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魏晋女子

2、第 2 章

　　已是入定时分，浓浓的夜色严严实实笼罩了一脉黛色的山峦，一练飞泉流瀑环绕着山坳上一座古旧道观，青竹寺。寺庙主持张清白一早背着草药箱出山，至今未归。留下他的妻子方秋仙和9岁的儿子张一天，连同两个小道士，一齐四人齐刷刷地守在门口，青竹观里供奉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位天神彩塑，其或持红丹丸、或捧玉如意、或持太极图，甚是威武，又透着喜乐仁慈，给不大的道观带来了别样的生气。一盏高挑的油灯，发着暖色的光，从高高的门槛上一路泻下来，又顺着院门，明明灭灭地扑了出去，院门那边是逼仄的数十台阶，两侧是绿透了的斑竹，在深秋的风里，忽左忽右地摇摆着。四下里静寂无声，竹林深处的瀑布声，更加猖狂地响彻山野。
　　“母亲，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怕。”一天看到远处竹影鬼魅一般摆动，微微发抖，往母亲身后躲。
　　“一天，不怕，就算世间真的有鬼，有三位天尊保护着我们，你父亲就在山脚下那个小村子里，给人看病，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村民们好多鸡鸭都赶上了瘟疫，没有想到村民们也染上了瘟疫，你父亲去去就回，他是有名的大道士，又是大医生，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救死扶伤，那谁来管那些可怜的百姓呢？”
　　“哦，就是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母亲，一看，寺庙里的油灯都快要不亮了，要不，我们会斋房等吧？”
　　“小豆子，你带一天先去睡吧，我跟小丘在门口再等等。”秋仙看着儿子的确有些害怕，便吩咐着。
　　“可是他们说对面三魔庙出了一个会法术的大魔头，他养了一只一米高的大黑猫，最近正牵着猫到处转悠，那猫看上什么就咬什么，咬了就会得瘟疫，百姓们都说，那只猫咬咬够九九八十一个人，等这些人换瘟疫都死了，那个大魔头就会把猫杀了，吃掉猫心，就能长生不老，据说比天尊们的长生不老丹丸还管用。”小豆子一听要自己单独睡觉去，顿时吓得骨头都酥了，可又不能显现出害怕鬼神的模样。因为道士是不可以怕鬼，只能信神，信邪不压正，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好一股脑地倒了心声。
　　“不要瞎胡说，哪有什么大魔头，等下道长回来，就弄清村子里瘟疫的原因了。再说了，我们青竹观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道观，三位尊神的仁德庇佑着一方水土，就算真有什么三教九流的小鬼恶霸，那都会被统统收了。不要怕，你带着一天去天尊前的竹椅子上握着吧，我看着你两。记得，给油灯再添一点儿油，再插上九根满香。”
　　“师娘，不是说，只有七月鬼节才会插满炉香，怎么这会子插，好像师傅说，这满炉香，虽然能召回三尊全部发力，但也会促使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都被发力所吞噬，我们寺庙小，容不下那么多鬼怪灰烬，要是神力吞噬的不够彻底，那些残渣余孽们就会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重新幻化成行，又会重返人间的，只有九九八十一舍大的寺庙才能召回三尊全部发力，师娘，不可冒然烧这满香。”小丘像是想起什么，连忙阻止道。
　　“你怎么知道？”
　　“我跟师傅去过百里外的三绝寺，那里就是因为烧过九根满香，结果因为寺庙太小，召回来的一万八千条妖魔鬼怪，层层叠叠，堆成一万八千丈高的魔怪柱，三尊的混沌法术加上劈天法术，将魔怪劈成齑粉，那最下面的却残存要粒芝麻大的精魄，侥幸逃脱，一飞冲天，瞬间又汲取了一万八天条鬼怪的妖力，成为万妖龙，只取西方大梵天方向而去，至今不见踪影，师傅说，那个万妖龙，虽然要等五百年才能恢复妖力，但是倘若，不能被三尊在五百年间找到，重新收服的话，到时候，天地间凡有生气的东西都会被其吸附，天地又将粘连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将成为一团黄色的肉浆，团在一起，成为盘古之心，为万妖龙供万年精血。”
