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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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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热得很,黎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被子掀开一个角,听着外头的狂风骤雨,心潮起伏不定。
被那个梦搅得再也睡不着,她轻手轻脚起身,喝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索性钻进了书房。
卯时,虞卿醒来,看到右侧的床榻空空荡荡。
羽儿端了盆进来伺候他梳洗。
“二小姐呢?”他问。
“二小姐在书房练字。”羽儿道。
尽管黎月已经没有念书了,却还每日练字温习,丝毫没有放松。
虞卿点头,梳洗后换了一套新衣。
此时天还未亮,窗外还下着小雨,凉意透进屋里,瞬间便让人清醒了。
等虞卿收拾好,修竹低眉顺眼地抱着一个箱笼进来。
他左顾右盼,发现黎月不在屋里,神情失落。
见他方才不来伺候,如今却这副做派。虞卿垂下眼,柔声道:“辛苦你了。”
他把那箱笼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
修竹以为是虞卿压箱底的嫁妆,心道这渔家子能有多少积蓄。
他随意看过去,视线再也没能挪开,面皮逐渐紧绷,表情也不大好看。
说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声音尖利:“表少爷,这便是您的宝贝?!”
“是啊。”
虞卿看了看箱笼里大大小小的石头,动作温柔地拿起一块儿,表情无辜:“怎么了?”
修竹觉得自己被面前的少年愚弄了。
让他抱着一堆石头累了个半死,像个傻子般防备着被人抢去!
羽儿很不高兴:“你怎么还叫表少爷,这是咱们的二少主君。”
修竹根本不把羽儿放在眼里,没搭理他,紧紧盯着虞卿,胸口处燃起一团火:“您这是诓我呢?”
“发生了何事?”
黎月见时辰差不多了,从书房出来,进了寝屋却听到修竹在质问夫郎。
修竹转身,眼圈一红,抬起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二小姐……”
他委屈道,“修竹自问进府后兢兢业业,从不偷懒,一心侍奉主子们,却不知何时惹了二少主君不快,要这般作践奴!”
他长得还算秀气,在家里也是受尽宠爱,皮肤养得白,又惯会撒娇,此时眼泪一下来,还真有几分柔弱可怜的模样。
若是黎珍在这里,必定早就忍不住搂着人喊乖乖。
但黎月从不沾染男色,也从未想过和府里的小厮有什么牵扯,冷着脸看他一眼,将目光放到夫郎身上。
少年穿着青色的云纹锦衣,无措地立在原地,小脸苍白,咬着唇一言不发。
修竹还在哭诉:“昨日二少主君非要奴抱着这个箱笼随轿而行,奴担心弄坏了主子的宝贝,一路上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放开,今日刚起便念着这事儿,生怕耽搁了。”
“可现在才知道,竟是二少主君看不惯奴,特意惩罚奴呢,奴好歹也是正君送过来的人,虽地位低下,却容不得这样的羞辱。”
羽儿气得半死,跺了跺脚:“二小姐,他胡说!昨日二少主君分明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强迫,是修竹非要抢着做活儿。”
若是新婚第二日,就传出新婿苛待妻家下人的流言,那么二少主君在府里可就不好过了。
羽儿瞪着修竹,他怎么这样啊。
修竹哭得更凄惨了:“若是主子不喜欢奴,就送奴回主院儿吧。”
又是卖惨,又是强调自己和主院儿的关系,这是料定自己会占上风了。
虞卿呆呆地望向妻主,又看了看小厮,泪从眼角滑落,在瓷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水痕。
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他睫毛微颤,轻声道:“阿虞出身贫寒,在渔村生活了十几年,忽然远离故土,便想着带点儿留念的东西。”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些石头一文不值,可却是从家乡带来的,在阿虞心里价值千金。”
“我不知道会让府中下人误会。”
他的泪是无声的,只有那么一滴,眼尾嫣红,“是阿虞的错,阿虞本来就配不上妻主……”
黎月皱眉,走过去握住夫郎的手:“你我的婚事,是母亲和八叔公定下的,哪有配不配一说。”
她扫了一眼那些石头,都极其圆润光滑,这是被水长期冲刷才能有的形态,在江陵是很难寻到的。
便知夫郎没有说谎。
“母亲和父亲在等着了,咱们这就走吧。”
她牵着小夫郎往外走,修竹叫了一声:“二小姐!”
黎月没回头,语气淡然:“以下犯上,自己去领罚。”
修竹傻眼:他预想的画面可不是这样啊。
不是说二小姐性子软,极为敬重正君么?
不是说她对着这个表少爷从来没有笑脸,娶了这么个穷酸郎君,必定心生不满么?
