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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毒龙引颈 ...

  •   没有人想一辈子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所有初涉江湖的人,都曾经抱持着大略相近的梦想。比如成为万人敬仰的大侠,站在最为明亮的地方,接受敬仰。

      然而梦想这种东西,往往是在认清真相的同时被抛弃的。

      蒲喜儿也是一样。

      所谓名门正派,总会让许多人趋之若鹜。所谓邪门歪道,却是一种能够让任何不相干的人都有理由去横加指责的存在。

      所以表面看起来,邪派要生存下去似乎要艰难许多。

      可是极乐峒却奇迹般地崛起了。

      极乐峒人丁单薄,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无休止的内斗。这种内斗是峒主所默认的行为,也是大多数所谓的“邪派”所默认的行为。

      正是因为这种内斗,极乐峒才能够永远地屹立不倒。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们就必须留下最强的。

      “蒲师兄。”陆悄悄支着下巴,轻唤坐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

      蒲喜儿用手焐着茶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自从他坐进这不祥的小屋,就开始烦躁起来。

      他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丫头。

      这丫头是极乐峒最晚入门、也是最得宠的门人。在所有极乐峒的门人随身带着试毒的家伙,每天都在提防其他门人的加害时,这个丫头是唯一能够幸免的。

      她只要每天坐在山脚下的茶三煮,动一动手,毒死几个废物,就能够安然地享受活着的乐趣。

      蒲喜儿深知峒主的脾气。

      这代表着,这个入门不过短短三个月的丫头,已经被认可了。

      为了活下去,蒲喜儿花了十年的时间。
      而她只花了三个月。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确很有天赋。头一年,她很少跟其他门人搭话,也从不向人求助。她似乎一进入这个地方,就迅速地适应了极乐峒根本不存在师徒、同袍之情的现实,而不是像以前那些被峒主抓来的人那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尚存侥幸之心,试图扭转这种局面。

      她甚至乐在其中。

      就在去年,这种天赋就像带毒的曼陀罗渐渐长成,妖艳而嚣张地占据了一块土壤,不断地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她越来越惹眼,却满不在乎地享受着别人的嫉恨,将所有人给予的恶毒注视都化作养分,陡然盛放。

      蒲喜儿没有出手,正是因为极乐峒里所有的人都表现得如此平静--总会有人出手的。

      可是直到今天,她还是活着。不论蛊虫如何争抢她成长时的养分,抑或是峒主日复一日更加严厉的苛责,她一次又一次躲过致命的灾祸,变得更加心黑手狠。她把本门的毒经背的滚瓜烂熟,甚至敢擅自修改峒主的配方,却没有被峒主一掌劈死,反而得到更多的关注和自由。

      蒲喜儿透过缓缓蒸起的热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她叫自己来的用意。

      峒主最忌讳门下的弟子们有来往,所以内斗也是阻止这种来往的手段。如果被峒主发现他们在茶三煮会面……

      然而哪怕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一种。

      “蒲师兄,你想做峒主么?”良久,对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蒲喜儿握着茶盅的手抖了一抖。

      “我知道毒死他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未必知道这世上所有毒药的制法……”她笑嘻嘻地说。“你该知道峒主为什么不杀我罢?我手里的毒药是那本宝鉴里的秘方,没有任何一种药草能试得出来。你看,它的用途很多……内服,外敷,甚至是闻一闻气味……”

      然后她说:“送给你吧。”

      蒲喜儿走出茶三煮,攥着药包的手渐渐地有些汗意。

      “宝鉴有两册。他之所以留着我,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宝鉴另一册的内容。”
      “如果你能给我第二把交椅,我大可跟你共享这个秘密。”
      为什么找上我,而不是其他人?
      “我只是觉得,你想要的应该更多……”

      回想起最后一句话,蒲喜儿忽然有些兴奋。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们就要留下最强的。
      如果要生存下去,他就要成为最强的。

      茶三煮内,脸色苍白的丫头蜷缩在火堆旁,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找上他?”然后她露出了笑容。

      同样的纸条她写了好几十份。

      不过赴约的只有他一个人。

      仅此而已。

      天下最厉害的毒药,也比不上一个心理素质良好的下毒人。陆悄悄闭上眼,满意地想。

      关键不在于那毒药如何厉害……而是在于人心。
      *-*-*-*-*-*-*-*-*-*-*-*-*-*-*-*-*-*

      转眼又是雪化。

      陆悄悄几乎是在数日子--快一点,再快一点。

      蒲喜儿死后,她没有再找到机会。

      但是她知道,机会总会来的……就在这几年之间。

      陆悄悄现在除了把两本宝鉴的内容背下来,还看光了老毒虫所有的藏书。除了毒经、蛊经,她现在自问也算是掌握了第二门技术--易容,勉强算是个技工水平了。老毒虫不让自己碰蛊,毒药供给却很是慷慨。