　　“丘哥哥，不要说了，好可怕。我怕，我怕。”一天有些想哭，只往母亲怀里扑。
　　“所以三绝寺就成了今天的，人绝，鸟绝、草木绝之地？怪不得，村人都说，三绝寺，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原是这个典故。”小豆子倒听得有些带劲，便有所感悟说。
　　“那就听你的吧，但香是不能灭的，香越多，三尊的法力越足，避开九就行了。去吧。”
　　“好吧。”小豆子抱着一天径直回到观内尊像前，往香炉里燃了了三根香，又给油灯添了油，观内院外又亮堂了很多。便抱来棉服，搂着一天安心地睡了。
　　“突然一阵风从那边吹过来，直接扑向了三尊雕塑，又将油灯里的灯火扯了老长一道子，倏尔又窜出门去了。”随即是“喵呜、喵呜、喵呜”三声猫叫，凭空而来，又迅疾而去。
　　“会不会是妖猫来了。”小丘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想往院内大门一侧躲。
　　“不会，可能是不干净的东西在院外转悠，莫怕，往常也有猫叫声，正常。”
　　“喵呜、喵呜、喵呜”的声音又从竹林那边窜出来，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凄厉，吓得秋仙一个激灵，一下子拉过小丘，将院门立刻关上了。
　　“走，我们去把照妖灯点亮。”
　　“可这个照妖灯只有在鬼节这天才点的。”
　　“你师父说过院内万一发生不测，点亮照妖灯，就能给院子形成结界，就能保护我们，也能给三尊足够的光，来收拾这群妖魔鬼怪。我们也不能闲着，把香和灯看好，不能灭了。”秋仙一边说着，一边用牙齿咬破了手指，低了三滴血，滴入了油灯里，黄色的灯油和着热腾腾的鲜血，顿时变成了黑色，被白色的灯芯吸附，燃烧，发出了莹白的光。
　　“这血都变成了黑色，说明今天晚上来了至少有一千个鬼怪，三尊施法，很少有这种情况，不好。快，点照妖灯，快。”
　　小丘连忙从神龛上取来灯来，秋仙一连又滴了九滴血，点亮了灯，灯油又变成了黑色，倒是光很亮。
　　很快，结界形成了，像是有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观外上空，结界上有无数的黑影子，撕扯伸缩，看得两人瞠目结舌又胆战心惊。直到子夜时分，结界变成了乌云色，沉沉地压在院外，越压越低。
　　“快开门，快开门，秋仙，秋仙。”
　　一阵猛烈的叩门声和着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一齐传入院内。
　　“是师傅回来了，太好了。我去开。”小丘忙去开了门，秋仙紧随气候，观内的结界像一团云刷刷地落到院外去了，像秋风翻过竹林般那样干脆。
　　“师傅，你可算回来了。”小丘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顿时感到什么都不怕了，虎虎生气地站在门口，开心地喊着，又随即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只见张清白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只小馆子，踉踉跄跄地爬上台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他的胸口有拳头大的一个洞，里面汩汩地冒着鲜血，血顺着他的衣服，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
　　“快扶我进去，快，快，门关上。”
　　“清白你怎么了？你的心怎么了？”秋仙吓得哭了起来，急忙奔过去，抱住了即将倒下去的道长。
