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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折花(完) ...

  •   玄穹靠着身体本能接住倒下的泠言,抱着他跌坐在地上,手掌触摸到温热不息的鲜血,才堪堪回神。颤抖的声音,细如蚊蝇:“阿、阿言……”

      他终于意识到了怀里的人处于怎样的危急状态,手忙脚乱地捂住泠言汩汩冒血的胸膛,一股脑地往里送着神力,“救、救他……快,快救他……”

      从容稳重的少帝殿下,即便在当初神魂破碎之际,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他一边输着神力,一边念念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给什么人,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送出去的神力,由于主人心神紊乱,控制不住往外泄,让一旁重伤的长右和青栀捡了个漏。

      费力恢复如常的鹤霖闪身到玄穹身旁,鞭子一捆,将一边的讼幻和余翡拉过来,提手结印,把他们罩在了结界里。

      他冷眼瞧了结界外还在攻击的青栀以及漠然看着青栀进攻的长右两眼,眼中划过一片嫌恶,随后收了眼神,转身查看泠言的伤口。

      他蹲在泠言身旁,一手探了探被玄穹捂着输送神力的胸膛,只是无奈玄穹捂的死死的,除了大片污血,什么也瞧不见。

      他无奈叹息一声,耐心劝道:“殿下松松手,我需要看看他的伤势。”

      可玄穹完全听不进去,红着眼睛死死捂着伤口。

      “殿下,我要看他的伤势。”他静默半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轻叹道:“看了之后,我才能救他。”

      玄穹微颤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哽咽道:“你……你能救他?”

      “是。”鹤霖神色坚定,“我能救他。”

      热泪顺着冰冷的脸颊淌下来,玄穹浑然不觉。他猛然松了手,甚至还把鹤霖往这拉了拉,神色焦急:“快,快救他,救他……”

      “好。”鹤霖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抚,而后专心看着泠言的伤势。

      泠言左胸心口处的一整块都空了,心脏被一整个掏了出去,血肉模糊,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玄穹垫在他身下的腿……

      鹤霖微一皱眉,提手捏了个圆形小印,随后径直打进了泠言的额头。片刻后,泠言额间渐渐显出一枚金色印记,而后整个人周身渡上了一层淡金光雾,胸口的血霎时间凝固,一滴也没有遗漏。

      玄穹看着止住的血,大松了口气,喘了几口,紊乱的心神慢慢冷静下来,抬眸看着鹤霖,“怎么救?”这只是止了血,可那块空着的血肉模糊的地方,张牙舞爪地宣告着他们此时的束手无计。

      鹤霖起身,召出长鞭,冷眼扫向结界外的两人,“把心拿回来,装回去。”

      玄穹静默几瞬,将泠言轻柔地放置到地上,嘱咐好讼幻和余翡,起身站到鹤霖身旁,召出琅邪,一同鹤霖看向结界,冷声道:“好。”

      那就杀了他们!

      ……

      这是……哪儿啊?

      泠言于黑暗中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白茫茫,太过刺眼,刺得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所处之地,俨然已变成了北山。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上古神府——屹立于北山之巅,上古真正的神明居住的地方。

      他现在正站在神府大门前,呆愣愣地盯着那块匾额。熟悉的匾额上,是熟悉的玄武歪歪扭扭的题字。

      当年神府刚刚落成之时,玄武刚学会写字,挣着抢着要写一块匾额挂上。虽然众神都嫌弃他蛇爬的字,但最后还是由他去了。后来这块匾额成了北山最惹眼的存在,也成了幼时泠言回家最明显的路标。

      只是神战之后,那块路标就不见了。

      如今猛然再见到这块匾额,泠言有些恍惚。

      难道……又是玄武镜的幻象吗?

      “阿言,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

      熟悉的声音让泠言心里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身,却对上了身着锦白绸衣的细腰和一条淡青腰带。

      泠言呆呆抬头,口中喃喃道:“阿琼……”

      那人闻言无奈笑了,抬头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佯装教训道:“没大没小,说了多少次,要叫哥哥。”

      泠言对他毫不痛痒的教训置若罔闻,一下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喉中哽咽,眼眶一红,慢慢浸湿了洁白的锦衣。

      被他抱着的人,感觉到腰前传上的热意,微愣一下,似是有些惊讶。他轻轻拍了拍身前孩子的后背,声音不自觉放柔:“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吗?还是又跟扶扬闹别扭了?”

      泠言抽噎几声,缓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才懒得理他。”

      阿琼没忍住笑了一声,把他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半蹲下看着泠言,眸光轻柔,替他擦着眼泪,“那你告诉哥哥,为什么哭?”

