“谢谢。”
马车的帘子随风而动。
一路无言。
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叶风荷从来没奢望过什么。
田景锐不同,他或许给不了叶风荷妻子的身份,却一直准备纳她为妾,一生护她安好。
可,父母却要他尚主。圣上将君罗公主赐婚于他,明年君罗公主及笄,他们便要完婚。
尚了主,他哪还有纳妾的资格。
天越来越亮,早有商铺在张罗开门,街道上开始熙熙攘攘。
包子的香味唤醒了味觉,叶风荷肚子咕咕叫。
因为紧张害怕,她昨晚就没吃东西,下半夜又被李仁江折磨许久,这会儿饿得不行。
马车狭隘的空间里,那声音格外清晰。
她不好意思,红了脸。
田景锐微微一笑,命马车停下。
他买来包子递给叶风荷。
对于经历过饥饿的叶风荷来说,没什么比饱餐一顿更幸福的事了。天大的事,吃饱了,就得忘在脑后。人不能背负怨恨活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美食。
叶风荷吃的满足,丝毫没注意到田景锐温柔缱绻的眼神一直未离开她。
十四岁那年,田景锐染上瘟疫,整个田府没有人敢去照顾他,只有叶风荷寸步不离。
田景锐那时全是长满红痘,不是水痘。一向玉树临风的偏偏少年,接受不了自己现在丑如鬼怪的样子,一度想寻死。
十三岁的叶风荷把厨房做给他吃的美味佳肴全当着他的面吃光。
他说,“你干嘛吃我的饭菜。”
她翻了翻白眼,“反正你都不想活了,饭菜可不能浪费了。我在这伺候你,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万一我染上你那个病,夫人肯定不会请郎中给我抓药的。那些个药可名贵了。所以,活着一天,我就犒劳自己一天。你不服,你去找夫人告状呀!让厨房再给你做,我这会儿吃饱了,才不跟你个病人抢吃的。”
田景锐自然没跟母亲告状,饿到难受时,便让叶风荷还他吃食。
叶风荷揶揄他,“一心求死的人,还吃什么吃?”
田景锐也学她的语气耍贫,“犯人上刑场前还得吃饱喝足,做个饱死鬼呢!我要死也不能饿死呀?”
叶风荷这才把藏在桌子下面的饭盒拿上来。
田景锐意识到叶风荷在耍他,却没生气,反而对母亲身边这个其貌不扬的丫鬟有了深深都印象。
后来,田景锐痊愈,叶风荷回到尚书夫人身边。
田景锐曾几次偷偷向母亲讨要叶风荷,均被母亲呵斥了回去。
却原来,他的婚事,父母早有盘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会把叶风荷送进李府,替妹妹去试验准妹夫。
等他知晓,策马奔来,李府大门已锁,一切已成定数。
熟读圣贤书多年,他做不出半夜叫门,惊醒李府众人的事。
若是如此,第二天,李府和田府都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只能等,等叶风荷出来。
谁能知道,这一夜,他有多么煎熬。
马车在田府门口停下。
叶风荷和田景锐下了马车。
等待他们的,是暴怒的尚书夫人和一众家奴。
他们把叶风荷押解进府。
尚书夫人给了田景锐一巴掌,“你这是在做什么?存心让田家被人笑话吗?她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让你,堂堂田家大少爷亲自给接回来?”
“娘亲,风荷救过我的命啊,我岂能置之不理。”
“她是奴婢,别说伺候病中的你,就是拿命换你的命,都是她的本分。你何须惦念?你知不知道,今儿的事若让圣上知道了,田家要有多少人头落地。”
“我就是顾及田家我才……否则,我昨晚就冲进李府了……
“啪!””尚书夫人气极,又给了田景锐一巴掌,手指颤抖的指着叶风荷,“来人,把这魅惑少爷的小妮子,给我乱棍打死!”
仆人把叶风荷往后院拖。
田景锐大叫,“不!娘亲,您不能啊!”
“若不是你对她动了情,我也不会送她去李府。本想着她不洁以后,你能断了那份心思,谁成想你执迷不悟,竟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叶风荷,是留不得了。”
后院传来棍棒声和叶风荷的惨叫。
田景锐向娘亲跪下,苦苦哀求,“孩儿求您,饶她一命吧!求您送她出府,孩儿向您保证此生再不见她!”
