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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苦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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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总结出的经验果然是靠谱的,例如一个人受伤之后,流血比较严重,伤口往往就会发炎,而伤口一旦发炎,人就会发烧。
当天,齐晗便发起了高烧,不过薛陵婼早有准备,熬好了早就备下的药。
她端着盛着药的碗进屋时正看到齐晗半躺在胡床上,手持一本不知道在哪翻出来的书卷,悠哉悠哉地看着,神情愉悦,面色红润有光泽,不过薛陵婼知道,他这是烧的。
这厮已经完全反客为主了,端的是自在惬意,她走上前去,抽掉他手里的书,看着他红红的脸,笑眯眯道:“小郎君真是爱书之人,练身体都不顾了。”
齐晗双手交叉在脑后,双手作枕,看着她手中的药碗,牙根便忍不住犯苦,道:“小娘子过誉了,在下可不是什么爱读书之人,少时在书院,每每总被师傅打板子。”
薛陵婼坐到桌子前,将药放下,听到他的话,看向他俊秀的脸,忍不住脑补出了一副他被打后,捂着手心泫然欲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袖子捂住嘴角,指着桌子上的药,道:“小郎君快喝吧,药已经熬好了。”
齐晗眼神飞速的划过那碗药,嗅着空气中发苦的味道,笑道:“这药有什么好喝的,不若找坛子酒,这才好喝。”
薛陵婼笑意未变,耐心道:“酒是发物,你旧伤未愈,还是少饮得好。”
齐晗随即接道:“我一向皮糙肉厚惯了,也无需饮药。”
薛陵婼走向前去,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道:“郎君可知自己生了温病,需及时喝药的好。”
少女手指纤细柔软,抚过他的额头,带来阵阵馨香,丝丝悸动,齐晗忍不住抬眸,一张鹅蛋脸,杏目桃腮,琼鼻点点,眉眼弯弯,嘴角弯弯,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眉间有一点鲜红的朱砂痣,小米粒大小,真是既漂亮又可爱。
他生于富丽的皇宫,长在繁华的长安城,是帝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又偏偏生了副好相貌,招了不少桃花。
自幼在宫里,见过不少嫔妃中的腌臜手段,太子阿兄也一直教导他少近女色,还不如多读点书,多练练骑马射箭,可他却偏偏生就一双桃花眼,多情目,看起人时,无情也似有情,引得不少女郎们趋之若鹜。
这种事情经历多了,自己倒是习以为然了,他长这么大,自认为也算是阅尽美人了,若论容貌,这个小娘子只能算个中等,可是,他活了这将近十八年,除了阿娘外,还没有与一个女子有过这样近的距离。
大鄌民风开放,时下男女相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他七殿下就这样被这个小丫头“劫了色”,这委实不能忍。
齐晗摇了摇头,嬉笑道:“温病,我竟生了温病,怪不得有些发昏,还以为因为小娘子……小娘子美貌,被迷昏了头。”
油嘴滑舌!不过虽是油嘴滑舌,话还是中听得很,薛陵婼喜滋滋的想,虽然这么会说话,但药还是要喝的。
“温病难医,小郎君还是早些喝药的好。”
齐晗听了忍不住扶额,悄悄犯了难,想他堂堂七殿下,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人,大伤小伤都受过不少,可偏偏就是怕苦怕喝药。
薛陵婼瞧他一脸怪异的神色,突然灵机一动,道:“小郎君不肯喝药,莫非是怕苦?”
小心思被扒出来了,齐晗下意识反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怕苦,不过是想着我一向身子康健,不需要喝罢了。”
薛陵婼看着他发红的脸色,心中暗笑,转身出了房间。
这算是躲过一劫了?齐晗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见薛陵婼又走了进来,怀里面还抱了一壶酒。
还真的有酒喝?感觉没有这么简单,他忍不住问道:“小娘子真是善解人意,还用好酒招待我?”