      表面上看,老毒虫所有的知识都倾囊相授,连轻功的心法都传给自己了。实际上他肯定有所保留,一旦面临必死之局,他肯定会催动她身上的毒蛊,拉着她一起陪葬。为保险起见,如果不是必得手,陆悄悄不会轻举妄动。

      岁月这玩意儿,最容易磨掉人的锐气。无数次跟阎王他老人家玩儿擦边球的游戏,陆悄悄开始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向六十岁的大爷大妈靠拢了。如果不是因为心里还有必须挣扎求存的期望,在这种高压政策下,自己早疯了。

      想着阿堵和西林,想着大漠上的沙丘,想着红马如烈火般的油亮皮毛,想着……那个少年甚少展露出的笑容。
      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其实有一点她是很赞同老毒虫的。比起绝对武力,毒,是爱思考的人更趁手的武器。只要你的心思够巧妙,根本不需要费劲大战三百回合,就能够在一息之间,轻松取高手性命。比起天天为了经脉气感撕心裂肺地练,她觉得这更适合自己。做不了大侠,就做个难缠小鬼,毒死人以后滑不留手抬脚就跑,我所欲也。

      她捣着黏糊糊的药面,脚下却不停,在院中的雪地上一圈一圈地来回走着,越走越快,而药渣却不洒一滴。药面的清苦味道让她安心--即使那是会置人于死地的玩意儿。甚至看着那些装药的瓶瓶罐罐,她都颇有亲切感。为了打发无聊岁月,她还给罐子起了各种名字,画上鬼脸,自娱自乐。

      她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在没有吃透宝鉴之前,她绝对不能试着给自己解蛊毒。不过这样也好,这给了她一个非常好用的、可以无视怜花宝鉴上所有内功心法的理由。除了老毒虫的轻功,一旦她气感有异,蛊虫就会咬穿内脏,毒素渗入脑髓。

      如果此刻有旁人在侧,恐怕会惊得跌掉下巴。只见院中一个毛人,脚下踩着诡异步法,一圈一圈绕着院子外面走,到最后仿佛只剩个虚影。路上遇到拦路的树枝,都以及其诡异的动作避了过去,身体柔软地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时而上蹦下跳,手里还慢条斯理地捣着药面。她踏足过的白雪之上,脚印越来越浅,到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有人踩过的痕迹。

      一心二用,事半功倍。边做毒药边练功,陆悄悄开始了新一天的练级。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有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有人吗--?”

      陆悄悄放下手中捣药的坛子,侧身闪进了茶三煮。啧啧,她讨厌春天。每到这个季节,结伴在云南游玩的情侣们便总是喜欢往雷山里钻。不过现在刚刚有雪化的迹象,山路仍旧危险,谁会挑这个时候上山?

      片刻之后。

      “来--嘞--”伴随着极为嘹亮的一声应答,一个提着茶壶的后生从小屋里钻了出来,一脸笑容地冲着站在外面空地上的人作了个揖。“山旮旯里小地方,各位客官莫嫌粗陋,且在外间用些茶水。”

      出声的女子发髻盘的是出了阁的样式,身穿一袭嫩绿的衫子,披着一件同色的斗篷。她的坐骑是一匹玉骢,模样玉雪可爱。后生见到那玉骢,眼前一亮,声音更加殷勤:“客官好俊的坐骑。不知想用些什么?”

      这会儿她正把手架在一个男子手臂上,轻轻往马下一跃。闻得那后生说话,她掩唇一笑,冲那扶着他的男子道:“想不到苗家地方,还能听见这么流利的官话。去,来三杯热茶。”