尚书夫人原本也不想出人命,只要儿子听话,一切好说。命人放了叶风荷,打发出府。
一身是伤的叶风荷被丢到了后门外。
她看了看那红漆大门,手指擦了下嘴角的血,苦笑一声。宅院深深,有多少痴男怨女。
原以为被卖进宅院里,再没有出去的那一日,不想,因祸得福,被赶了出去。
若非如此,她恐怕一辈子也攒不够赎身的钱,把那张卖身契给赎回来。
现在,她是自由的了。
她要回去见父母。
立刻回去。
这么多年,她攒了些银子。
她先找个住处,去郎中那抓药,然后打扮成书生模样,雇了一辆马车,回她远在金陵的家乡。
天不遂人愿,千辛万苦回到家乡,父母兄弟却早已不在人世,她仍是孑然一身。
不,不是孑然一身,她肚子里多了一个骨肉至亲。
她没想到一个晚上而已,她竟会怀上李仁江的孩子。
她是在回到家乡不久发现的。
月事许久未来,她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谁知,回到家,仍未有起色,反而呕吐厌食。
三婶说,“婶子我年轻害喜就像你这样。”
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风荷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偷偷到郎中那把脉,确实是喜脉。
叶风荷当时瘫软在了椅子上。
这儿离京城千里迢迢,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不可能回京城去,而且就算回去,李家又怎会认这个孩子呢?不如,她自个把孩子养大。
她和三婶说了实情,三婶没有看不起她,反而说,他们全家以后会把你那个她一起养孩子。
叶风荷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三婶说,“当年旱灾,你父母把你卖了,换了的钱买了稻谷,分给了兄弟几人,我们一家才没饿死。换句话说,我们的命,是你换来的。如今,你父母不在了,三叔三婶就是你最亲的人,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那时,叶风荷以为,他们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可是,她的儿子出生还没满月,就夭折了。
人生怎么会那么苦呢?
吃再多的糖,心里也是苦的。
好在,巡抚家的孩子让她重新做了一次母亲。
日日相对,她看清了孩子的眉眼和她夭折的儿子真的很像,不是错觉。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她的儿子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她身边。
巡抚大人公事繁忙,但每隔几日都会来看孩子。他温文尔雅,和煦稳重,一点架子都没有。
女主人常问叶风荷,缺不缺衣,吃的合不合胃口,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比起田家,叶风荷觉得这样的主子简直像天仙一样。
她感激不已,只有更加用心照顾孩子来回报主人。
直到一个多月后,她看到一个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那天,她哄睡了孩子,坐摇篮旁刺绣,想亲手为孩子做衣裳。
巡抚大人和女主人带着那人推门而入,说说笑笑。
他的面容在逆光中,不甚清晰,可她还是看清了。
因为,她记忆深刻。
她一瞬间如同石化,连针扎了手指都没觉得疼。
他走到摇篮旁,笑嘻嘻的去看孩子,仿佛她不存在。
巡抚大人笑道,“二弟你轻点,别把庆儿吵醒了。”
李仁江啧啧,“大哥当了爹就是不一样啊。”
李仁江捏了一会孩子嫩嫩的皮肤,孩子被吵醒了,娃娃大哭。
叶风荷回过神来,忙把孩子抱起来哄。
巡抚大人介绍 “二弟,这位是庆儿的奶妈。风荷,他是我弟弟,李仁江。”
叶风荷胡乱的点头,抱着孩子摇晃,哄着他。
李仁江打量了叶风荷一眼,“你要好生照顾庆儿,他可是我们李家长孙。”
叶风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感心酸。
她为他生过孩子。
他却没认出她。
他已经忘记了她。
这样也好。忘记了也好,知道了,又能怎样?
孩子小手扒拉她的衣领,想喝奶。
女主人见状,拉着两个大男人退出了屋子。
门外,李仁江说,“什么时候把庆儿带回京城让爹娘看看,他听说大嫂生个儿子别提多高兴了。若不是脱不开身,爹一定早就来看孩子了。京城离这,实在太远了。”
“孩子小,经不起舟车劳顿,等满周岁,让蕊儿带回去给爹娘瞧瞧。二弟你也老大不小了,和田家的婚事是早就订下的,那田家姑娘也年满二十,你们早该成婚了。”
“别提田家了,人家压根看不上我们李家。年前田家打发一个丫鬟来试我,我不过是粗暴了些,田家说那丫鬟血崩死了,说我残忍,要取消婚约。这本就是田家设的局,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能抓到把柄。父亲没法,只好同意。田景纯如今入了宫,封为才人。”
“竟有这事?爹爹书信里未曾提及。”
“爹怕你忧心呗。”
“哎。二弟也该是时候为李家和父亲多分忧,我远在金陵,京城的事鞭长莫及,爹爹年事已高,你无心仕途,不关心家族兴旺,这可如何是好?”
女主人说,“只是那丫鬟,甚至可怜。仁江你也是,好歹是个姑娘,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李仁江挠挠头,“我那时喝了酒,又在气头上。不过,她的死笃定不是我的错,我再怎么顽劣,也不至于把人弄死。都说了,是田家的计谋。”
女主人还是连连叹息,“造孽呀,造孽。”
屋内的叶风荷心中怅惘。
原来,那天回到田家,若不是田景锐在,她必死无疑。
田家想用她来嫁祸给李仁江,只不过,因为田景锐的干涉,没得得逞
那么死去的丫鬟,不是她,一定是府里其他同龄之人吧。反正,她们做丫鬟的,在人堆里看不出多大分别,李仁江当面都认不出她来,又怎能认清一个死尸是不是她?
