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天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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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邈的直觉也很准。
每次在跟安珺讨论什么话题，安珺总是能把话题讲得很沉重。
——安珺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林邈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他的心事是什么？
林邈环视一圈他的房间，刚才明亮的光现在被夕阳昏黄的余晖取代。安珺坐在书架之前，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安珺。”林邈轻喊了他一声。
安珺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是不是认为我讲的话不太好理解？”
“……没有。”林邈摆了摆手。
“你才十六岁，不太好理解是正常的，更何况，你现在生活在这么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安珺说道，“而且，相较于你，我的故事可太多了。”
“什么故事？”林邈问。
安珺合上书，神色自然，“人类从地球逃离的时候，我可是见证者呢。你说我的故事多不多？”
“爷爷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从地球撤离的场景。”
“嗯？想听？”安珺靠在架子上，转眼问。
“嗯嗯。”
“这个故事也不会太长，”安珺把话先说在前面，“毕竟那时我也还小。”
“那个时候我都没出生。”
“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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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地球苟延残喘的最后几年，安珺记得很清楚：
登上施里曼号时，安珺才十岁。
小孩子们在六岁开始有记忆，这也就意味着留给安珺去记忆地球最后的岁月，有四年的时间。
安珺的记忆中，最初的一幕是他的父亲赵建海牵着他的手站在一个非常高的地方。
“我看见你的嘴唇动了几下。说吧，又有什么问题？”安珺停下他的讲述。
“赵……建海？”怎么安珺姓安？
安珺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随我的母亲姓。”
安珺整个人都贴在弧状的玻璃上，幼小的身躯由于紧贴而变得像个左右颠倒过来的“C”。
大半个世界，就这样在他的记忆之初毫无预警地闯进了他的眼里。
安珺站立的位置非常高，高得那些在夜晚流光溢彩的建筑物都成了他视线中一个极小的光点，数不清的建筑物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副平面图。
飞机的行驶高度是大气的平流层，也就是距离地面十二到十五千米左右。在飞机上，可以看到云层。
而安珺跟赵建海所站着的位置，刚好只比云层低一点点。
——安珺只需要把脑袋往上仰起六十度左右，他就可以看见厚厚的云。
“爸爸。”这时安珺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跟害怕，于是他一下子跑回赵建海的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乞求得到安慰，或是一个拥抱。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安慰和拥抱。
赵建海把双手背在身后，不为所动。
“爸爸，我怕。”安珺又叫了一声，整个人又更加贴近他的腿。短短的手臂环绕在了他的腰上。
过了半晌，赵建海说道：“这里是目前为止，人类能站到的最高高度。”
这不是在对安珺说话，因为安珺听不懂。
“爸爸，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很开心，而不是害怕。”赵建海牵住安珺的手，重新走到了玻璃前。
赵建海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着底下发亮的城市夜景，“安珺，这不美吗？”
美，但真的令人害怕。
太高了。
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见人，连一座座城市都变成如芝麻粒一般大小。
安珺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2004年，沙特阿拉伯的迪拜塔开始修建，若迪拜塔落成，那么它将会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一直修到2010年，这座旨在将‘世界第一高塔’的名号带回中东的迪拜塔终于竣工。安珺，你知道吗，到了快收尾的时候，从迪拜塔的一楼，把水泥运送到上面，就需要耗费四十五分钟。2010年，迪拜塔终于竣工，它也正式更名为哈利法塔。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注）”
赵建海牵着安珺，缓缓地走动，像是正在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万花筒。
“那里，就是哈利法塔。”赵建海的指头完全将哈利法塔给遮挡住了，安珺看不到。
“看不到是吗？”赵建海问。
安珺点头。
“看不到就对了。你现在已经站在了比哈利法塔高得多的地方了。”赵建海说，“你现在一伸手，真的可以摸到天。”
说完，赵建海就想要把安珺抱起来，但安珺避开了。
赵建海那天心情很好，没有因为安珺的这个动作而生气。
他们并没有在那个观景区停留太久。
有个人过来，贴在赵建海的耳边说了什么，赵建海就带着安珺走了出去。
安珺穿过长长的透明走廊，抬头可以看见透明的穹顶，脚下是不知道有多高的高空。
“进去吧。”赵建海说道。
“我们要去哪？”走廊的尽头，对接着一个宽敞的空间。空间里大概可以容纳得下几百号人。