      泠言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泪也吸了回去,“我好像……做噩梦了。”他说话还带着些鼻音,奶奶的,听得再心硬的人都忍不住暖化在他这里。

      阿琼眸光愈发柔和,“没事,哥哥在这儿。”

      泠言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眼前的阿琼,真的不能再真了。明明……熟悉的一切都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样不对呢?

      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看到神府的时候,只是恍惚。而当他看到阿琼的时候,那些外面的记忆,就像是虚梦一般,变得模糊不清。

      泠言怔愣之时,眼前景霍然一变。熟悉的黑森林中火光冲天,遮天的树冠拦住肆虐的火舌,又将它挡回了地面。

      “母亲!!!”

      一声惊呼让泠言霎时回神。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插在精灵王后心口的剑,脑中轰然崩塌。他惊慌地松开剑,恐惧由心底蔓延至全身,逼得他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一颗被火灼烧至滚烫的树干,才停住脚步,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往日干净圣洁的王子,如今满身污血,伤痕累累,踉跄地跑到王后身边,抱着她的尸体,绝望地撕喊着。他眼里流下满满血泪,扭头盯着泠言,狠狠咬牙道:“泠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不……不……不是!不是的……不是我!”泠言看着满脸血泪的人,惊恐地垂首抱住头,沿着树干滑到地上,把头缩进怀里,一个劲儿地重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他控制不住地发着抖,自以为地把自己藏起来,可是绝望的哭喊仿佛长在他耳边,愈发的清晰。

      泠言觉得自己跟着那声声绝望的哭喊,一点一点被撕碎了。

      疼,好疼,疼的人喘不过气。

      ……

      “殿下!殿下快摁住他!马上就好了,别让他乱动!”

      鹤霖捏的印还覆在泠言的胸口上,他不断地向灵印注入灵力,以滋生□□生长,使泠言的心脏与身体重新融合。

      不知是这过程太过痛苦,还是泠言陷入了梦魇,一直皱眉发抖,泪如雨下。期间甚至不自觉地蜷缩身体,抖得他无法给他医治,便只能让玄穹摁着他。

      直到最后一丝血肉长好,鹤霖已经累出了一层薄汗。

      他收回手,喘了几口,调过气后,说:“好了,只是不知道何时会醒。”怕要等个几千年。

      他看了看泠言额间的神印,又看了看玄穹,见他神色无异,想来应该没见过神印。

      他收回思绪,看了看地上的那朵栀子花枯枝,问:“这枝子花妖,你想怎么处理?还有那长右,就这样放他跑了?”

      玄穹把泠言抱在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人,眼神都没分给其他人一个。

      “埋了吧。”玄穹淡淡道:“长右……他还会出现的。”

      他身后的人,一定还会出现的。

      鹤霖没再说什么,依言埋了那株栀子花。埋完又掏出那株海棠,递到玄穹面前,“那这株海棠呢?”

      玄穹依旧看着泠言,淡声道:“妖王来了,让他一并带回燔妖境。”

      鹤霖收起海棠,没再烦他。

      他们从玄武镜出来好一会儿了。从把心脏夺回来开始,玄穹就拉着他给泠言医治,连长右跑了都没分一个眼神儿,一直盯着泠言,生怕一个眨眼人就没了。

      青栀一死,玄武镜门豁然开启。玄穹带着他们出来,所在之地,已不是当时的客栈,而是城中一片空地。

      整个余翡城也变成了一座孤寂空城。

      出来后,讼幻联系了妖族,余翡联系了冥王。

      余翡是冥王妹妹,可与冥王直接联系,不多时冥王便步履匆匆地赶来。

      鹤霖见冥王见了自己妹妹,先是欣喜而后又愤怒的眼睛冒血光的表情,觉得这个妖王要完。

      冥王没有认出玄穹身份,只当他是人间颇有能力的高人,向他道过谢之后,便带着余翡回了地间。

      而讼幻只是从小长在敛魔境的一只小识妖,他知道联系妖族的方法,却没用过。而且他是小妖,在妖族地位最低,他需要把事情上报给监管人间妖类的管事,再由管事层层上报,还不一定能报到妖王跟前。

      鹤霖听他说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但是玄穹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再埋怨,只能乖乖等着。

      他们一直在城中等了七天。期间找了个破庙暂时遮风挡雨。

      在第八日旭日东升的时候,妖王终于踏着人间第一缕晨光进了破庙。

      “……”鹤霖见他昂首倨傲,不紧不慢地踏进破庙,没忍住嘴角抽了抽,僵硬的表情实在是……

      想抽人。

      这妖王……

      人不行,逼倒是挺能装。

      妖王进了破庙,扫视了一圈脏乱的环境,皱起眉。扫完一圈,没看见余翡,眉头皱的更深。

      “余翡呢?”他开口实在太不客气,讼幻和鹤霖都听不下去了。

      刚想怼他,玄穹便开口了:“跟着冥王回地间了。”开口归开口,眼神依旧落在泠言身上。

      妖王对他这个态度很不满,但是想到余翡,还是忍了:“既然不在,那本王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他说完,转身就想走,却又被玄穹叫住了。