她们丫鬟的命如草,由人随意践踏。
相比之下,巡抚一家实在是天下难寻的好主子。
她一定不能被李仁江认出来,丢了这份奶妈的活。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怪不得第一眼就觉得他与自个儿子像,却原来是堂兄弟。
她现在喂养的孩子,竟然是李仁江的侄子。
李仁江在金陵待了数日,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每日都来叶风荷的住处看李庆。
刚满月没几天的婴儿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醒的时候不多,李仁江便在摇篮旁守着熟睡的孩子。孩子睁开小眼看到趴在摇篮旁的李仁江竟然笑了。李仁江像发现了新奇事物,一把抓过旁边缝衣服的叶风荷的手,“他笑了,你看,他居然会笑了……”
针插入手指皮肤里,叶风荷蹙眉,不禁“哎呦”一声。
李仁江歉意的松开她,“对不住了,我一时高兴。你没事吧?”
叶风荷咧嘴笑笑,看了看右手,针头把中指刺出一道口子,渗出了血珠。
李仁江自责,忙把她的手拉过来,“哎呀,都流血了!受伤了会不会影响喂奶?”
叶风荷噗嗤一笑,“这点小伤无碍的。只要不吃药,就没事。乳母不管是受伤还是生病,都不可服药。”
“噢噢。那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叶风荷刚想推辞,就见李仁江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丝帕,小心翼翼的缠绕叶风荷的手指,打了个结。
叶风荷觉得此刻她的心也像被那丝帕缠绕住,温暖中泛着痛。
眼前细心帮她包扎伤口的他与那晚蹂躏她的男人重合。
叶风荷心里有点犯堵。
几日相处下来,叶风荷发觉李仁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心性单纯的少年,与那晚的暴躁狠厉判若两人。
若非亲身经历,她根本相信不出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会有那样暴戾的一面。
摇篮里的小人儿吮吸着自个的小手,玩的不亦乐乎,嘴里发出“啊,喔”的声音,可爱至极。
李仁江转身去抱孩子,“走,咱们去晒太阳喽……”
叶风荷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那么喜欢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位好父亲吧!
可惜,她的儿子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夭折了。
她摇摇头,甩掉脑海里纷繁的思绪。“叶风荷,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就算儿子活着,李仁江也未必会认他呀!”
她翻转手掌看了看。其实他笨手笨脚的,包扎的一点都不好。可她,舍不得拆下重新包。
李仁江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叶风荷跟在他们身后。
“鸟,这是小鸟。”李仁江看着树枝上的鸟儿对孩子说。
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看不到那么远,叶风荷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说破,微笑不语。
女主人持家有道,掌管家中事务,日常陪伴孩子的时光不多。这会儿刚从账房出来,便看到在抱着孩子花园里的李仁江。
她向这边走来。
叶风荷行了个礼,“夫人。”
女主人颌首。
女主人小心的抱过李仁江怀里的孩子,逗了会。
李仁江说,“嫂子,你没看到,今儿庆儿笑了呢?”
女主人眉梢一挑,“真的?”
“那可不,不信你问庆儿乳娘,她也看到了呢!”
“庆儿第一次笑,是在小叔叔面前,可见庆儿十分喜欢小叔叔呢?”
“要不嫂子你让庆儿跟我回京城吧?反正您和我哥都忙的没空照料他。”
“那可不行。我们虽然忙,可是一日不见孩子,也是想得不行。你要这么喜欢孩子,回去赶紧成亲,自己生一个去。”
李仁江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叶风荷觉得针扎伤口处,突然狠狠疼了下。
李仁江回京的前一天,要给庆儿画张像带回去。
叶风荷便一直抱着孩子坐在他面前。
孩子在叶风荷怀里时通常很乖,比在摇篮里睡得香,醒时也是不哭不闹的。
李仁江是不是抬头看向他们。
明知道他是在看孩子,可叶风荷心还是不由得砰砰直跳。
李仁江画了很久,叶风荷坐的腰疼,忍不住问他,“好了吗?”
“快了。”
叶风荷不知,他画了两幅画,一副是孩子的,一副是她和孩子的。
李仁江在画完孩子的画像时,看到叶风荷低头微笑着逗孩子的温馨画面,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暖了岁月,静了时光。
他突然蒙生出把她也画下来的想法。
最后一笔落下,李仁江看着画像中恬淡如菊的女子,觉得自己画工进步了不少。
见他把笔放下,叶风荷知他已画好,站起来舒展了下僵硬了的身子。
“给我看看画得像不像?”
叶风荷向李仁江走去。
李仁江连忙拿起纸,“不行,没晒干,不能看。”
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你是画的丑,不好意思给人看吧?””
叶风荷打趣他。
日日相处,叶风荷知道李仁江没有富家公子的架子,与下人相处随和,这点像巡抚大人,故而她也敢与他玩笑了,不似刚见面时那般拘束。
李仁江不理她,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李仁江回京,叶风荷在巡抚家的日子按部就班。
只是有时会恍惚看到摇篮旁坐着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回头对她笑,“你看,庆儿会笑了!”
“娘……”
七个多月的孩子吐字不清,嘴里含糊的吐出一个类似“娘”的读音。
这是庆儿第一次发育。
叶风荷惊喜不已,“庆儿,你说什么?你再喊一遍?”