　　“我被大魔头的妖猫咬了，只好自己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用罐子装了，可是心已经成了一团血水了，我需要马上闭关修养。小丘，去把斋房的蒸笼拿来，秋仙，去烧一锅开水，给我换上太极白服。把我的心放在锅里煮，把我放在九层蒸笼里蒸，蒸上七七四十九天，中间火不能停，也不能揭开盖子。三尊像前要日夜燃满九根香，记住了，任何人的话都不能信，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在蒸锅里，千万千万按照我说的做，四十九天后，我就会复活。还有，我的衣服里有一个药方，治疗妖毒的单子我已经配出来了，还缺一种草，叫大荒神草，在大荒神山上，明早有百姓上山，你们可让他们去采药，必须九九八十一壮士一齐去采，凑不齐，可以让女人上，必须在四十九天之内找到大荒神草并配好药方，这样所有的人就有救了，要快，快……”还没有说完，就倒在了秋仙的怀里，咽气了，血也随即停止了喷涌，凝滞在了张道士的道士服上。
　　秋仙吓得不知所措，急忙按照张道士说的做，将衣服上的配方单找了出来，又将锅中水添满，烧开了，将张道士的心脏倒入了锅中，还好，那一滩化为了血水的心脏立刻团聚在一起，秋仙眼前一喜。赶紧将九层蒸笼的篦子取了，留下一层，将张道士摆成打坐的姿势放上去，盖上了盖子，加足了火力，一时间，火舌舔着灶内的干柴，越发烧得旺实。
　　不一会儿，满屋子，满院子都是青竹香气和暖白如玉色的水汽。
　　“小丘，你快闻闻，是不是青竹的味道？对，对，对，这就是青竹的味道，是你师傅的体香，你快闻闻，你师父有救了，你师傅有救了。”秋仙一边趴在灶沿边，一边猛吸着这水蒸气，开心地喊小丘。
　　“是青竹的味道，是青竹的味道，对，是师傅，是师傅。太好了，太好了。”
　　一声遥远的鸡鸣从远方飘来，天快要亮了。秋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又带着崭新的忧惧，盯着紧闭的门看着，感到又累又难过，门口，还放着张道士的那件血色道士服。
　　“快开门，大魔头又进村子了，又死了百十号人，快开门，我们是村民，是来请张道士下山的。”
　　“小丘，快把那件血服藏起来，我去开门看看怎么回事。”
　　小丘一脚飞过去，将血衣抓起来，急忙去藏去了。
　　秋仙打开了门，只见院外四周一里之内的草木清一色地化为了黑灰，严严实实围了一圈。台阶下的空地上站满了百姓，一个个面色黧黑，眼神写满了恐惧和愤怒，还有无助绝望。众人一见秋仙神姑，纷纷下跪磕头，连连祈求。
　　“恳请张道士和秋仙神姑一齐下山，降妖除魔，杀了那大魔头，砍了那妖猫，救死扶伤，再写二十年前的佳话。”
　　“众位乡亲，昨日张道士下山医治百姓，至今未归，恐怕是去大荒神山采药去了，前些日子，他正说大荒神山上有一种大荒神草，除妖气，治百毒，诸位可以去大荒神山，自己采仙草，也可帮我寻找张道士。这是配方单，你们要配足九九八十一个壮士去采，当然也可以让女人穿上男人的衣服，一起去。单方必须在四十九天之内弄好，给所有百姓服下。快，抓紧时间。等你们喝了药，四十九天后，我将和张道士一起下山。你们还需另外用六月吸足阳气的青竹扎一条八十一丈长的青竹龙，让一百零八个年轻人每人滴一滴血在盆子里，将劈竹篾的刀用血水浸泡三天，让刀吸足人气，渗入竹子筋络。做好后，把竹龙位围在村外，到时候，我们好派上大用场。村中所有因瘟疫死去的人和牲畜，一律不能下葬，若是下葬，恐被地下的妖鬼吃掉尸体，他们其实都没有死，你们要小心看护好。”
　　说着，秋仙就将单子递给了他们。
　　“到底是神姑，上次就是神姑出的主意，让我们用红布扎了一百只一丈长的红凤凰，才将十八层地狱黄泉鬼烧成灰烬。保得一方平安，今日，道姑出马，我们全都有救了。”
　　乡亲们听到这些离奇的策略，纷纷咋舌，赞叹不已，众人立刻折身下山去了。
　　“母亲，你们好厉害，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被吵闹声惊醒的一天和小豆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秋仙的背后，听到了这些话，顿时眼睛直冒星星，满满都是崇拜。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一只黄色狐狸从千年古井中蹦出来，到处乱窜，被百姓无意间伤了腿，这只狐狸便回到古井养伤去了，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情，没有想到这只黄色狐狸竟然是黄泉地狱鬼的宠物，在人间受了伤，就不能替地狱鬼把手那些被他剖出来的魂魄，那些往生的人纷纷将自己的心脏偷回去，好多又死而复生了，对此，黄泉地狱鬼很是生气，本来，人间地狱两不纠葛，各管生与死，这下全乱了秩序，于是便放出了一只一米高的冰狱狐，来到人间作威作福，凡是被咬伤的人，其心脏立刻坚硬如冰，最终因缺血而死。我便想到用火凤凰来治，这十只火凤凰，其实象征着后羿所射的十个太阳，最终召唤了元始天尊混沌霹雳火，将十八层地狱烧成灰烬。才得享这二十年的太平。”