怎么还护着他呢?!
羽儿跟了上去,走的时候特意撞了一下他:“赶紧去领罚,哼!”
让你大早上的发疯,污蔑主子。
修竹:“……”
……
“妻主。”
初春的晨风刺骨,黎月撑开油纸伞,遮挡住上方落下的零星雨点。
她一手拿伞,一手牵着夫郎,走出院子,听到虞卿唤自己。
偏过头,少年的眼眶还是红的,却弯了眉眼笑,温柔地看着她:“多谢妻主信我。”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爷爷走了,阿虞没有父母,如今嫁给妻主,能依靠的便只有妻主了。”
“若是妻主不信阿虞,阿虞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声音轻柔,像是一阵风。
黎月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认真打着伞,注意着脚下的路,以防对方滑倒。
“你放心。”她只说了三个字。
既然表弟嫁给了她,她就有照顾好对方的责任。
黎月不相信自己会像梦里一样,真的让夫郎郁郁寡欢,早早病逝。
……
到了主院儿,兴许是来得早了,父母还没起来,黎月和虞卿就在偏厅等待。
过了一会儿,黎珍和夫郎也赶到了,两个人打扮得华丽无比。
尤其是陈明颜,戴了银累丝耳坠,穿了一身偏红色的织锦缎袍,穿的鞋都缀着珍珠。
“大姐,姐夫。”黎月领着虞卿行礼。
陈明颜见虞卿盯着他的鞋看,扬了扬眉,勾唇一笑:“妹夫可是觉得眼熟?”
他特意把隐藏在裙摆里,只露了半截的鞋伸出来,“还得谢谢妹夫,带了那么好的珍珠到江陵,我才能够用它做装饰呢。”
说完又嗔道:“都怪你大表姐,总是铺张浪费,非要给我做什么鞋,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原来那珍珠就是八叔公上门托黎家办事时,送上的礼物之一,竟是被黎苏氏给了大女儿,黎珍又送给了陈明颜。
陈明颜很得意:他和这个土包子终究是不同的,对方送的东西都得落到自己手上。
听说土包子成亲时格外寒酸,迎亲都是在府里完成的,和他那声势浩大的迎亲场面完全比不得。
也不知昨夜这俩怎么度过的,看黎月冷冰冰的模样,一定很无趣吧。
这么一想,陈明颜又觉得嫁给会甜言蜜语的黎珍更好了。
虞卿眨了眨眼:“姐夫是说这个吗?”
他袖口一翻,不知从哪儿摸出几颗珍珠,都是个头硕大饱满,散发着莹莹光华。
虞卿羞涩道:“这是我老家的特产,不值当什么,平日里我都拿来抛着玩儿的,姐夫不必放在心上。”
陈明颜:?
他没想到虞卿会有这番举动,死死盯着那几颗珍珠,震惊不已。
陈明颜身为小官之子,比不得更有权势的人家,但眼界不算狭窄。
这些珍珠品相极好,一看就是深海才能捞得的,若放到江陵的首饰铺里,能卖不少钱呢!
土包子竟然说,他拿来抛着玩???
虞卿道:“弟弟家世不好,比不得姐夫富贵,只能用这些珠子勉强应付一下。”
“姐夫就不同了,一定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吧?”
陈明颜撑着面子,正要说他才不稀罕,就听见黎珍激动道:“我的爹诶,妹夫你深藏不露啊,我在江陵都没怎么见过这种品相的珍珠。”
陈明颜咬牙,这废物妻主,尽会给他拆台,丢人现眼!
狠狠踩了黎珍一脚,他扬起笑容:“哎哟,没想到妹夫还藏着这个呢,莫非是你的嫁妆?怎么昨日成亲时没有记录在单子上呢,妹夫可别有私心啊。”
他又挖了个坑:“既然是黎家的少主君,妹夫怎么不孝敬给爹爹,难道是不把爹当成长辈?”
说完扭头看黎月:“这事儿,二妹恐怕不知晓吧。”
没想到黎月点头:“我知道。”
黎月撞见过八叔公给夫郎塞东西的场面,觉得八叔公说的很有道理。
夫郎身上带点财物怎么了,她是女子,难不成还觊觎对方安身立命的钱?
黎月表情严肃:“这是我夫郎拿来玩儿的,怎么能送给爹。”
这不是在侮辱嫡父么,那他们也太不孝了。
陈明颜:“……”
他觉得黎月这是耍赖,还要讽刺一番,小厮却通报说黎苏氏和黎家家主起来了。
四个人到了正厅,此时三弟黎青和小妹黎玉也到了,两个人都依偎在黎苏氏身边。
黎青正在撒娇:“爹,你有了两个女婿,可别就不疼儿子了~”
黎苏氏笑眯眯刮了刮儿子的脸:“十几岁的大小子了,说这话羞不羞,我什么时候不疼你了?”