庆儿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囊……囊……”
“是娘,乳娘。”叶风荷把庆儿搂紧怀里。
叶风荷想到李仁江,心中有些许怅惘。
“庆儿会叫娘了,可惜你听不到呢。”
变故发生的措不及防。
外面闹哄哄。
一个仆人面色慌张冲进来,“抄家了,抄家了,风荷,你快带孩子跑。”
叶风荷认识这仆人,是女主人身边的随从,名叫福正。
“福正,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一群官兵闯进府里抄家,夫人和老爷都被抓走了。夫人让我来带你和孩子逃出去。”福正说。
叶风荷意识到了事态紧急,来不及收拾东西,抱起孩子就跟着福正往后面跑去。
逃出了巡抚家,叶风荷和福正躲进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里。
孩子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可是他能感觉到大人们的不安和慌张,于是哇哇大哭起来。
叶风荷一边拍着孩子的背安抚,一边问福正,“我们接下来去哪?”
福正说,“先到我乡下姑姑家躲一阵子吧。”
叶风荷这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福正安排。
福正姑姑家在山脚下,一条溪流环绕着一座青石院落,安静雅致。
姑姑独居,神色清冷,听福正说明来意,只说了句,“住这可以,我不喜欢吵,让孩子安静点,不要哭闹。”
叶风荷忙说,“庆儿平时很乖的,我一定不让他吵您休息。”
相处久了,叶风荷发现姑姑是面冷心热的主。
嘴里说嫌弃孩子,却从河边捡回来奇型怪状的石头给孩子玩。还杀了后院养的母鸡炖汤给风荷喝。
“这鸡不下蛋了,留着没用,我嫌鸡汤油腻,正好给你们喝了。回头出去了,别说老婆子清汤寡水的虐待你们。”
福正一边啃鸡腿,一边不住点头,“好吃,香,真香,这养了几年的老母鸡就是香。”
姑姑白他一眼,“和你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吃。”
姑姑一生未嫁,清贫度日,平时靠养鸡养鸭,种田种菜,自给自足。如今添了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家里存粮已不够。好在,逃出巡抚家时,女主人给了福正一些银两。福正每隔几日到集市采买,顺便打探李巡抚和女主人的消息。
这日,福正从集市回来,神色郁郁,唉声叹气。
叶风荷见他这副样子,便知一定不是好消息。
果然,福正摘下斗笠,说,“大人和夫人被押解入京了。说是京城有人弹劾大人贪赃枉法。这怎可能呢?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朝廷那些狗官眼睛是瞎的吗?”
福正越说越激动。
叶风荷在京城听多了这些官场之事。官员们拉帮结派,触动了某一方利益,便有的是法子往人身上泼脏水,陷害忠良,排除异己。
只是想到温厚的李巡抚,贤惠的李夫人,心中不免难过。
尤其看到一旁跟姑姑玩耍的庆儿。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锒铛入狱,凶多吉少。
叶风荷叹口气。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什么事也做不了,唯有把孩子照顾好。
她想到了李仁江。
李家这时应该得到了消息,不知他是否有法子救出他的兄嫂。
假如,庆儿父母遇害,李家应该会把庆儿接到京城吧!
庆儿出生便由叶风荷照顾,想到某天,再也见不到庆儿,她心里非常不舍。
可,她明白,聚散离合不由人。
她和亲生儿子是死别,她和庆儿将是生离。
最终,还是孤身一人。
她抬头看到门外明媚的阳光,起身走出去。
庆儿欢笑着扑进她怀里。
她紧紧抱着庆儿。
“姑姑,将来,风荷就在这给您做个伴吧!”
“那怎么行?你还年轻,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若想给我做伴,你就嫁给福正吧。福正爹娘死得早,跟你遭遇差不多,我看你俩就挺合适的。”
叶风荷脸一红,“姑姑竟瞎说。风荷生过孩子,怎配得上福正?”
“虽然你不肯说你的过去,但是姑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绝非水性杨花的女人。错,也是让你有孕的那男人的错,与你何干?”
姑姑一席话让叶风荷极为感动。在这个女子名声大于天的朝代里,人们很难接受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连叶风荷自己都觉得她不配再遇到一份好姻缘。虽然,她对福正没有感觉,但,姑姑,她是尊重的,喜欢的。
她想,如果福正不嫌弃她,也许她可以接受。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想自个终身大事。
她猜到李仁江会找到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跟在福正身后走进院子。
快一年未见,他依旧挺拔如松,广袖飘飘,耀眼的连夕阳都没了光辉。
或许经历了亲人的变故,他褪去了身上温润的少年气,变得冷静深沉,气场十足,明明是福正引领他进来的,却放佛他才是主人。
蹒跚学步的庆儿,在院子里喂鸡。看到陌生人,他吓的丢了鸡食跑到叶风荷身后。
庆儿那时太小,又太长时间未见,已经不认识李仁江了。
叶风荷把庆儿抱起来,“庆儿别怕,他是你叔叔,他是来接你回家的。”
李仁江走到叶风荷面前,“不,我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我们?”