薛陵婼看着这个自来熟的人,笑眯眯道:“我方才说过,酒是发物,小郎君你喝不得。”
用这壶酒招待他,还真舍不得……
关于这壶酒的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之前:
她的父亲薛策是盛昌七年的探花郎,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正四品彭州刺史,当然,那是在发生蜀黎构陷案之前。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涉及了剑南道足足四个州的刺史,及大小官员十数名,蜀州、黎州、眉州、还有彭州,薛策正牵连在其中。
明明刚发生还没几日,薛陵婼回想起却恍如隔世——
家里出变故那一天正是她刚刚及笄不久,父亲开玩笑说:“阿爹的婼姐儿是世间最好的姑娘,定要找个世间最好的夫婿,过世间最好的日子。”
她一向嘴甜,窝在母亲徐氏怀撒娇:“那我就要找阿爹这样的夫婿,过阿娘这样的日子。”
母亲听到止不住笑,作势要来掐自己的嘴,“你这个这个小皮猴子,都已经是多大的姑娘了,说话还不知羞的,这样下去,哪家的小郎君敢娶你这样的夫人。”
她连忙在母亲怀中爬起来,跑到哥哥身后躲着。
十岁的幼弟趁着空子溜进母亲怀里,冲着自己做鬼脸,鼓掌叫着:“阿姐不知羞,阿姐不知羞!”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幸福。
可是突然到来的官兵打断了这一刻的幸福,薛陵婼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还是一阵恍惚,家中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人,门上都被贴上了封条,男眷全部下狱,所有仆从一拥而散,只留下一个母亲自娘家带来的一个年老的嬷嬷。
彭州又称蒙阳郡,薛策未考中探花前只是一介贫苦书生,父母皆早亡,孤身孑立,就住在这蒙阳郡郊外的山上,也就是薛陵婼现在住的茅屋。
薛陵婼数年前是随缅怀旧事的父亲来过这里的,她还记得当时父亲诗兴大发,还当场赋诗一首来缅怀逝去的青春,可惜捧场的只有一脸粉红泡泡看夫君的徐氏。
她与兄长薛陵澈从小吃多了父母撒的狗粮,一时之间消化不良,便悄悄躲了出去,留下个牙都没换完,流着哈喇子的幼弟看着父母腻歪。
阿爹的状元红就是那个时候变成自己的女儿红的,薛策年轻的时候立志中状元,便进京赶考前在院子里埋下壶酒,预备着等自己高中状元,荣归故里后再喝着壶酒。
可惜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毁了他当状元的梦想……
本朝的探花郎向来是要相貌英俊的,身形英武的,原定的殿试第三名科考多年,年近不惑,一把大胡子,自然没有什么好相貌可言。
圣人正愁眉苦恼,便看到了殿试的第一名,原定的状元郎薛策身姿挺拔,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在年老色衰的探花旁衬得如插在某某东西上的一朵鲜花,心中忽地一动,便大笔一挥,定为进士中最俊的探花郎。
没有考中状元,自然也没有挖出那壶酒,忆起当年事,薛策长吁短叹,忽略了一旁已经过了童生考试的大儿子,一脸慈爱地看向唯一的宝贝女儿。
“阿爹是再也不能考状元了,这酒就做女儿红,待阿婼出嫁时,便添进我乖女儿的嫁妆中。”
可惜阿爹这个愿望可能很难实现了,想到这,薛陵婼绞了块干净帕子,慢慢擦去酒瓶上的泥土,外满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她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挖出的这瓶酒。
眼下这种情况,让她嫁出去可就难了,谁家愿意娶一个罪臣之女,阿爹的愿望怕是很难实现了。
在医疗条件不足的情况下,物理降烧是一个很好用的解决办法,用酒精擦拭身体,能达到降温的效果,且很有效,若是这个人真的不愿意喝药的话,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齐晗心中明白了大半,在军中时,药材补给常有不足,便有年纪大的军医对生温病的医患用酒擦遍全身,以达到降热的效果,没想到这个居于山中的小丫头还真懂几分医术。
他咽了一口口水,想到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若粘上一滴酒,那滋味可真是痛不欲生,说来也可笑,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大伤小伤也都受过,却还是怕疼,既怕苦,又怕疼。
“即是如此,小娘子不妨先把酒收起来,我瞧着,可真是馋人的紧。”
薛陵婼坏心眼的指了指怀中的酒壶,笑道:“我曾见过有郎中用烈酒擦身来降热的,郎君也可试试,若擦到伤口上,愈合的也能更快,虽是疼了些,但效用却是极好。”
齐晗想了想那酸爽滋味,下意识摇头,身子也往后退,讪笑道:“我自幼身强体壮,小小温病,奈何不了我什么,还是不要浪费这上好的美酒了,小娘子快快收回去吧。”
薛陵婼摆摆手:“哪是什么上好的美酒,不过是坊间最常卖的,郎君莫要客气了。”
说罢,便有找出一封干净帕子,想要递给齐晗,这意思,当然是让他自己动手。
齐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突然觉得药也没那么苦了,道:“此等美酒,小娘子还是自己留着喝吧,在下还是喝药的好。”
说罢,便起身冲到桌边,端起桌子上的那碗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囫囵的一饮而尽,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咂舌。
忽然,薛陵婼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这个俊俏的小郎君不仅怕疼,还怕苦,怎么娇气的跟个小娘子似的。
齐晗咽下口中的药,满嘴苦涩,他爱面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太狼狈,却见薛陵婼又不知在哪捧出一盘子蜜饯来。
“小郎君若是嫌苦,吃些果子便不苦了。”
齐晗一怔,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是知道自己不爱喝苦药的,幼时每当自己生病需要喝药时,他们会说:“小七是个小郎君,郎君都要顶天立地的,哪有小郎君怕苦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若是怕苦,吃些果子便不苦了……”
他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捏起一颗蜜饯,去尝尝这果子究竟有多甜,忽然,他想道:既然这个小娘子发现自己怕苦之事,为何不在自己喝药之前拿出果子,非要等到自己喝完药再拿出来,还找出一壶酒,这个女人,分明是在戏耍自己。
齐晗握住手,抬头看到了对方眼中戏谑地笑意,心中忍不住憋了一口气:“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怕苦,才不要吃这些甜腻腻的果子。”
薛陵婼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吃甜食的感觉让她开心地眯起眼睛:
“确实甜了些,郎君不爱吃便不吃了,我自己吃就好了。”
薛陵婼说完出了房间,天色晚了,是时候该做饭了。
齐晗自己在房间内,看向桌子上那盘红艳艳的蜜饯,想起刚刚薛陵婼吃时开心的神情,好像确实挺好吃的。
他忍不住捏起一颗放入口中,嘴里的苦涩瞬间被甜腻腻的味道所替代,确实是甜了些,可是他吃过不知道多少玉食珍馐,还有皇宫里那些精心秘制的干果点心,现下却都比不过眼前这盘几文钱就能能买一包的寻常果子……