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嗅二视三动眼》九辞jiuci

2、楔子2

　　“615 一床张斌二床林枫三床洛阳四床白逸峰。”

　　林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愣住了。

　　思绪瞬间飘回那个夏夜。

　　那天是谢师宴，高考结束不久，还没出成绩，每个人都怀着考完狂欢的喜悦和对未来不确定的忐忑，围坐在一起，珍惜着所剩无几的团聚机会。

　　吃完饭林枫照常和几个哥们去打球，一反常态的是洛阳居然主动请缨跟着去了，要知道平时林枫就差用捆仙索把他五花大绑才能揪住他的。

　　洛阳同学的表现一如既往的稳定，打了二十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坐在球场边当起了篮球队经理兼啦啦队。

　　其实林枫不缺一起打球的兄弟，天生一副好皮囊，球技一流，脑袋转的也快，为人厚道灵活，全校打球的男生都能跟他聊上几句来上几盘，可谓朋友遍天下。

　　但他还是经常喊洛阳去打球，即便他再清楚不过洛阳是最不喜欢打球的人了。

　　洛阳是坚定的室内派，林枫甚至觉得他可以一辈子不走出屋子，只要给他书，他就能抱着书过一辈子。

　　林枫觉得这样不行，运动锻炼是必须的，多晒太阳有助于维生素D合成，促进钙吸收，增强骨质。放任洛阳闷在屋子里，且不说精神容易萎靡，骨头怕是也要一碰就断。

　　而且洛阳着实不太合群。洛阳并非不近人情的万年冰山，和人交流沟通时他也会谈笑自若，但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得出那只是礼貌的客套，他永远和旁人保持着疏离与隔阂。

　　林枫倒是个例外。

　　林枫总觉得只有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洛阳才有点“人气儿”，其他时候总像是浮在半空的。

　　林枫一直都有点担心，又不方便问得太深入，只好有机会就叫上他一起玩。林枫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洛阳上学又早，索性把他当个弟弟。

　　洛阳也很认他这个哥，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洛阳总是喊他“哥”，林枫也不觉得尴尬，答应的很是自然。

　　所以那天打完球，他这个弟弟约他去公园走走，他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上一秒还在聊什么？林枫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下，洛阳拽住了他的衣角。

　　“林枫，我喜欢你。”

　　林枫的审美观非常正常，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颜值具有一定杀伤力，甚至说林枫是听着“我喜欢你”四个字长大的也不为过。

　　但是林枫从来没想过这句话会从一个男性，自己最好的兄弟嘴里说出来。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洛阳的手就已经覆上脸颊，然后洛阳的脸放大，又消失在视野，左脸上传来点状压迫感，下一秒洛阳就将手撤走回到原位了。

　　林枫的大脑依然没有缓过神来，洛阳好像也并不想等他反应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看。”

　　“后来总是追逐着你的背影，回过神来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弟弟，很抱歉以后没办法认你当哥了。”

　　“刚才那是我的初吻，送给你。”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就当没有认识过吧。”

　　说完这一大堆，洛阳转身就走了。

　　林枫愣在原地，愣了五分钟，才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x。”

　　后来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

　　原本两人交流也是面对面为主，同在一个屋檐下，说话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旦见不到面，交流就变得困难起来，这事一出，更没有了说话的理由，就连洛阳生日，林枫也思虑再三，选择沉默。

　　十八岁，成人礼，林枫老早就安排好了那天的计划，最后却变成自己宅在家发呆。

　　他没法回应洛阳的感情，他不敢给洛阳希望。

　　所以那天，林枫几次拿起手机，终是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林枫也慢慢有些淡忘了，他朋友很多，不缺这一个。

　　高考成绩出来，林枫考得并不理想，本地最好的医学院彻底没戏，奈何林枫一心向医，毅然决定背井离乡来到Z大。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洛阳会成为自己的校友。

　　洛阳高中的成绩只能算中游水平，他语数外不错，理综却不行，尤其是生物，洛阳好像跟这门科目有着血海深仇，学不明白，也不喜欢。

　　林枫之前问过洛阳，为什么没学文。洛阳苦笑，理综生物不行，文综政治不行，抽签抽到的理科，就学理了。

　　林枫本人是不太能体会这种心情的，上天好像特别偏爱他，给了他一张好看的脸，觉得不够，又给他一个聪明的脑袋瓜。随随便便考个第一第二不是问题。

　　可惜聪明的代价是怠惰，怠惰就意味着飘，飘就意味着翻车。但是学霸即便翻车成绩依然是很高的，高到和洛阳爆种的成绩一样，甚至还多一分。

　　于是两个人就被分在同一间寝室了。

　　林枫很早就加好各种群，提前结识人脉，找到了自己的两个新室友，可是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