“对,你和庆儿跟我一起回京。”
两年前的那个清晨,田景锐也曾对她说,“我接你回家。”
可是,哪里有她的家呢?
她摇摇头,“我不想去京城。你重新给庆儿找个奶妈吧。”
“为什么?李家不会少你薪酬的。庆儿跟你已经熟悉,突然换奶妈,对庆儿不好。”
“我是不会去京城的。”叶风荷坚持己见。
“由不得你!”李仁江冷声说。
“我并非卖身巡抚家。没有签卖身契,我有权选择去留。况且,巡抚家已经被抄,所有家仆都被遣散,我自然可以走啊!”
李仁江没有与她争辩,回头命令福正,“福正,去准备晚饭,我肚子饿了。”
福正听到命令,回了句“是,”
跑到后院去帮姑姑去了。
叶风荷以为李仁江已经同意了,表情缓和了些。
“进屋吧。”她抱着庆儿转身先进屋里。
毕竟有血缘关系,庆儿不一会儿就跟李仁江玩熟了。
叶风荷把庆儿的小衣服打包起来。
想着庆儿就要离开,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涩。
尤其是把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时,伤感在所难免。
“庆儿晚上爱踢被子,大人不能睡的太熟,要记得给他盖被子。”
“他不能吃鸡卵,吃了脸色会长红痘痘。”
“还有,他的左胳膊容易脱臼,千万别扯。”
……
李仁江听着,一言不发。
叶风荷提高声调,“我说的这些,你记住了吗?”
“什么?”李仁江反问。
叶风荷嘴角勾了勾,合着她这这唠叨半天,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罢了罢了,我给你写下来。”
纸笔尚未找到,福正和姑姑便已经端了饭菜过来。
庆儿闻到饭香,早就馋涎欲滴。
叶风荷见他那馋样,噗嗤一笑。忙去给他盛饭,一勺一勺喂他。
饭后,李仁江带着福正离去,说是有事要办。
叶风荷想,多半跟庆儿父母有关。
她既然不去京城,总要给李仁江找新奶娘的时间。
夜晚,叶风荷迟迟未眠,总是舍不得的。自己奶大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但感情并不比亲生的少多少。
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怎的,她睡的很沉,连梦都没做。
她是被颠簸醒的,隐约听到庆儿的哭声,还以为发生了地震,眼睛还未睁开,便下意识的去抱身旁的孩子。
孩子没抱到,却抱到了一个健硕的身躯。
她彻底惊醒。
抬眼看到了李仁江的脸。
庆儿被他抱在怀里,而她,伸长了手臂把他抱住,一抬头,便与他四目相对。
距离很近,他深邃的眼眸里是探究,是意外,她甚至能看到他眸光里倒影着她迷蒙,愣怔的脸。
她蹭的站起来,头碰到了马车顶,方才意识到,他们在马车上。
她揉着脑袋坐下。
他淡定的看着她的慌张失措。
“我……我怎么会在马车上?”
“庆儿离不开你。”
“快停下!我不去京城,绝不去。”
“已经出了金陵。”
“那又如何?我说了我不去。难道你没听到吗?”
“反正都是做奴婢,在哪不一样?为何不能进京?”
“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居然趁我睡着,把我带走……你……你就是强盗!”
叶风荷说着就撩开帘子,想跳下马车,却被李仁江一把扯了回来。
“你乖乖听话,别逼我绑了你。”
“你敢!”
李仁江放下孩子,当真扯出坐垫下的绳子,把她捆了起来。
叶风荷惊叫连连,他不为所动。
最后,叶风荷精疲力尽,只剩下无声的哭泣。
李仁江拿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到了京城给你薪酬翻一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什么都不懂。谁稀罕你的臭银子。”
“难道你去过京城?得罪了京城里的什么人?”
叶风荷哼笑,“我要说是,你就肯放过我吗?”
“不能。就算你得罪了人,有我在,你也不用怕。谁都不敢动你!”
“切……吹牛……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公子哥,能保护谁?”
“你……你竟敢跟我这样讲话?”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叶风荷放弃了挣扎,斜靠着,语调幽幽。
李仁江语塞。
她的眼眸平淡如水,放佛真的生无可恋。
那样子让的他起了一层涟漪。
“你不肯进京,是舍不得亲人吗?”
“我亲人都死了。若舍不得他们,我该去地府,而不是京城。”
“那,你的孩子呢?”
