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再见 ...
-
“安珺。”林邈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忍心打碎现在的氛围。
安珺偏过头,问:“怎么了?”
林邈想了想,望向他那一双在夜晚中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安珺浑身顿时变得松弛下来。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感受着施里曼号上的习习晚风。
他回答道:“我在想,在我离开地球之前,我的家乡有一种树。”
“桃树?”
安珺摇头:“不是。我只是假期的时候会回老家玩一玩而已,到了该上学时,我还是要回到城市里的。”
“城市?”林邈的脑海里涌现出一排排高大的树,但他对这些植物没有丝毫的分辨能力。
——这不怪他。毕竟在施里曼号里,他也见不到跟着地球一块毁灭的东西。
“嗯。”安珺转过身,慵懒且随意地靠着,“你听说过木棉花吗?”
木棉花?
林平生好像跟他讲起过。
“我好像知道一些。”不知为何,往常他想说些什么,向来都不怎么过脑子。但在眼下的这个情景中,林邈一时心中有些紧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安珺又不是老师。
回答错了,他也不会批评自己。
林邈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可这样反复地告诫自己好几回,心跳的速度非但没有放缓而是加速。
林邈深吸了一口气,声嗓绷得很紧:“我爷爷跟我提起过。”
“哦?是吗?”安珺对他的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侧过脸来看向林邈时,额前微长的碎发将他的眼睛遮掉了大半,但并没有遮住里面满盛着的碎光。
很温柔,可又有些狡猾。
林邈很老实、很乖巧地点头,回:“是的。我爷爷跟我说,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也跟你的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木棉花。起初我以为,木棉花嘛,听它的名字,感觉跟棉花没什么两样,都是软软的、蓬蓬的。”
安珺:“然后呢?”
“然后……”林邈缩了缩脖子,声音变弱,“然后就被我爷爷骂不学无术了呗。后来我才知道,木棉花长在木棉树上。木棉树特别高,而且很直。”
安珺接过他的话:“对。木棉花的花期在每年的二三月,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却开满了橙红色的木棉花。乍一眼看上去,火红的一片。木棉花开得很盛,花朵也很大,一夜过去,在第二天的清晨,我总是能看见大朵大朵的木棉花躺在无人的街道上。”
现在,除了桃园以外,存放在安珺记忆深处的,还有木棉花了。
“你没有听过木棉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安珺的声音很放松,“我小时候经常捡来玩。”
林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是他无法生活的地球时代。
“所以啊,哪天我们要不要去听一下?”安珺问。
“啊?”林邈惊讶道。
安珺:“怎么了吗?”
“这……”这要怎么看呢?施里曼号上并没有任何植物啊。
安珺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解释道:“这片区域就是要用作景观欣赏。据我所知,工作人员会根据地球上的植物信息,运用全息技术,复刻出以往的生态环境。”
林邈的眼中放出光芒:“真的吗!”
“嗯。当然是真的了。”安珺肯定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林邈对这则消息表示出空前高涨的兴致,“我可真是太期待了!”
等他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的空气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林邈的心跳依旧很快,很有力。他感觉心脏的那块,有种他不太清楚是什么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又或许是正在缓缓下陷,以至于刚才的那股子紧张劲又卷土重来。
他开始胡思乱想:安珺是不是说了等到这片景观区域开放,他就带自己过来,听一听木棉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么,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就安珺跟自己两个人来吗?
在那时,安珺又会跟自己分享什么故事呢?
……
想到这里,林邈又惊觉他居然可以自己一个人想了这么多的问题。
——这或许就是林平生告诉他的,“要多动脑”吧?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将林邈内心深处所有起伏不定的涟漪抚平,也将他的所有神思与杂想清空。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林邈可以不用去想他们是一群没有家、也找不到家的流浪者,不用去担忧施里曼号究竟是在往哪个方向走。而身边的安珺,眉眼间紧蹙着的心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邈多么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滞住。
因为他发现,不知在何时,安珺把他的双手又重新从裤袋里伸了出来,就这么撑在身体的两旁。刚好,安珺的左拇指,跟自己的右手小指,挨得十分近。
有一厘米吗?
