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 god》左边的神

3、关于城市

　　婥伊却不是这样的。你可以在这个城的任何地点睡觉、制造用具、烧饭、囤积黄金、脱衣服、统治、卖东西、请教先知。它的任何一座尖顶建筑物都可以是麻疯病院或者女奴澡堂。旅人到处漫步，心里充满困惑：他无法辨认城的面貌，而他保存在心里的、清晰的面貌也混淆起来。他这样推想：假如存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属于它的整体，那未，婥伊就是分不开的一体存在之地。可是，这城又为什么存在呢？是什么界线划分内和外、车轮声和狼嗥？
　　——伊塔罗·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关于城市

　　关于这座城市，我想应该有必要来描述一下。所有的故事的开端和结局都是在这里，即使是过程也无法逃离这座城市的阴影。这是我居住了一生的城市，尽管她有我最厌恶的潮湿寒冷的冬季和骄阳烈日的夏季，可是我依然无法离开这个城市。
　　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热爱的缘故。
　　相反大概是因为太过厌恶，所以就被禁锢了。

　　蓝也是这样。她无比厌恶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和马可波罗所描述的婥伊一样，看不到什么标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华丽的霓虹灯会在什么时候熄灭；也永远无法揣测马路上穿着华丽而面目模糊的女子内心的寂寞和歇斯底里；同样的，你可以在哥特式的教堂里面看见好奇的或者是冷漠的目光。那些孩子被这种庸俗化的宗教领到了与传统的无神论相依相存的一条道路上。
　　所有的一切暧昧地存在着，只是瞬间，但却是全部中的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蓝在7岁的时候第一次去南京路上的那座教堂，和自己的母亲。蓝记得母亲目光冷漠，从来都不对蓝展颜微笑，也吝啬一个单薄的亲吻。蓝总是觉得母亲或许并不爱她。
　　那里的基督是靛蓝色的，无力地垂着头颅，不看任何人。蓝有时候认为他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冷漠。无法信赖。

　　蓝和真也曾到过这座教堂。真睁大好奇的眼睛，而蓝则一脸的虔诚的冷漠。
　　蓝说：耶稣告诉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所有的人都是爱人，所有人都可以在一起。这是被允许的。
　　真就是在这个时候说：蓝。我们在一起吧。
　　真消失了很久之后，蓝回忆起这个小小的细节，突然幡然醒悟过来。那时候，她们在耶稣的注视下，许下的诺言，其实只是神最无力的欺骗而已。

　　蓝和真的房子在这座华丽城市的某个角落，延伸向寂寥的空间。那里有最典型的家庭主妇，在每个夏天的清晨穿着睡衣招摇过市，她们的手里拎着塑料袋和篮子，看见邻居时会大声打招呼，然后各自回家。
　　10点，整幢楼就会飘扬着饭菜的香味，经久不散。某种温情在这样长年累月的味道里面糜烂，让人无法想象最初的锐利和骄傲。蓝有时候会惶恐地对真说，我以后也会这样子一点点靡烂的，是不是？
　　真就笑，你和这些庸俗的东西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蓝微笑，果然，她最后没有被这个城市所同化，却绝望地被自己的内心戕杀了。

　　蓝在大学里面的专业是经济学，原本她可以成为银行里面一个小小的白领；不出意外的话，40岁的时候她也许会成为某个部门的副主管。可是大学毕业的前一年，蓝开始迷恋服装设计，她突然想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
　　蓝一直都在对真诉说她的梦想：我要我的名字“lan”绣在衣服的标签上，然后亲自为你穿上。我会发现那些细微的不合身，我蹲下，用手里的针亲自为你修改。窗外有明亮的阳光，落在细细的金属之上，两相辉映。我们彼此默契地笑一笑。
　　世界就这样凝固。

　　真是蓝的专署模特。唯一的。
　　真个子很高，形体消瘦。蓝喜欢这样的骨感，她说真的身上蕴含着这个城市所特有的微妙的气息。事实上真和所有在这所城市里面的女子一样，年轻、喜欢不切实际地幻想，所以也喜欢蓝的夸夸其谈。
　　蓝无数次为真量身，她总是不停地削着绘图铅笔，她说要画图纸。可是不管怎样，她都没有将那支笔削完。笔尖不断断裂，铅笔由长变短，一次又一次。
　　真看见蓝削铅笔的时候，突然记起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每天清晨，蓝如同西西弗斯一般看着自己搬运的巨石在离山顶仅咫尺之际滚落。
　　有时候，真觉得蓝是在与这个世界无声的抗击。那么绝望而决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蓝用纤长的手指抚摸真的身体时，手指微微颤动；蓝说这是灵感，源自这个世界本上，所以，她永远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蓝幻想真穿上暗紫色的裙子，走在这个城市的夜幕里，会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那时候蓝会很认真地告诉真：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真却摇着头问：你可以去哪里？

　　去哪里？
　　蓝不说话，她不知道。平庸的人什么地方都无法到达。
　　真握住蓝的手指，轻轻转动那枚戒指，问她：蓝，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蓝轻轻笑着：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要你穿上我的衣服，你一生一世都无法离开我，我会紧紧绑住你……以我的名字。

　　说这句话的时候，蓝的眼睛里面一片寂寞空洞的光芒。
　　我无法间断我的故事，为一个充满幻想的落落寡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