提到孩子,叶风荷身体一颤,视线在李仁江脸上停留了一会。
心里一阵绞痛。
风刮起帘子。
她在帘子飘起的那一刻,看向前方,目光悠远,声音飘渺。
“他夭折了。”
李仁江有点同情这个女人,但他并不能对别人的伤痛感同身受。同情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甚至懒得去安慰这个女人。她只是个奴仆,奴仆中有太多人身世悲惨,他同情不过来。
后来,当他得知,那个夭折的孩子是他的儿子时,他每每回想他和叶风荷的这次谈话,便会心如刀割。他后悔此刻他的冷漠和无情,哪怕是安慰她一句,也许日后,他就少一丝自责。
可惜,他没有。
马车里,一时安静,只有车轮滚动声,和流水般的风声。
或许是还陷在思念孩子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叶风荷暂时忘却了逃跑的事情。
醒来的庆儿往叶风荷那边爬去。
孩子往她怀里钻,小手扯她的衣领想喝奶,她回过神来,尴尬的看了李仁江一眼。
她的手被绳子绑在身后,越发显得胸前挺翘,纤腰若约素。
李仁江亦有些自然,别开眼。
李家家教甚严,李仁江二十一岁以来,虽纨绔,却不曾在外面沾花惹草,屋里亦没有收房的丫鬟。除了田家那次送去的丫鬟,他从未碰过别的女人。
他不知为何想起了田家那个死去的丫鬟。他那日大醉,进屋后未点灯,只借着窗外浅浅的月光看了看那个丫鬟,没看清样貌,只记得她的身形娇小,在他身下瑟瑟发抖。他抚摸过她的身躯,如叶风荷这般玲珑有致,或许比她还好,只是他当时气在鼎盛,只顾发泄怒气,却忘了,她只是个女子。
酒醒以后,是后悔过的,觉得自己过分了,想见见那丫鬟,给她些银两作为补偿。让随从去田家打探,却听说丫鬟血崩死了,田家将此事怪罪到他头上,他百口莫辩。他一面觉得自己虽然粗暴但不至于把人弄死,一面又听说,女子第一次若没有被温柔以待,却有血崩的可能。他不确定丫鬟的死是不是和自己有直接的关系。哪怕不是他亲手害死她,她的死也是因为田家想要退婚所致,亦与他有关。
可笑的是,他没看清她的长相,不知道她的姓名,却背上了一个良心債。
庆儿喝不到奶,哭闹起来。
李仁江抱着哄,却不顶用。
求助的眼神看向叶风荷。
叶风荷才不理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仁江晓得她在斗气,瞬间恶作剧的心思升起来。
李仁江说,“我给你把绳子解了,你得答应我绝不逃跑。”
叶风荷“哼”了一声,眉梢一挑,“好啊!”
答的毫无诚意,李仁江可以断定,只要他解开绳子,她一定会跳下马车。
李仁江邪笑,“既然你不肯断了逃跑的心思,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身体向她靠了靠。
她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他把庆儿推到她面前,然后伸长手臂去解她衣服。
她当真吓住了,挣扎起来,“你住手!无耻之徒!登徒子!”
他语调幽幽的说“庆儿要喝奶,我也没办法。”
他无赖的样子,让她怒目圆睁,却毫无用处。
胸前清凉一片,她白色亵衣露了出来。她的肌肤如雪,白皙细腻,他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像被某种虫子蛰了下,酥麻从指尖传到了心尖。
原本是为了吓唬她一下,待庆儿迫不及待的熟练的把她的亵衣往上推,准确的含住顶端吮吸时,他整个人却僵住了。
女人的身躯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勾起他身体原始的冲动。
他脸色邪魅的浅笑散去,别开眼不看她,脱下身上都锦衣把她和庆儿罩了起来。
他头伸出车窗,让外面的冷风吹着他的脸,吹走他身上都燥热。
宽大的锦衣把她和孩子罩了个严实,她闻到衣服上属于男子的味道,清新如山间晨露。
他原是这般纯粹的少年,只是,不经历世间污秽,是长不成男人的。至于,历经世事后,是出淤泥而不染,还是面部全非,就看个人造化了。
至少现在,他不是个坏人。
她无声的笑了笑。
庆儿吃饱,从锦衣下探出头,爬去拿拨浪鼓。
叶风荷动不了,人还被衣服罩着,倒像盖了个大大的盖头。
孩子爬出去了,她的身前暴露在空气里,她还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他的锦衣贴上了她的胸前,马车的晃动,让她的肌肤和他的锦衣摩挲着,竟还有几滴奶渗到了衣服上。
锦衣之下,她的脸腾的红了。
隔着锦衣,他亦能看到那小小的凸起。
他能相信锦衣下面是怎样都情形,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总不能让她一直半裸着吧?可是,若要帮她穿好衣服,他便要拿开锦衣……
半晌之后,他开口,“你别逃,行吗?到京城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能好好照顾庆儿。”
“好。”这次是诚恳的。
她可不想让他帮忙穿衣服,还是答应他,先让他给她松绑。
马车空间狭小,他磨不开身,手臂只能从她身体两侧绕过,绕到她身后去解绑她手腕的绳子。
隔着锦衣,他结实的胸膛抵着她,仿佛拥抱。
手自由了,她连忙穿好衣服,然后把锦衣扯下来,还给他。
他没有穿,放到了一边。
也是,像他这样的公子哥都有洁癖,怎么会穿被她“弄脏”了的衣服呢!