黎玉则道:“爹,女儿也想娶夫,一个人可无聊了。”
黎苏氏更是笑:“你来凑什么热闹,你还小呢,娶什么夫郎?这是又想出去玩了吧!”
见黎月她们进来,黎苏氏端正了神色,目光慈爱:“瞧瞧这两对小夫妻,甜甜蜜蜜的。”
大女儿娶亲,娶的还是官家子,黎苏氏自然欢喜,黎月不过是顺带的。
黎珍和陈明颜上前,按照规矩,要给长辈磕头。
陈明颜却不愿意,站着没动。
他连他父母都没磕头过,又是下嫁,自觉在黎府是要被捧着的,自然不肯。
黎苏氏笑容一僵,道:“罢了,昨日折腾了一天,磕头就免了。”
于是黎珍和陈明颜开始给长辈敬茶。
按照规矩,他们是要跪着敬的,陈明颜又不愿意了。
“这个也免了。”黎苏氏笑容更僵了。
这就是高娶的不好之处,管不住儿婿,还得担心对方受委屈。
但想着日后女儿能靠她岳母的人脉,黎苏氏还是忍了下来。
黎家家主直接黑脸。
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婿。之前陈家分明看上了老二,想结两家之好,谁料这陈家子却和老大滚到一张床上,黎家家主便觉得这个小郎君不守夫道。
她闭了眼睛,偏过头懒得看,对方敬茶时也只是嗯了一声,端起杯子沾了沾唇。
到了黎月这里,由于前面的长姐也没磕头下跪,在妻主面前,黎苏氏一贯表现得一视同仁。
因此黎月他们也只是弯腰敬茶。
敬茶完毕,一行人去吃饭。
黎苏氏挨着妻主坐在上座,对安安静静的虞卿招手。
“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今日就让阿虞替我布菜吧。”
新婿进门,除了第二日给公婆敬茶外,在讲规矩的人家,还得给公爹布菜,也就是站在公爹身边,将对方想吃的菜夹到碗里,等人吃完了才能休息。
由于是黎苏氏主动点的名字,身为女婿,虞卿不能拒绝。
黎青托着下巴,乐得看好戏,笑道:“二姐夫快去吧,爹这是极其看重你了!”
虞卿慢慢站起来。
见黎苏氏一脸温和,他攥紧手指,面上依旧是羞涩的。
果然,自己匆匆下决定嫁给黎府二小姐,终究是急了些,他心中叹气。
不得不从位置上离开,朝着黎苏氏走去。
黎月抬起眼,见夫郎离自己越来越远,想起梦里,对方病殃殃躺在床上,后来只剩一个坟头。
她本是不信梦的,只觉得是刚成亲不习惯,心中忧虑所致,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喉头一紧。
按理说,夫郎孝敬长辈是应该的,布菜也是许多人家都有的习俗,也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眼神移到黎珍和陈明颜身上,黎月这才悟了。
虞卿拿起筷子,立在黎苏氏身边,柔顺地低着头。
所有人都能吃饭,就他不行。
黎苏氏正要说一道自己爱吃的菜,让庶婿夹到碗里,就见庶女也站了起来。
她面容冷凝,眉心微皱,拱了拱手,阻止道:“父亲,母亲,此事不妥。”
她走到夫郎身边,将他手里的筷子放下。
虞卿讶然。他其实没想过这个便宜妻主会违抗长辈的命令,替自己说话的。
“妻主……”他不解地看着她。
黎月拍了拍夫郎的背,示意他回到位置上。
黎家家主有些生气:“老二,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老二一向守礼,怎么娶了夫郎就这样了。
黎月却很淡定。
“母亲,请听孩儿一言。”
她指着黎苏氏身边的空地,脸却朝向了黎珍和陈明颜。
“书中有言,长姐如母,孩儿一向敬重长姐,从不敢有分毫逾越之处。”
黎珍是大姐,陈明颜就是同一地位的大姐夫。
黎月连走路都是让长姐先行的,永远落后对方一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争?
她再次拱手:“孩儿和长姐一同成亲,本就沾了光,替父亲布菜这种事,更是不能妄自抢夺。”
所以……
她对陈明颜点了点头:“还是姐夫来吧。”
能够博得嫡父喜爱的机会,当然是让给姐夫他们了。
这才对嘛,黎月松了口气。
黎家家主越听越觉得二女儿说得有理:“嗯,还是老二懂事。”
黎苏氏、黎珍、陈明颜:“……”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