      “给他吧。”这话是对鹤霖说的。

      鹤霖拿出那株海棠,送到妖王身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喏,你们妖族的,还活着,带回去吧。”

      “……”妖王看着这个笑里藏刀的人,迟疑着没有接。

      一时间两人有些僵持。

      “三年前,妖后来到此地。”玄穹在僵持中开口,“被长右暗害,尸骨无存,魂魄封进玄武镜,滋养这株海棠。为凶者还有一株栀子花,已身亡。长右逃脱,下落不明。”

      玄穹说话时一直看着泠言,没有去管妖王是何表情。

      妖王一字一字听他说完,心中突然被人敲了一记闷锤,敲得他仿佛要灵魂出体。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呢……长右不是……不是喜欢她吗……”

      “这你就要去问你的好长老了。”鹤霖没忍住开口,“余翡她不想见你,所以跟她哥哥回地间了。你要是放不下,还想找她,就去地间吧。”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劝你别去。冥王来时那表情……没直接去妖族砍了你,已经是顾念两族和平最大的克制了。”

      妖王像是受了极大刺激,呆呆接过海棠,不知作何反应。

      在泠言身边看了他七日的玄穹,终于暂时移开了眼神,抬眸看着妖王。

      琅邪在他抬眸的瞬间,猛地出现在妖王面前,剑柄上镌刻的少帝印泛着赤金光芒,刺得妖王一时失语。

      然而令他更绝望的是,玄穹开口的一席话。

      “本座乃九天扶君少帝,玄穹。妖王疏忽其责,使妖族霍乱横生,殃及他族。座下长老佑和,于人间肆虐,残害众生,且身负神力,有弑神之嫌。”

      妖王不知何时,已跪在了他面前,额间渗出冷汗。

      玄穹看着他,眸光平和,却没有暖意,“你回去吧。”

      妖王一愣,乍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列完罪状,就放人走了?……原来少帝,脾气这么好吗?十境不是盛传……

      妖王刚以为玄穹心慈善良,就听玄穹又道:“冥王会替我执刑。”

      妖王一颗心又猛地落回了谷底,讷讷应声:“是。”而后愣愣地起身出了庙门。

      于晨光中来,又于晨光中去。

      玄穹朝着外面的晨光看了几眼,收回目光,看着泠言,轻声道:“该出发了。”

      “去哪儿?”鹤霖问。

      玄穹将泠言打横抱起来,召回琅邪,“景安。”

      “……”呵呵呵呵,鹤霖心里尴尬笑笑。

      景安是哪儿?

      好在玄穹又补充了一句:“人间首都。”

      “哦~~~”鹤霖了然,当即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讼幻一直在一旁瞧着,见机会来了,赶忙凑上去,举着手高声道:“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去!”

      玄穹转头看看他们,又转回来,垂眸低声道:“跟着我,可能会很辛苦。”

      “嗐。”鹤霖一摆手满不在乎,“我在玄武镜里憋的就很辛苦。如今出来了,自然要去外面的世界好好逛一逛,跟你一起还能有个伴儿。而且你还救了我,路上还可以互相照应。”

      讼幻看看他,觉得话都让他说完了,自己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只能干巴巴地重复:“我也是我也是!”

      鹤霖:“……”你是个屁!

      玄穹看着他们,片刻后轻叹一声,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第一个笑容。

      虽然这个笑容淡淡的,看着像是错觉。

      “好,那便一起吧。”

      两个跟屁虫眉开眼笑,鹤霖响指一打,自己便化身成了一只半个庙堂大的白鹤,白鹤蹦到玄穹面前,开口:“上来,我带你们飞到景安。”

      玄穹:“……你认路?”

      鹤霖:“……我飞,你指。”

      玄穹:“……好。”

      讼幻看他们一来一往,一人一句,默默举了个小手,弱弱道:“那个……不管谁飞谁指,你是不是……”他指了指鹤霖,“先出去,再变大。不然……”他抬头看了看屋顶,认真道:“会塌。”

      鹤霖:“……”

      他瞬间又变了回来,掩唇轻咳:“我知道,我就是先给你们看看。”

      讼幻:“……哦。”

      玄穹突然笑了一声,古井无波了七日的神色终于松动,眸光中,是泠言梦中所见的温柔。

      “好了,该出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折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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