她自个解开了绑住脚的绳子。
她皮肤细腻,手腕脚腕都被绳子勒出了红痕。她轻轻揉搓脚腕处,缓解不适。
一岁多的庆儿已晓得事,见叶风荷揉脚腕,和那一圈圈红痕,便知她受了伤,爬到她跟前,趴她脚边去吹那红痕处。
他每次受伤,叶风荷就是这么给她“呼呼”的。
叶风荷心都被他吹化了,眼眶一热,将庆儿抱进怀里。
“啊娘。”庆儿奶声奶气唤她。
即便李仁江不逼她上京,要和亲自养大的庆儿分开,那痛也如同骨肉分离。
如今,她是更舍不得庆儿。
不过,她也得好好思量一下入京后的打算。
她哄睡了庆儿,低声对李仁江说。
“我可以随你回京城,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入京后,我和庆儿不住李府,请李公子给另寻住处。”
“哥哥冤案未明,庆儿确实不适合住李府,我自当为你们另寻住处。”
“还有李府的人,除了庆儿祖父祖母两人,其他人绝不可来看庆儿。”
“好,我答应。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躲着李府的人,难道李府里有你的仇家?”
叶风荷噗嗤一笑,仇家?算吗?
“你笑什么?”李仁江不解?
“算命先生说,我与京城这地儿命格犯冲,这辈子最好不要进京,若逼不得已进了京,一定要躲着姓李的人家,否则会有杀人之祸。”叶风荷信口胡诌,却没想到日后会一语成谶。
李仁江将信将疑的看着叶风荷,见她眸光清澈,倒也没多想,只道是哪个江湖术士骗人的鬼话。不过,既然叶风荷信,她想怎样,他配合就是了,横竖不是无理取闹,不就是躲着不见人吗?小事一桩,只要叶风荷不逃,万事好商量。
京城有他早年置办的一处私宅,李仁江把叶风荷和庆儿安顿在那,留福正一人照应。
私宅离皇宫甚远,倒是安静雅致,叶风荷乐的其所。
不久,李家父母来看孙子。
叶风荷和李父李母没见过面。
那次进李家,她只是田家一个小丫鬟,自然不配见当家主母,只有一位嬷嬷把她引到了李仁江房里。
好在那天是晚上去的李家,没碰上他们。
如今,入了京,田家和李家,所有见过她的人,她都避之不及。
她可不能被认出来。
田景纯已经入宫,当今皇帝最恨背信弃义的人。田家将悔婚的过错推到李仁江身上,一定不想东窗事发。若被田家发现叶风荷回了京城,定要杀人灭口。
若被李家人认出来,李仁江一定会恨她入骨。
是因为她,李仁江在京城才会臭名昭著,莫说官宦人家小姐,就连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嫁给他。
李父儒雅,李母慈眉善目,和庆儿父母极像。
李母赏赐给叶风荷一对玉镯,谢她在李巡抚落难时救了庆儿。
叶风荷忙推辞,“照顾好庆儿是奴婢的本分,可不敢要这赏赐。”
李母坚持,说,李家一向赏罚分明,庆儿日后还要仰仗她悉心教导,让她务必收下。
叶风荷推不掉,只好收下来。
叶风荷在私宅安心住下。
李仁江应是在为李巡抚的事情奔波,很长时间没来私宅。
叶风荷听福正说,李巡抚是因为扣押了一批走私的盐,得罪了京城某个官商勾结的大官,被冤枉了。
可李父只是个言官,没有实权,斗不过那位大官。
叶风荷听来,暗暗可惜百姓又失去了一位好官。
不知,李仁江怎么样了?
救不了哥哥,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春去秋来,叶风荷守着庆儿,福正守着他们,在这私宅里平淡度日。
她不知外面的腥风血雨,只是从每次李仁江过来时,从他的变化里猜测他遇到的事儿。
他的眼神更加深沉了,不苟言笑。
仇恨让他成长了,见识到了世态炎凉和世道的不公,他懂得了隐忍。
李巡抚夫妇被斩首的前一天,李仁江打通关系,让叶风荷带庆儿去牢狱见了他们一面。
虽数月不见,庆儿依旧认出了亲爹亲娘,扑进他们怀里。
夫妇两人抱着孩子大哭。
叶风荷伤感,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他们反复嘱托李仁江要将庆儿好好养大,教育成才。
李仁江一次性眼眶通红,不住点头,说,“好。”说“对不起”。
叶风荷懂他的愧疚和无力。
就像十五岁时,田家那个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仆人啊壬去世时,她的心情一样。
为了给田景锐试药,啊壬被迫感染瘟疫,凄惨死去。
啊壬生病时,叶风荷哭成了泪人,她说,我一定要救你。
她请求去伺候田景锐,只有田景锐尽快痊愈,啊壬才不用试药。
可惜,啊壬还是死了。
田府请了多位有名的大夫制药,在府里选择几个与田景锐同龄的仆人感染瘟疫,试用不同大夫开的药方。哪个有效,就用哪个给田景锐治病。
啊壬很不幸,试用的药是无效的。
在尊卑面前,人越处于底层,力量就越渺小。除了心痛着接受现实,改变不了什么。
李仁江命人把叶风荷和庆儿送回私宅。
窗外月光皎洁,庆儿酣睡,年幼的他全然不知明天他即将失去父母。
还不懂的生离死别,对庆儿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谁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而不撕心裂肺呢?