　　看着寝室名单熟悉的名字，林枫眨了眨眼，没看错，又眨了眨眼。

　　还是没看错。

　　他差点就拿起手机去问洛阳了，这位仁兄那天之后人间蒸发一样，谁也联系不上，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难道真是洛阳？林枫满腹狐疑。

　　这个名字本就少见，与世隔绝的行为也很符合他的人设。

　　可是他怎么会学医呢？那么喜欢书本喜欢文学讨厌生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来医学院呢？

　　想了很久，林枫极其不情愿地得出结论。

　　洛阳是为了自己学医的。

　　虽说自己长相确实不错，平素对待洛阳也算照顾，但是真的值得他在高考志愿这种大事上以身犯险吗？

　　更何况洛阳并不知道自己报了什么志愿，看那天的架势也做好了绝交的准备，更应该避开医学院校才对。

　　林枫虽然聪明，但毕竟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怎么鉴赏过言情小说，难以理解洛阳矛盾纠结海底针般的少男心，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答案，就不再去想。

　　要真是他，就当那事没发生过吧。

　　林枫很喜欢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洛阳长得也不差，没准过两天就有女朋友了，到时候还是好兄弟，也许还可以来个四人约会。林枫已经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

　　正想着，门被推开，熟悉的脸从门缝中一点点显露出来。

　　林枫刚想打个招呼，洛阳撂下行李箱转头就跑。

　　林枫的笑还僵在脸上，心中郁闷，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要吃人吗？

　　林枫不知道的是，洛阳转身就冲进厕所，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疼。不是梦。

　　洛阳惊了，刚想推门出去，想了一想，害怕不对称，给右脸也来了一下。

　　这次他不敢出去了。

　　他要怎么面对林枫？林枫会如何看待他？一个图谋不轨的室友？一个潜伏多年心怀鬼胎的变态？

　　洛阳之前设想的情节是，月下表白自爆以绝后路，再以学医祭奠死去的爱情，用盛大的自我感动给这场孽缘画上完美句号，多年后还能在日记里泪流满面地写下一句：

　　“那时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成了校友。

　　羞耻，懊悔，自责，自我厌弃，这些情绪像充斥着黏腻沥青的深海，暴力地挤压着裹挟着，他喘不过气，仅存的些许空隙也被逃跑填满，完全丧失理性思考的能力。

　　现在退学也不晚吧。

　　前不久还在新闻看到，有人报到第一天就退学复读了，第二年上了北大。

　　不过是再来一年高中生活，无所谓的，这么多年的校园生活，一直都是一个人，孤独早就成了家常便饭。

　　今年高考他超常发挥，白白浪费确实有些可惜，但自己本就对医学不感兴趣，学医纯属一时头脑发热，未来也没有当医生的打算，毕业之后随便当个写手网编混口饭吃，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洛阳拿起手机，准备跟家里商议复读大计。

　　脑中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手却迟迟不肯行动起来，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呢？是害怕吗？害怕父母的责备，来年的失利，又一年的漫漫长夜，亦或是一些其他的东西？

　　即便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洛阳在脑内还是逃避着，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

　　身在此处，已经是最明显的答案了。

　　还有打开寝室门前响彻耳边的名字与愿望。

　　倘若他真的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真想老死不相往来，又怎么会报考自己最讨厌的医学院呢？又怎么会如此抗拒复读呢？

　　曾经有一项实验，将小鼠关入放有开关的笼子里，老鼠踩踏开关的同时，用电极刺激老鼠神经中枢使其兴奋。老鼠会一直踩着那个开关，到死也不放。

　　洛阳一直不想承认，自己是那只可悲的耗子。

　　直到今天，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不舍得把开关松开。

　　明知自己恶心到了极点，还是厚颜无耻地想留在他的身边。明知自己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还是无可遏制地产生会在一起的虚妄幻想。

　　“这才是我的真心话吧。”洛阳觉得自己的胃更痛了。

　　不知是火光太温暖，还是飞蛾太寂寞，古往今来，飞蛾不都是扑了火。

　　他长出一口气，绝望又如释重负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又推开了另一扇门，走向他，走向火焰，走向未来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