　　“求仙姑姑果然很厉害。”小豆子崇拜不已。
　　“母亲，原来会那么多法术，快教教我。”一天依偎着母亲急忙说。
　　“一天，你要切记，世间没有法术，只有仁术。大道和一，阴阳相和，只要你愿意相信世间草木虫鱼皆有力量，那么均可为我所用，你看，天地看起来很远，天高地阔，倘若你把自己想象成一颗鸡蛋的蛋黄，你的心居中央，只要你有一颗仁心，那么这仁心所持的仁术就能幻化出无穷的力量，就像盘古可以开天辟地那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盘古神，只有他才能主宰众生，三尊是他的人间化身。”
　　“母亲，你说的，我都会牢牢记住了，孩儿这就回去继续背您要求背的《道德经》去。”
　　“师母，这样说来，《道德经》才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功秘籍了？”小豆子突发奇想地问到。
　　“《道德经》的力量，可开天辟地，又能使得天地又合为一体，你觉得还有什么能强过它呢？”秋仙趁势打趣道。
　　“那我赶紧也去背去。”说着就准备背书，忽又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师母，师傅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他一早去大荒神山采药去了。”秋仙猝不及防地被这一问，连忙撒谎道。
　　“大荒神山？怎么不带我一起去。哎，斋房在煮什么呢？让我去瞅瞅。”
　　“小豆子，不要去揭锅盖，那里煮的是你师傅的药方，要煮七七四十九天，你师傅走之前，特地嘱咐我，说你嘴馋，千万别让你接了锅盖，你也把一天看紧了，不要那么好奇，你们想吃什么，我另外支了灶给你们做。记住我的话，千万千万。”说完，秋仙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哄住了小豆子。
　　煮张道士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这样带着忐忑的心情，秋仙熬过了一天又一天，院外夜夜都是凄厉的猫叫，天天都有百姓上门来找秋仙下山，说是村里的瘟疫越来越严重了，连草木都变成了焦黑的了，尸骨成山，听来甚是揪心又惊心。让人欣慰的是，村里的竹子却长得格外茂盛，大家可以吃竹笋，用竹叶做水井集赞雨水，兴许能够撑过这七七四十九天。
　　看着蒸锅里散发着越来越浓郁的青竹香味，秋仙的心稍稍得了些宽慰，她默默地祈祷着第四十九天顺利到来。
　　可是第四十八天夜里，月黑风高，狂风大作，寒气逼人，风吹开了院门，门口赫然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只见一个生了病的黑衣老奶奶牵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红衣女孩，站在了门外，瑟瑟发抖地双手合十，声音细微又持续地说“行行好，行行好，今夜能不能在观内借宿一宿？”
　　“乞讨的，不都是露宿在外，哪有借宿的道理？”秋仙心里嘀咕着，可看到这一老一少冻得实在是可怜，便走了过去，还未接近，就感到一股寒气逼人，一看那老人竟然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头柔顺齐腰的白发，那小女孩瘦得吓人，还未看仔细，一只猫窜了进来，观内祭神灯随即灭了。
　　仙姑大叫一声：“不好。三清三境三宝天尊在上，请行三界之法，佑我大道苍生。”说时迟那时快，到底是神姑，布道一出，那观门立刻被弹射回去，关上了，观内的灯亮了，仙姑一个箭步往斋房冲去，不知蒸锅内，张道士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