而懂事的大人,便躲不过蚀心之苦。
今夜,注定无眠。
叶风荷跪地,双手合十,抬头恳请上苍,不要让庆儿失去双亲。
门猛然被推开。
叶风荷侧目而视,竟是李仁江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尚有一段距离,叶风荷已然闻到了酒气,可见李仁江喝了不少酒。
他的眼眸幽深,在酒气的氤氲中,像暗处蛰伏的猎豹。
他走向她,裹着一身寒气。
深秋的夜,已是寒凉,叶风荷怕冻坏了庆儿,忙绕过他去关门。
“知道你心里苦,可也不能喝这么多酒啊?”
他站不稳似的,身影摇晃,她去扶他。
男人身形挺拔,倒下来,她扶不住,反而被他健硕的身躯压倒在地上。
他是真的醉的厉害。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可她在屋内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寝衣,这般仰躺在地上,身下是刺骨的寒凉,身前却是他火热的身躯。
她推了推他,推不动。
他竟然就那么趴她身上睡着了。
她哭笑不得。
她喊了两声福正,无人应答。
只听见睡在她隔壁房里的福正那震天的鼾声。
她再次用力推他,反被他抱得更紧。
她无奈,只好放任他了。
他平稳的带着酒味的呼吸就在她面前萦绕。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晚。
他是冷漠的,也是放肆的。
借着月光,她仔细去看他的脸,他的眉眼。
她纤长的手指慢慢勾勒他脸部优美的线条。
他可真是好看啊!
清俊中带着一点落拓不羁,让人心颤。
若是她的儿子能活着,长大后也会像他吧?
想到儿子,她的心落寞下来。
庆儿是他的侄子,和他还有点血缘关系,可和她只是主仆关系。
她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她渐渐入睡,月光印着她眼角的泪痕,把悲伤留在暗夜。
深夜睡在地上是真的冷。
她没睡多久就被冻醒了,下意识的往他温热的怀里钻。
可是,没多大用。
她后背贴着地,穿的又极少,怎么都暖不了身子。
她冷的牙齿打颤,唤他,“二公子,二公子……”
他翻了个身,却未醒。
叶风荷终于自由,她一骨碌爬起来,连忙取了件衣裳穿。又抱了床被褥被他盖上,这才到床上睡下。
冻了半夜,果真染了风寒,叶风荷清晨便发起烧来,烧的迷迷糊糊。
感觉有宽厚的手掌撩开她额头的发,去试她的体温,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这一觉竟睡到晌午。
叶风荷醒来时,看到福正端着药盏走进来,庆儿跟在他身后。
屋里没人,他不知何时离开了。
叶风荷咳嗽了几声。
福正把药端给她,“我的姑奶奶,你可算醒了。清早二公子来了,叫你叫不醒,发现你感染了风寒,就把我喊醒了,给你熬药。”
叶风荷心想,二公子哪里是清早才来?我这风寒还是拜他所赐。
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一口气喝完那苦涩的药。
她抬头看看日头,嗫嚅,“午时三刻就快到了……”
残忍的时刻,就要到了。
李巡抚夫妇的丧事让李府上下有的忙。
下葬那天,叶风荷风寒未愈,是福正带着庆儿去送葬的。
过了两日,李仁江来到私宅。
福正正端药给叶风荷喝。
她起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不那么苍白。
只是药太苦,她忍不住皱眉。
福正憨笑,掏出一包麦芽糖给她。
“是庆儿要吃,我多买了些,你尝尝,甜不甜?”
福正捏了一颗塞带她嘴里。
丝丝甜味淡化了药的苦味。
她淡淡笑道,“甜。”
福正蹲下来,诚恳的望着她,“姑姑又来信了。她问?她问?”
福正脸一红,支支吾吾。
叶风荷能猜到姑姑信里说了啥。
果然,福正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他说,“姑姑问我和你进展如何,她说要给你备一份聘礼。风荷,我们成亲好不好?让我一直照顾你?.”
福正是个踏实稳重的人,嫁给他,或许不能富贵,但他一定会给她,他所能得到的一切。
就像当年的啊壬哥哥。
有一瞬间,她想是过答应的。
可是她的视线越过他,看到门外了那个人影。
她心里一凉。
有些事发生过,她不能当做没发生。有些事也不会永远被埋藏。
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和福正如何自处?
她说,“福正,有些事你不了解。”
“你是说你的过去吗?我不介意你生过孩子,真的?”
他走进来,“我觉得你们俩还挺般配,等我哥嫂丧期过了,我给你们把婚事办了。”
她心里一阵抽痛,喘不上气。
她死死揪住心口,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福正只以为她病中难受,忙去扶她躺下。
“既然还没痊愈,你就好好休息吧!庆儿在李府住几日,有他陪着我父母,二老还能宽慰些。”
她茫然点头。
等他们离开,她的眼泪决堤。
哭过了,却又耻笑自个。
她在想什么呢?她这等身份,不该对李仁江有奢望,哪怕,她曾孕育过他们的孩子。可,他们不是一类人啊?
什么都明白,却阻止不了心痛。
她该怎么办?
嫁给福正,是害了他,她不能。
庆儿大了些,或许,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