      那后生原本偷眼打量那一对儿男女,待听那女子说出“飞雁”二字,顿时眯了眯眼。

      这时远远地又来一骑马,却不比那玉骢浑身雪白,而是浑身漆黑。只是那马生得邪性,虽说身子是黑的,可四蹄踏雪、颈鬃与尾鬃更是白得无一丝杂色。

      马儿本神骏,不过几息便跑得近了,已可瞧清马上人相貌是个少年模样。那少年面容很是俊俏,一袭大红的衣裳,身后斗篷被风激得噼啪作响。

      黑马跑动之时,白鬃扬起,丝丝滑滑如白绸子一般,极是可爱。再与那少年一袭红衣相映衬,这一马一人、一黑一红,正是相得益彰。

      黑马疾奔时前蹄、后蹄交互落地,节奏均匀,并不曾差得分毫;待接近那茶肆时,马速更不曾减得半分。只将将跑到那一对儿男女面前,才听得马上少年轻轻“吁”了一声,黑马前蹄微扬,立时停在了原地。

      好马!提壶后生不动声色,心中暗赞一声。

      红衣少年利索地跳下马,那一对儿男女早上前笑脸相迎:“小云弟弟,咱们可是早出发小半个时辰,你这黑马可真是脚力非凡。”

      那少年淡淡道:“是么?”拂了拂斗篷,扫了一眼提茶壶的后生。那后生正发呆呢,接触到龙小云目光,急忙缩了身子。

      三人在桌旁次第落座,那后生走上前去,将桌上的空杯一一满上,然后退到一旁,低下了头。

      只见那后生生得八字眉、国字脸,双眼略小,方才那几嗓子喊得也是中气十足,打眼望去,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汉子罢了。只是这三个人绝想不到,那一张阳刚气十足的面皮是假的,这后生正是跟老毒虫混了许久的陆悄悄。

      这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那边厢陆悄悄强忍住下毒的冲动,竖起耳朵听着这三人的对话。

      你道那一男一女是谁?正是曾经在扶风楼上吃了陆悄悄大亏的胜莘汝、南飞雁二人。如今此事过去两载有余,这胜莘汝与南飞雁已然成婚,此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却和那红衣少年一道出现在云南。

      陆悄悄起先只觉这少年神情举止与龙小云依稀有几分神似,可相貌却是大大不同。待胜莘汝一声“小云”叫出了口,她这才知道原来真是这小魔星。

      陆悄悄心里犯起了嘀咕,说这龙小少爷原本还有几分肉可看,怎地现在瘦成了猴子。

      原来这两年过去,龙小云外貌已是大大的不同。上一回陆悄悄瞧见他时,他还是童子身材,脸蛋全未长开,犹带了几分婴儿肥。待此次得见,龙小云因十二岁那年开始窜高的缘故,一年间身材就开始抽条儿地变瘦了。只是陆悄悄那句“猴子”到底加了些个人感情,她自个儿在龙小云现在的年级时,才真叫瘦得如同猴子精一般。

      若说这面相,龙小云两腮的肉真是下去了不少,童年时那一对儿大得出奇的眼睛如今开始斜斜地往长了长,乍一看,极难认得出来。依旧是唇红齿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比一般姑娘还漂亮几分。

      龙小云大步流星走进茶寮,磕了磕靴底残雪,皱了皱眉,才在凳子上坐下。

      这时南飞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顿现惊喜神色:“这小地方的茶,倒也不似预料中难以入口。”

      胜莘汝自然力捧臭脚,也喝了一口,微笑道:“的确,口感倒也不错。”

      陆悄悄在一旁冷笑,心想老毒虫平日里喝的茶叶都拿出来招待你们几个败家孩子,这样好的茶也只懂说一声“口感不错”,连个茶都不会品,真他娘的是一群草包。

      龙小云就手转着茶杯,也不曾答话,只是眉头紧蹙,似是有些心事。一旁胜莘汝有所知觉,小心翼翼地劝道:“小云,走了这么久,不口渴么?喝些茶罢。那地方急不得,一路慢慢打听,总会有线索。”

      龙小云端起茶杯,嫌恶地瞧了瞧,也不曾喝上一口,便又重重放了回去。“这样的茶杯,哥哥姐姐也喝得下去?”

      胜莘汝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讪讪不再言语。陆悄悄阴阳怪气地插口道:“茶杯里若装的是马尿,杯子再好,也没人去喝。夜壶里若是能得装好茶,总会有人肯捏着鼻子去喝的。咱们店子虽小,茶却是上好的。”

      龙小云听她说得粗俗,语气极尽嘲讽,禁不住大怒道:“要你多嘴。”说着手中马鞭一挥,往陆悄悄身上抽去。陆悄悄本欲抵挡,只是这时正是月初,每次服得解药,身子总有些发虚。她本是全无内力,自然也难以取巧、运功相抗。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这一鞭子已结结实实挨在了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毒龙引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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