好像没有,又好像有。
鬼使神差地,林邈悄悄地动了动小指头。
现在,他的手和安珺的手,还相差一厘米的距离吗?
应该是没有了。
那剩下的距离该怎么办呢?林邈的闹钟猝不及防地冒出这个问题。
他只需要再轻轻地动一下,他就能碰到安珺的手了。
于林邈而言,安珺就像是一本书。
安珺的身上承载着很多他从未听过的故事,他自然而然地对安珺感到好奇,想要靠近,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迫切地想要靠近。可是安珺的故事实在太多了,有些故事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然而有些故事却是沉重得令人难以接受的,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安珺还总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情绪告诉他,那些过往的事情。
如果故事的听众不是林邈呢?
安珺是不是依然会以同一种平淡的口吻,以同一种方式,跟另外一位听众分享故事呢?
林邈垂眼,愣愣地盯着两人双手间的距离。
好像是有什么魔力正顺着他的四肢百骸快速地侵占大脑,吞噬理智。
——他很想,覆盖住安珺的手,与他牵手,或是十指交扣。仿佛只有这样,他就可以更加贴近安珺。
虽然他还暂时分不清这是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么一种冲动。
可就在林邈将要付诸行动的前一秒,安珺忽然开口说道:
“受批评老师。”
啊?
林邈所有的心思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他只能懵懂地炸了眨眼。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安珺的生意总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就跟今晚的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我可能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刚才用脑过度,以至于林邈现在完全不明白安珺的意思。他无意间瞥眼看向安珺的手,发现安珺已是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我的研究报告出了点问题,没能通过上级的审查,我需要去见见他。在一段时间内,你见不到我了。”说完,安珺看着他,眼里不知是否带着与之相同的情绪。
林邈终于明白,安珺这是在跟他告别。
他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你的研究报告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出问题呢……
负责审查报告的人又觉得是哪个方面有差错,所以不予通过呢?
你要去哪里见上级?
……
可以不去吗?
又或者,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吗?
果不其然,林邈就跟林平生所所说的一模一样:问题多得要命。
但,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后都只是化成了一句颇为无力且无奈的一句:“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安珺早已预料到了林邈的反应。
他说道:“很抱歉,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不是由我说了算的。”
这句话,很轻,但也很重。
林邈:“这是什么意思?”
安珺:“这要看我上级的心情。如果他开心了,说不定就通过了我的研究报告。”
“万一他不开心呢?”
“唔……”安珺皱起眉,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一样,“这就不好说了。”
“那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林邈说的不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安珺抬手摸了摸鼻梁,故作轻松道:“对我有点信心嘛。我怎么会让我的上级不开心呢?我们不是说好还要交换故事来着吗?”
林邈其实很单纯很天真。
以前林平生经常用同一种方式逗他,下一次还用一样的,林邈也依然会上当,他也不会生气。
可安珺就不一样了。
安珺是林邈无比珍重的“陌生人”。
他来到林邈的生活里没有提前打一声招呼,而就在告别之时,他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下而已。
林邈有些生气。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林邈又问了一次。
安珺再一次答道:“抱歉,这个我真的不确定。”
两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林邈叫道:“安珺。”
“嗯?怎么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还能联系到你吗?”
施里曼号上,他们都没有可以用来联络他人的设备。
如果有想说的话,就得当面跟他说。
如果有想见的人,就得亲自去见他。
所以,林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络到你吗?”
这个问题真是太难以回答了。
安珺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伸出一直手,十分温柔地摸了摸林邈的头。
林邈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这温度就像缕阳光一般,使得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
就在安珺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林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起头,眼中倒映出莹莹月光。
“安珺,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