赵建海坐在安珺的旁边，动作不甚熟练地为他系好安全带，“回家。”
“等下启动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强烈的失重感。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赵建海不等安珺回答，便对坐在前舱的人比了个手势。
舱门被关闭。
过了三秒，安珺可以感受到他所在的地方跟他们刚才的地方断开了。
这应该是一架飞船。安珺心想。
他的手心紧张得都沁出了汗。
不过这飞船自始至终都很平稳，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可怕。
父子俩平安落地。
“怎么样？”赵建海朝向他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我从小就告诉你，‘站得高，望得远’，所言非虚吧？”
他只能乖巧地点头。
“所以那其实是一个高空观景台吗？”林邈问道。
“是的。为了满足人民群众的期待，也为了刺激消费，我的父亲在天空中造出了一个观景台，它悬浮在空中。”
“是不是有很多人去看？”
“嗯，心脏不好的人就不能去了。”安珺说，“一开始有大批游客疯狂涌入，大家都想看一看，他们在平日生活里不能看到的风景。但他们对风景的好奇心也就持续了短短的几个月，后来，很多人都开始认为这只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需要花费往返机票的钱，就只为了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底下的景色一眼。连脑子都不需要动，都能明白这很划不来。很快，高空观景台就已经门可罗雀。”
门可罗雀在赵建海的预料之中。
因为他们的计划也不是修建出一观景台。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建造出无数类似于这样一个观景台的服务站。
那时，距离联合国预测的地球毁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年。
群众对地球末日的敏感度相当低，低到所有人都把这则消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们都知道，当初的“2012世界末日”愚弄了他们，所以到后来，大家都不以为意。
赵建海是这个片区的负责人之一。
他很少回家，每回回家，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抽烟。
安珺问他在忙什么，赵建海只是简单地回说自己在搭梯/子，搭很多很多的梯/子。
太空城的修建是一个极度保密的工程。
在对每一个人签署了保密协议的情况下，太空城也进入了收尾阶段。
结合对地球毁灭的预测和对飞船运载量的判断，灾难一旦发生，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转移完所有的人。
短时间，指的是两分钟。
“修建太空城，为什么要保密？”林邈不解。
“心理学专家建议称太空城的修建信息泄露，极易引起群体恐慌。一旦社会发生动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邈在脑海里出现了一堆在温水里游泳的青蛙。
“社会里的极端种/族主义分子会借机制造恐/怖袭/击，除此之外，消极情绪大面积传播，一时间内自杀率会升到极值等等。社会秩序会陷入混乱。”安珺解释道，“而且当时提出修建施里曼号时，群众的反应出现钝感。倘若再一次提出太空城，那么钝感会立刻突变得十分敏感，世界末日将在他们的脑中从抽象概念变成假想出来的现实。”
现在社会不会再动荡了，运转得十分安稳。林邈在心里顺接安珺的话。
安珺继续说——
如何实现在短时间内转移走所有的人呢？
专家小组各抒己见：
有专家称，最好是修建大量的施里曼号，把所有人都带走。
但问题是，修建施里曼号所耗费的成本极高，而且群众的反应对施里曼号很不痛不痒，要是真的开始修建大批量施里曼号，群众可能会出现抵触心理。
于是另外一位专家提议，转移，不一定是指要把人从A点转移到B点，也可以指先把人从A点，转移到线段AB之上的某一个点，随后再转移到B点。这样一来，人们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到达高空远离灾难，而且也可以实现多批次的人口运输，成本也可以压到最低。
经过表决，这项提议全票通过。
高空观景台就这么诞生了，世界各国划分片区，片区内的数个国家联合起来协同建造。
全世界的普罗大众都会认为这只不过是满足一部人猎奇心理的玩意儿，但只有联合国和专项小组的人才会知道，高空观景台是一块布。
这块布可以遮住他们真正将要进行的宏大工程——施里曼号和太空城。
高空观景台越修越高，越修越多。
正是打着“观景台”的名号，群众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到了地球毁灭的那一天，所有人就会像在玩超级马里奥一样，一级一级地跳上“观景台”这个梯/子，最终来到太空城。
当然，这是联合国的设想。
“后来的事情，爷爷跟我讲了。地球毁灭的时候，爆发出了超乎预料的能量，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化成了灰烬。在飞船上的人类，被这能量直接推了出去。”林邈说。
“是啊。”
赵建海的压力非常大。
——他是负责搭建“天梯”的人。
在他没日没夜地跟工程队一起为人类搭建梯/子的时候，安珺的母亲终于提出了离婚。
那是赵建海带着安珺从观景台回来后的第三天。
安如忍受不了丈夫的繁忙，也忍受不了丈夫永远对自己所从事的项目工作闭口不提。
最后安如带走了安珺。
安珺将会迎来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四年。
安如带着他，在夏季的炎热中，去坐了广州塔塔顶上的跳楼机；在初秋刚送来了一丝的凉爽中，他们坐着地铁，穿过了重庆的李子坝；在深秋，去了长沙的橘子洲头。
他们商量着第四年的冬天要去哪里。
却忘记了，那已经是第四年。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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